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女子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变化的很快,前一刻仇敌一般,后一刻遇到个共同话题,说不定就化干戈为玉帛,聊着聊着,聊出生死之交的也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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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诺带霍扬扬她们赴宫宴这件事上,薛清欢倒也不是托大,她的箭术是大王亲自教的,不仅仅是箭术,各种暗器的使用也都很不错,与这些女学生学的单纯射箭不同的是,她学了是实打实用来杀人的,在准头和力道上都下过十足的功夫。
对上各女学的学生,就好比一个久经沙场的士兵和一个花拳绣腿的普通人,赢是必须的,但薛清欢要做的是让自己赢得不那么轻易,就好像她入学的时候,故意射偏了几箭,没有拿全筹数时一样。
坐在等候席上,看着远处高高搭起的亭子,亭子里坐着各女学前来观战的先生和院长,还有国子监、礼部和兵部的人作为评委和见证。
周围的看客席上也有各女学的学生,按照院服颜色不同而分为几个方阵。
所谓六艺友谊赛,比的就是女学所授‘礼乐射御书数’。
白鹤堂的吉院正就坐在卢先生身边,她二人曾经都为宫中女官,但不同的是,吉院正到了出宫的年纪就被放了出来,几经辗转之后,当上了白鹤堂的院正,而卢先生则是半身入宫廷,所得成就非一般人可比。
因此吉院正素来以追赶卢先生为目标,但凡有赢的可能,她就绝不放弃。
‘礼乐书数’这四项,素来都是被尚贤院垄断,其他女学只能望其项背,自愿陪衬,唯有‘射御’两项上其他学院还有机会,所以每年这两项比试,就成了女学先生和院长们心里最期盼和最在意的事。
去年的比试是相当‘精彩’的,因为不善射箭的尚贤院直接连比都没比就弃权了,而御马上虽说出了个学生还不错,但终究没能夺冠。
“卢先生,去年贵院韬光养晦,未曾参加箭术一项,我们三院可都觉得遗憾呐。”吉院正言笑晏晏的说。
高台上的好些先生都听见了吉院正的话,都忍不住抿唇发笑,众所周知尚贤院的射箭烂的出奇,亏她还能说出‘韬光养晦’四个字。
卢先生背脊直挺,仪态十年如一日的端正,对吉院正摆在脸上的挑衅并不在意。她德高望重,吉院正心中仍保有敬意,自不会过火,不过是调侃两句罢了。
“吉院正,先别急着遗憾,你的射箭队的对手可从来都不是卢先生,是我们。”王家女学的王院长如是说。每年的射箭成绩,向来是白鹤堂第一,王家女学紧随其后,随时都有反超的可能。
旁边的琼馥堂刘堂主也发话了:“也别小看我们,不瞒诸位,去年我特意去兵部寻了两个学生,自小随父兄习箭,绝对一流,所以要是今年我们赢了,各位也别觉得奇怪哦。”
刘堂主是四个院长中最年轻的,看着不过三十来岁,说话爽朗直接,把气氛直接调动起来。
第59章
六项比赛都是同时进行的, 分别在不同的场地, 周围有看台, 看台的中央部位, 也就是几位女学院长们所在的观台旁边,就是记筹台,每个项目若是出了成绩就会到这记筹台上插上相应颜色的筹旗,以每项最终筹旗最多的女学获胜。
‘礼乐书数’这四项出的成绩最快, 不出意外的四面写着名字的第一总筹都落在了尚贤院的字牌上,这是每年必然的结果, 其他三院都已经习以为常, 象征性的恭喜了一下卢先生就暗自期待接下来两项的成绩。
传讯人高举宝蓝色旗帜跑来,宝蓝色是御马赛专用的旗帜颜色,高台上的院长们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 但一个个的目光却仍旧追着那旗帜而去,看见传讯人将写着名字的第一面筹旗插在了琼馥堂的字牌上, 而后就是白鹤堂,第三是尚贤院,第四是王家女学。
琼馥堂的刘院长高兴的站起身来拍手, 其他院长也对她表示恭喜。
“我说什么来着?看来今年御马和射箭都要被我们琼馥堂包了。”刘院长高兴的说道。
白鹤堂的吉院正和王家女学的王院正对望一眼, 说道:“哎哎哎,这射箭成绩可还没出呢, 话别说太早了。”
“好好好,没出没出。咱们且等着吧。”刘院长依旧很高兴。
又过了一段时间,远远的, 终于看见场中射箭场地的旗帜升起,传讯人拿着旗帜迅速跑来,台上的几位院长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记筹台上,眼睁睁的看着大家将一面褐色的旗帜,插在尚贤院的字牌上。
看见那字牌上的旗帜,吉院长起身问道:“没弄错吧。”
那传讯人过来回禀:“没弄错,就是这结果,待会儿尚贤院箭手的牌子就会送来了。”
另外几个女学院长也都起身,走到记筹台前看着那插在尚贤院字牌上的旗帜,五感交集。
刚才才放过大话的刘院长对老神在在喝茶的卢先生问道:
“先生,尚贤院今年是进了什么高手吗?”
卢先生言笑晏晏的喝了口茶,说道:“是进了个。”
几个院长面面相觑,同样是特意搜寻了高手的刘院长对此很感兴趣,坐到卢先生身旁问道:
“尚贤院不是从不为人破例,需得综合成绩优良方可入学吗?”
就因为这个规定,所以这么多年来尚贤院才没有录取到射箭方面有天分的女学生,让其他女学压了这么些年,所以,刘院长觉得卢先生肯定走的是和她一样的路子,为了射箭的女学生开辟了特殊途径。
谁料卢先生说:“我可不是为人破例,此子确实很优良。”
“哦?如此优秀的学生,怎的往年未曾听说过?”王家女学的院长也不禁凑过来问。
卢先生的目光在其他三位院长身上扫了一圈,说道:
“说起来,此子与三位该也有过一面之缘的。三位应该都知道她的。”
此言一出,三位院长很是不解,卢先生没再卖关子,直言道:“安乐侯的庶孙女,薛清欢。她之前去诸位的学院都走过一遭的吧。”
吉院长很是震惊:“薛清欢?是她!”
另外两个院长也反应过来了,安乐侯的庶孙女,不就是前阵子安乐侯亲自领着去她们学院求学,她们因为不敢得罪侯夫人,委婉拒绝了的那个姑娘吗?
“这,这怎么可能。她,她不是安乐侯流落在外的……怎会这般了得?”
这里面冲击最大的当属吉院长了,因为当时安乐侯领着那孩子去的第一家女学就是白鹤堂,可当时侯夫人已经早早打过招呼,虽说侯爷的权利更大,可她们办的毕竟是女学,平日里接触的多的还是后宅夫人,再说那孩子又只是侯爷的庶孙女,想着将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前程,因此才给了侯夫人一个面子,将侯爷和那孩子委婉拒之门外。
卢先生向来不吝对薛清欢的夸奖,说道:
“我一直与诸位说的就是,有教无类,不管是公侯将相之女,还是平民百姓之女,都不可小觑,谁说沙漠中不能开花,谁说砂砾中不能打磨出璀璨的珍珠?”
四院之首是尚贤院,三位院长多多少少都受过卢先生的教诲,如今听她这番话,皆上前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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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扬扬直到武先生从先前放大话,此时灰头土脸的白鹤堂先生手中接过属于第一的旗帜时,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们居然真的赢了。
忍不住往旁边的薛清欢看去,心道这到底是什么人。
“你箭术跟谁学的?”霍扬扬压低了声音问道。
薛清欢随口回了句:“我娘啊。”
“那你娘的箭术跟谁学的?”霍扬扬又问。
“我外公啊。”
“那你外公……”
霍扬扬的话没问完就被薛清欢打断:“有完没完?”
“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一个闺阁女子,箭术怎么可能练的这么好呢!”霍扬扬看看自己的手,她在诸多贵女中练箭算是练的时间比较长的,可水平也就这样,薛清欢比她还小一岁呢。
这个问题让薛清欢想到了自己当年练箭时的情形,那可真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没有一日停歇过,那时候她随大王在漠北,人生地不熟,又是戴罪之身,脸上刺了字,不敢抬头,走哪儿都觉得低人一等,不得不以面纱覆面过活。
后来有一次,她在营地里被几个顽童揭了面纱,顽童们见她脸上有字,围着她嘲笑,薛清欢想起前事悲愤不已,独自跑到崖边,打算找一颗歪脖子树上吊,人已经挂上去了,绳子勒住脖子,窒息的感觉很不好受,当她努力闭上眼睛准备赴死的时候,一支羽箭将挂着她的绳索射断。
那一日,大王骂了她很久,骂她不争气,骂她懦弱,骂她无能,然后一把弓就塞到了薛清欢的手中……
看着那把弓的一瞬间,薛清欢像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和方向,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身体,她不想死了,因为她还要报仇,还要报答大王的恩情,她不能死。
如今想起那段往事,恍如隔世。
也确实隔了一世。
“喂,你在想什么?问你话呢,听见没有?”霍扬扬伸出五指在薛清欢面前晃荡两下。
薛清欢回过神,把在面前晃荡的两只手给推开,说道:“我想起我娘了不行啊?”
“……行!那你再想想,你娘当初是怎么教你的,你也教教我呗。”霍扬扬说。
薛清欢看着跃跃欲试的霍扬扬,想了想后回道:
“我娘说啊。要想把箭射好了,你首先得忘记自己是个闺阁女子这件事。任何事情,若是刚开始的时候就把自己给定性了,断绝了某些可能,那这件事十有八、九都是做不成的。”
霍扬扬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一开始认定了女子射箭不如男子,所以学的时候就会不断宽慰自己:我是女子,学的不好是应该的。在这番宽慰下,你能学好就怪了。”薛清欢说。
霍扬扬恍然大悟,觉得薛清欢说的很有道理,薛清欢抿唇一笑后,说道:
“我告诉了你这么大的‘诀窍’,你这把弓……”
薛清欢意有所指,霍扬扬立刻会意:“送你送你,早就说了送你的嘛。不过下回我让你教我射箭,你可不许推辞。”
“好,一言为定。”
两人从射箭场有说有笑的走出,霍扬扬看着傲娇,但熟了以后比较健谈,自问比薛清欢大一岁,跟她讲了好多大京府的事情。
并不知道在观客台上,有几道目光正追寻着她们。
一位妇人将帷帽上的纱帘掀开,露出一张雍容的脸庞,对身边的年轻男子问:“那就是安乐侯府的小娘子?左边那个?”
年轻男子阮文霁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说道:“嗯,姨母觉得怎么样?”
那妇人放下纱帘:“不怎么样。你娘定然不会同意你娶这样一个既出身不正又泼辣凶蛮的女子为妻。但若为妾的话,说不定还有希望。”
阮文霁扶着那妇人起身,这妇人是镇国公夫人的胞姐,阮文霁的亲姨母,自小对阮文霁疼爱有加,当年镇国公夫人随军,便是将阮文霁放在这位姨母身边长大的,所以阮文霁对她的感情并不比亲生父母要少。
“姨母,我不要她做妾。我要明媒正娶她做正妻。”阮文霁扶着姨母下台阶,与她明说心事。
“你就这么喜欢那姑娘吗?非她不可?”阮姨母问道。
阮文霁想了想这个问题,回道:“倒也不是非她不可,就是觉得,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应该还挺有趣的。您知道的,我不喜欢太古板的,说话走路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千篇一律,有什么意思。”
“你呀,看着长大了,实际上还跟个孩子似的。像你家那样的门第,娶妻娶的是有趣吗?娶的是前程,是家世,那姑娘若是安乐侯府的嫡长孙女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流落在外的庶孙女,这种身份,你娘能让你纳她为妾都算是好的。”阮姨母说。
“我知道我娘的脾性,这不才想请姨母出面说和说和嘛。”阮文霁抱住阮姨母的胳膊甩了两甩。
阮姨母是看着他长大的,待他如亲子般疼爱,一声叹息过后,妥协道:
“好了好了,我答应帮你去你娘面前说两句,不过能不能成我可不敢保证。”又道:“咦,对了。那女子不是得了个第一嘛,那她就该参加中秋宫宴的,到时候我带你娘去瞧一瞧她,说不定那丫头就合了你们母子的眼缘呢?”
阮文霁想想也是,遂点头:“行,那一切就有劳姨母多费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元旦节快乐!2020,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哒。从今天做起!!!
第60章
随着各院友谊比赛的结束, 薛清欢也终于迎来了尚贤院一年一度的暑休。
第一天休假, 薛清欢晚上吩咐了阿吉, 让她早上别喊, 打算睡到自然醒再起来,却没想到一大早的时候,阿吉还是来敲门了。
“小娘子,你起来了吗?叶嬷嬷来了。”阿吉在门外喊了一声。
薛清欢听见声音, 迷迷糊糊的从床铺坐起,喊了声:“进。”
门被阿吉从外面推开, 薛清欢就看见她身后跟着个人, 应该就是叶嬷嬷了。
“嬷嬷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吗?”薛清欢揉着眼睛问道。
“小娘子,不是嬷嬷说你,这日子过得也忒怠慢了。日上三竿还未起身呢。”叶嬷嬷说。
原本已经掀了单薄的床单下床的薛清欢听了叶嬷嬷这句话后, 干脆又躺回了床上:“嬷嬷要是没事就回去,别打扰我休息。”
叶嬷嬷被噎了一句, 知道这位的脾气,可不敢真的惹,只得老实诉说来意:“小娘子别睡了, 今日侯夫人要带小娘子去降香, 待会儿就出发,小娘子还是快些起来梳洗一番吧, 可别叫侯夫人等你。”
薛清欢看着床铺上方的承尘,问道:
“侯夫人要带我去降香?世子夫人和大姐姐、二姐姐她们也去吗?”
“自然是一起去的,小娘子还是快着些吧。”
叶嬷嬷敷衍了一句后, 不多做停留,直接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