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默默没吭声,也没反驳。
岳海洋看着她低头落寞的样子,又有些不忍,便安慰道:“你十八岁,已经可以独立了,别人的事情我不好说,但是我觉得现在机会还是很多的,农村年轻人出去打工还能找个出路呢,你要是看准了就去做,人不管干什么总要去试试。”
“嗯,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徐年用力点点头,笑。
“你现在住在宾馆?”岳海洋说,“那你先回去休息吧,转了这一上午,回去也好想想自己的打算,我得先回去了。”
“回工地?”徐年眼睛转了转,“那个,哥,你们工地大中午都不休息呀?”
“休息,十二点收工,就在工地吃饭,吃完了各自找地方歇一会儿,下午一点半上工。”
“挺辛苦的。”徐年顿了顿说,“哥,我觉得你这人吧,真的有能力,也有见识,你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工地打工吧,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干几年再说吧,我一个年轻大男人,干惯了也不觉得辛苦,挣钱也不少了,我家里——”
岳海洋顿了顿,他没跟她提起过自己家里的情况,笑道,“我家里负担有点重,眼下也不方便出远门打工,咱们这农村小地方,除了种地也就干个建筑工了。干几年挣点钱,再找别的路子呗。”
徐年:“哥,那你说,要是你不缺资金本钱,你比较看好哪一行?”
见他眉梢轻抬看过来,徐年忙说,“哦,我就是问问,我这不是想创业吗,就想参考一下你的意见,我觉得你很有眼光。”
“我要是有资金……”岳海洋抱臂往后靠在椅子背上,想了想笑道,“买拖拉机,买挖机,搞个施工队,能挣钱的。”
毫不意外,他上辈子就是这样起家的,当然过程比较艰难,没有谁从一无所有白手起家是容易的。
徐年眼巴巴问:“听起来不错,还有吗?”
“办个建材厂,你看现在农田保护,国家都不提倡取土烧砖了,如果办个生产水泥砖、水泥预制品的小厂,资金足够买起设备的话,还可以生产瓷砖、地板砖,现在城里大搞建设,农村也都家家盖新房,这一行将来肯定行。”
第9章 打他的脸
“对呀,哥,我觉得你说这个真能行。”徐年一拍手。
“能行什么呀,”岳海洋笑道,“嗐,我跟你一个小丫头说这个干什么,你一个年轻姑娘家,真要有本钱,开个服装店之类的多好,轻松干净还体面,我说的这些你可干不了。”
“但是我可以跟你合作呀。”徐年笑眯眯说,脸上一片兴奋,“你看,你有想法,有技术,有经验,也熟悉建材行业,你还是当地人,当地你都熟。那我呢,我有那么一点资金,这不正找不着项目吗。”
徐年两手一拍,“正好,哥,咱俩合伙干,我给你投资,你给我出力赚钱。”
岳海洋挑眉看看她,老半天无语。在他看来,到底是年纪小,小孩心性啊。
“怎么了吗。”徐年趴在桌子上,两手托腮眼巴巴看他,“你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岳海洋一笑,“你以为合作办厂是过家家呢?”
“谁跟你过家家了,我说真的。”徐年正色道,“哥你别瞧不起我年纪小,我已经成年了,再说好歹我家里是做生意的,从小熏也该熏出来了。我是说真的,你看我人生地不熟,我也不敢轻易投资,我一个外地人,就算开店,我还怕人家给我使绊子呢,最好的办法就是能找到可靠的当地人合作,而且还能用招商引资的名目,享受当地的优惠政策。”
“小孩儿,脑子里有点东西啊。”岳海洋看看她,问,“说的一条一条蛮像那么回事,那你有多少投资?”
徐年瞥了眼店里,有两拨人在吃饭,可大家分散坐开,也没人注意他们。于是徐年想了想,张开手,伸出白生生的三根手指头。
“三千,还是三万?”岳海洋说,“三万省着点儿,差不多还真够办个小水泥预制品厂的了。”
徐年:“三……三十万。”
岳海洋:“……”
徐年一脸无辜地望着他。
她本意是三百万,琢磨着除了办个有点模样的建材厂,足够直接搞起一支小工程队了。
上一世岳海洋就是搞工程起家,从他的生活经历来讲,这也是他最熟悉的行业。不过徐年其实对他搞工程队并不太愿意,以岳海洋的性格为人,他也就赚几个辛苦钱,并且又喜欢亲力亲为,这一行可是个辛苦活,尤其起步阶段。
没把四百万全说出来,一来她现在真拿不出四百万,毕竟她都开始花了,花钱那是相当潇洒,中了大奖免不了就要买买买,打扮得漂漂亮亮回来找他。二来她觉得也用不了那么多,可以给她自己留点儿底气。
从上次的三百块三等奖,这几天她都没“听”到新的数字。
徐年琢磨着,两次的数字来的都非常及时,简直是急人所急,心想事成,至于以后还有没有,她现在也不知道,她甚至自己都没弄明白其中机巧。
就算还有,偶尔应急来几次,她也不能整天中大奖呀,一个人整天中大奖那叫什么事了。所以四百万被她视为现阶段的创业基金。
“你这小孩啊,可真有你的。”岳海洋手指隔空点点她,“你呀,要真有三十万,自己爱干嘛干嘛去,也别呆在这小县城胡闹了。”
三十万,在这个年代可不是小数目。
“怎么了,你不信呀?”
“怎么了,你说我信不信?”岳海洋白了她一眼,“谁家再有钱,给个半大熊孩子拿着三十万块钱乱跑?”
“……”徐年噎了下,“那个,我们家情况有点特殊,我有个亲人特别疼我,他把财产都留给我了,这些钱也不完全是我爸妈给我的。”
徐年又开始随口扯谎,半真半假,一边心里两行泪:所以说人轻易可不要撒谎,正所谓你要是撒一个慌,后续就得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它。
她真是,太难了。
“行行行,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岳海洋道,“听哥一句话啊,你要是真有钱,想创业,你可以去大城市,随便哪儿开个店,肯定比你呆在这小县城折腾的强,你要只是在这儿唬人,我建议你还是乖一点回家去。”
他说着站起来,“不跟你说了,走吧,送你回宾馆休息,再耽误,我下午又不能上工了,你一口一个哥,你哥还指望挣钱养家呢。”
“你不相信我?”徐年扁嘴抗议地看他,“见他转身下楼,忙抓起小背包跟上去。
“你住在哪儿?”岳海洋等她爬上自行车问。
“第一招待所。”
“还真是有钱人家孩子。”岳海洋笑了下骑上自行车。
“哥,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以为我年纪小不靠谱。”徐年坐在车后座,耸耸肩膀说,“不过没关系,你教过我的,确实不能随便相信人,要有警惕性。这么着,等我把钱拿来,你就相信了。”
嗅嗅他身上的汗味和阳刚气息,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他的背:“哼,其实你有什么好不相信的呀,你自己说,我骗你做什么,你有什么好给我骗的呀?你一个大老爷们,你要是个漂亮大姑娘,我兴许还能骗去哪里卖了,卖给大山里哪个老光棍当媳妇……”
熊孩子一路碎碎念,越说越不像话,岳海洋也懒得理她,一路骑车到了招待所门口,停下让她下来。
“进去吧,可别跑去工地找我了啊,工地哪是你去的地方。”
丢下一句嘱咐,他骑车走人了。
徐年站在原地看他走远,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决定了,等会儿就去把钱提出来,三十万,啪啪甩到他面前,打他的脸。
然而她可没想到,提款,居然不是个简单事。
原因无他,这年代不是不能异地取款,能取,可是特别麻烦。电脑远没有普及,银行正在努力推广柜台业务处理计算机自动化,而电子银行还只是个新名词。
她在领奖的时候,省城的银行柜台已经在用电脑处理业务,她就把这个茬儿给忘了。她还办了跟账户绑定的银行卡呢,结果异地银行卡还不能使用。
疏忽了,疏忽了。
然而没疏忽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她总不能拖着四百万现金钞票,一路火车汽车地跑来跑去。
徐年在银行跟工作人员耐心了解了半天。网络和电脑既然还没普及,银行资金结算和异地资金清算还需要通过报单完成,像她要求的这种跨省取款,需要她先在当地银行办理委托收款,当地银行受理后向存款银行发出委托收款报单,然后存款银行清算,通过联行划转,这边收款才能通知她取款……
这个过程来回差不多要等一个月。并且这中间还要产生一些手续费。
徐年:……
一个月,我可去你的吧,那她还不如自己跑去拖回来呢。拖一大箱子现金钞票回来,虽然比较疯狂,可想想还挺带感。
徐年花了五分钟时间考虑,便决定动身回滨海省城一趟。估计想拐走那个老男人也不容易,一个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搬钞票之旅”。
她回到招待所收拾准备一下,为了方便就故意没退房,带上随身东西和证件,说走就走。
徐年当天下午先到了瀛城,赶在下班前,在瀛城的一家农行开了个账户,然后去火车站,当天晚上八点多钟爬上了去往滨海省的火车。
T字头的旅客列车,算算她这一来一回,加上中间办事情,至少得三四天时间。
徐年走的第二天,岳海洋晚上收工后从工地出来闲逛,走着走着就到了第一招待所。他没进去,在门口路对面站了会儿,寻思着这两天没瞧见徐年,也没再跑去工地给他捣乱,估计已经听话离开了吧。
也不知回家了还是跑去别的地方了。
岳海洋想起那张美得让人不自觉放轻呼吸的脸,太过娇艳明媚,年轻鲜嫩,走到哪儿都能引来一堆目光。
他在招待所门口站了站,摇头笑笑,心说这样一个小姑娘,走了可千万别再乱跑了。
徐年在滨海省城下火车时,已经晚上八点多钟,先找个宾馆住下,第二天去银行。
这么远路,她打算把所有的钱都带回瀛城,然而四百万的钞票让她扛回去,别的不说,大概得有四十多公斤重,肯定够累人的。
并且她可不想冒那么大风险。
她的打算是先提30万现金,剩下的钱办理银行汇票,汇回瀛城,这也是她来之前在瀛城的银行开了个账户的原因。跟异地取款差不多,这年代跨省的银行汇票也慢得堪比蜗牛,不过没关系,反正其他的不急用。
大额取款要预约,徐年先去银行预约,接下来也只能再等一天,开开心心又逛了一天商场,第三天上午取了款,除了办厂的三十万,她又给自己多提了两万块现金备用。
办好汇票手续,回到宾馆收拾准备一下,隔天晚上,便拖着行李箱踏上归程。
知道自己长得没多少安全性,还带着这么多现金,这事情实在马虎不得,徐年干脆买了同一个软卧房间的四张火车票,反正这年代买票不用身份证,全当多花钱请了个保镖。
这么一来,门一关,从里边锁上,房间里就她自己,一天一夜的车程也就放心多了。
依旧晚上九点二十,徐年拖着行李箱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房间,把行李放好,随便挑了张下铺坐下。
列车员很快来换了铺位卡,徐年怕夜间空着的铺位会临时安排给补票的人,就干脆把四张票都拿了出来,说另外三张票都是她买的,家里人下一站上车。
列车员一走,她便关门上锁,一夜睡了个安生。
第10章 婚姻大事
第二天早上徐年睡醒起来,列车正穿行在丘陵山区,她收拾一下,拿了洗漱包出去洗漱。
洗漱台并排三个水龙头,已经有两人站着刷牙,徐年嫌挤就等了等,等其中一个人走了,才过去刷牙洗漱。
她正弯腰接水洗脸,旁边又来了一个人洗漱,不经意间徐年感觉到胳膊被碰了一下。
她也没太在意,就往旁边闪了闪,让开一些,洗完脸刚拿毛巾擦脸,感觉屁股又被碰了一下。
徐年放下毛巾,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人,一个穿小格子衬衫的中年男人,见徐年扭头看他,那人装作专心洗脸,脸上一本正经的样子,手掬着水却好半天没动,察觉到徐年看他,对方也转过脸来,笑了笑。
徐年看了他一眼,忽然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拿起刷牙的杯子,转身去旁边接饮用的开水。
她站在那儿,慢条斯理一根根擦干净手,拧开水龙头,刚接了半杯,眼角余光瞥见格子男也跟过来了。
格子男凑过来贴在她身后,看样子像是要等着接水,然而下半身却好像不经意地往她身上蹭了蹭。
徐年抬脚狠狠一踩,趁着那人吃痛的瞬间,手一抬,大半杯刚接的开水就泼在了他身上。
顿时,一声杀猪的尖叫响彻车厢。
尖叫声引来了附近的旅客,列车员也从旁边的乘务室钻了出来。初秋的天气,衣服都不太厚,薄薄一层衬衫,徐年一杯开水泼上去,格子男半条胳膊和手顿时通红,身上也湿了一些,疼得在那儿龇牙咧嘴,怪叫着,甩着手学猴子跳。
见惊动了人,列车员也过来了,格子男顿时一副受害者的表情,操着一口南方沿海口音的普通话,唧唧哇哇指责徐年烫伤了他。
“端着开水还冒冒失失乱撞,你看看你把我烫的,你怎么陪?”格子男满脸控诉,抬起一只手叫大家看。
徐年看着他那手背心里啧了一声,心说可惜了,这个水一早晨接的人多,应该还没烧开,不然现场可以表演杀猪褪皮。
中年的男列车员看看事件双方,一个人模狗样的中年男人,一个则是娇滴滴怯生生的漂亮小姑娘,看着就叫人有几分心下不忍了。
列车员口气还算温和地问徐年:“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