说是澄清,其实只是在微博上发了段视频,视频不长,三十六秒,画面就是一个马尾辫女孩子在琴房里弹钢琴。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侧脸上,伴随着悦耳的琴音,三分的美也拍出了八分。
“施左V:
一个学妹的自作曲,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
那首所谓“学妹的自作曲”,季思鱼很熟悉。
因为曲谱是她写的,每一个音符都是她反复修改无数遍的成果,她不明白为什么就会变成了俞晏晏原创的曲子。
俞晏晏还在病床前哭泣:“季思鱼,小远他真的是不小心的,他只是想为我报仇,他还那么小,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好不好,我可以把予言也让给你......”
“啪!”
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到她脸上。
“俞晏晏你真是我见过最虚伪最不要脸的人。”
季思鱼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你以为偷走我的曲子说是你自己写的就万事大吉了吗?我告诉你俞晏晏,你没办事没才华,这辈子也只能靠剽窃和偷抢出风头,你们俞家一个个,总有一天会遭报应不得好死的。”
话音还未落下,病房的门就被突然打开。
周予言和施左学长都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
施左学长叹口气:“其实俞学妹已经跟我说了那首曲子是你写的,她联系了我好多次希望我能来见见你,再给你一个机会,但是我没想到你......唉,音乐家靠的不仅仅是技巧,品性和精神同样重要,你如此偏激,以后在钢琴上怕是难有寸进。”
季思鱼惊惶地抬起头。
她的手伤了,眼睛却没坏。
她看清了施左学长脸上的失望,也看清了周予言眼睛里淡淡的凉意。
那个少年走过来,扶起摔倒在地的俞晏晏,望向她的眼神毫无波澜。
他说:“季思鱼,晏晏和你不一样,她很单纯,也很善良,不知道人心险恶,她从没想过要报复你,所有坏事都是我做的。”
他说:“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冲我来,别对着她。”
他说:“你要是再伤她一丝一毫,我不会放过你的。”
周予言很快就护着俞晏晏走了。
季思鱼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扯扯唇角,没有笑出声,眼泪反而大颗大颗落下来。
全是恨意。
那个时候的她以为,狼藉的名声和再也不能弹钢琴的手就已经是最惨烈的结果了。
她没有想到,迎接她的地狱才走了一层。
往后是更黑暗更惨痛的噩梦。
十七岁的季思鱼,身败名裂,被孤立被嘲讽,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所有热闹的场合里。
但她依然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因为哪怕全世界都看轻她,她也还是觉得,自己很珍贵。
——直到那一天,周予言吻了她。
那一天,周予言推开了身旁的俞晏晏,让她滚远点。
然后转过身,吻了自己。
他的唇是凉的,眼神是淡的,冰冷的一个吻落在唇上,却让季思鱼整颗心都滚烫起来了。
他说:“季思鱼,我和俞晏晏都是做戏,其实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季思鱼好欢喜啊。
这辈子,她从来就没有这么高兴过。
哪怕下一秒,巷口那边传来尖利的女声,哪怕好几个混混青年在女声的命令下狞笑着扑过来,把她的脸狠狠压在肮脏的泥地里,她心中的欢喜也没有半分减退。
她说:“周予言,你快跑,别管我。”
周予言非常不忍,但在她的坚持下,还是转身走了。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季思鱼你放心,我会报答你的。
那个时候,季思鱼以为自己是在拯救心爱的男生。
她以为自己是在为伟大的爱情奉献。
她以为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未来总会是幸福的,就像风雨之后璀璨的要命的彩虹。
她甚至都开始幻想她和周予言考上同一所大学,在同一座城市工作,结婚生子,幸福一辈子。
然后过了几周,她的裸照传遍了整所学校。
刚下过雨的泥地上,瘦弱的女孩子蜷缩成一团,头发凌乱,神情惊惶,裸露的背脊和大腿上全是肮脏的污水。
课桌里,走廊上,网络上,全是这样的照片。
所有人望向她的眼神都是嘲弄的,鄙夷的,意味深长的。
她一瞬间浑身发冷,情绪几乎就要溃堤,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抓住了身旁的周予言。
就像抓住了唯一一棵可以依靠的救命稻草。
她说:“周予言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我是为了救你,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对不对?”
那个少年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他捡起地上的照片,遣散了围在周边的吃瓜群众:“上课了,都回座位自习。”
满室的寂静中,他把那些照片都撕碎,扔到垃圾桶,然后在季思鱼破涕为笑,充满希冀的神情下,叹息了一声。
他说:“季思鱼,你要多少钱,才肯放过我们?”
季思鱼怔怔地望着他。
望着他淡淡的眉眼,抿起的唇角,挺括的白衬衫。
连额发卷曲的弧度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她眼睛里的光越来越黯淡,越来越黯淡。
直至最后彻底熄灭。
“我不要钱。”她扯了扯唇角,“我想你死。”
少女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带几分笑意:“周予言,我真想你能从从很高很高的楼上掉下去,血肉模糊,死相凄惨,永远不能入轮回。”
她转身就走,校服的衣摆被风吹起好几层波澜,背影瘦弱又挺拔。
当天晚上,她就跳楼自杀了。
从很高很高的教学楼上跳下来,血肉模糊,死相凄惨。
手机屏幕上还有一条未发送的短信:真没意思。
真没意思。
四个字。
就是她留给这世界唯一的遗言。
这场自杀案在市内引起了轰动。
在警方的介入下,那几个拍裸照的混混和指使他们的女大姐头很快就被判刑了。
女大姐头哭着招认说,她是嫉妒季思鱼能让周予言喜欢,一时冲动才做出这种事情的,她没想到季思鱼会自杀。
一切都尘埃落定的那天,周予言抱着哭泣的俞晏晏,一声一声安慰道:“晏晏,坏人都已经受到报应,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晏晏,你也别太难过了,你身体不好,医生说情绪不能太波动。”
“你放心,季思鱼下辈子一定会投个好胎的。”
......
看完这个故事后,江时沉默了有几分钟。
他说:“写出这个故事的作者真是牛逼。”
感应星:“......我也觉得。”
江时揉揉惺忪的睡眼:“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下午三点半。”
“我问你故事进行到什么时候了。”
“噢。现在是......”
感应星查了一下资料,“本世界公元2015年6月23日下午3点29,离季思鱼跳楼还有六个小时。”
......
江时尽量做到心平气和:“她在哪儿跳的楼?”
“彰新县安南中学的教学楼顶。”
感应星的声音细若游丝,“从这里开车到高铁站只要半小时,彰新县就在邻市,高铁过去四十分钟就到了,从彰新县高铁站到安南中学也只要半个小时,只要我们抓紧点,还来得及。”
“王叔,我要去高铁站,最快的速度去。”
江时立马从树上跳下来,提高了声音朝不远处的司机喊。
“你也很牛逼。”
他一边跑一边由衷地表扬脑袋里的这颗星:“你比作者更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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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穗穗有今时
人要学会掌握自己的命运。
不论你是有家族背景可以借势,还是遇到了贵人来相帮, 抑或是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 自觉改变了命运前程, 未来一片光明。
这世上你能永远依靠的,永远都只有你自己。
林穗子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并且一直把它当做是人生准则。
因为她短短十几年的成长经历, 一直都是一个不断被抛弃的过程。
先是亲生父母丢下她,而后再是养父母虐待她,叔叔婶婶开始为了抚养她的问题相互踢皮球,祖母嘴里说着疼她似心肝, 却又为了孙子算计压榨她。
她所获得的如今的一切, 都是靠自己一点一点算计出来的。
在别人家的女孩儿还在操心吃食衣裳头绳的年纪,她已经陷入了各种蝇营狗苟的鬼蜮伎俩里, 说一句话前要在心里反复思量三遍, 做一个举动前要在头脑中前后琢磨三回。
她过的那样苦。
是没有办法。
所谓的苦尽甘来并不是什么美德,只是生活所迫,骨子里头还有一根筋直愣愣地伫着, 不肯认输,所以才人人羡艳的否极泰来的典范。
但林穗子从来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自己的覆辙。
她不要他们受了半生磋磨后苦尽甘来,她要他们和江时一样, 从小就是在追随和崇拜声中长大的天子骄子。
所以, 相对比于江时的慈父作态, 对于自己的一双儿女, 林穗子显得格外严厉。
明明连家里帮忙做饭打扫的阿姨都觉得林穗子好脾性, 江时才是那个真正挑剔又不好商量的大爷。
但家里两个孩子, 江鹤然和江成益,最怕的就是妈妈。
林穗子的威压表现在哪儿呢?
一件过分的事儿,譬如一天吃两个雪糕——这种事儿母亲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江成益就会拉着妹妹的小胖手去求父亲,江时有一半的概率会心软通融。
但哪怕父亲同意了,一旦母亲知晓了这件事又站出来反对,他们甚至连吭声都不敢吭一声,乖乖地放下雪糕就滚去罚站。
所以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十分羡慕江主任。
觉得他又娶了个漂亮贤惠的妻子,又生了对伶俐懂事的龙凤胎,简直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所以呢,你瞧瞧这世道又多不公平,明明一整个家都是我和阿姨在忙活,孩子也是我在教,结果到头来,人家夸的还是你,活像是你买了一台多么好用的风扇,一只多么好用的锅铲,我就不是个人似的。”
热气蒸腾的午后,林穗子坐在院子里乘凉,一边把切好的西瓜吊进井里降温,一边蹙着眉头抱怨道。
江时哭笑不得,手上修电风扇的动作未停:“你这又是在谁那里听了什么歪门邪道的话,跑回家来跟我发这么一通脾气?”
“怎么?我现在发几句牢骚都不行了吗?你也觉得我就是一个给你干活养孩子的仆人是不是?”
“我哪敢啊。你怎么会是仆人呢,你又温柔又体贴又大方,又有文化,学起知识来一点就通,参加高考考个全省第一不在话下!”
林穗子只拿眼睛瞪他。
江时显得很无辜:“我哪里说错了?”
“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敷衍我吗?”
林穗子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你这种满嘴瞎话的人浪费口舌。”
“......”
江时终于放下手里的螺丝刀,抬起头瞅她:“你今天是怎么了?看上去尤其暴躁,是因为林麦子的事情?”
“你说呢?”
“我想也是,除了她也没别人了。不过这种事情,你拒绝她不就好了,她难道还敢来找你争论?”
“......”
这其实已经是上周的事儿了。
因为恢复高考的通知传达下来,不少人心里都是思绪万千。
比如南垣岭村有些“贼心不死”的知青,就借着和林穗子、江时是旧相识的关系,托他们帮忙带些学习资料,或是借笔记一看也行。
能答应的,不吃亏的,林穗子都答应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贼心不死”的人中,竟然会有林麦子。
对方倒不是托她帮忙带学习资料或是借笔记什么的,而是希望能在她家借住一段时间。
他们报名高考的人,都得到城里来参加考试,自然也就要找落脚的地方。
而林麦子就找上了林穗子。
不仅写了信来,还特地请了林向雪来说和。
这么些年过去,随着江时的升任,林穗子也搬到了市里住,而她们那些留在县里、村里的姊妹,关系竟渐渐处的还不错。
最起码林向雪来找林穗子时,眼里嘴里都没有多少的不甘愿,看上去是真心实意替林麦子来当这个中间人的。
林穗子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奇怪。
说句实话,她和林麦子都已经都许久许久没正经说过话了。
到如今,和远房的亲戚也没什么区别。
对方突然地就说要来家里借住,是个人都会怀疑其中目的。
要知道许卫东这几年也是步步高升,不可能负担不起自己妻子参加高考的路费和食宿费用。
而且按照林穗子的了解,林麦子这个人的自尊心强的很。
每年回娘家拜年,只要和她凑上了,那就必定少不了一场攀比。
带回娘家的拜年礼的贵重程度,丈夫如今的地位收入、和婆婆之间的宛若亲母女的关系......反正除了孩子这一项她不比,其余任何方面林麦子都要明里暗里跟林穗子较较劲。
林穗子有的时候完全不想理她,有的时候被她惹烦了,也会直接反唇相讥。
但说实话,她压根儿就搞不清楚,林麦子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放不下。
都四五年过去了,她有必要还对未出嫁前的事情这么耿耿于怀吗?
而且不管怎么看,当年明明她才是那个被动的受害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