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鲸久
时间:2020-07-31 06:08:30

  她慢吞吞出了仪门,清嘉披着件桃红羽缎白毛里子的斗篷,站在仪门外头,十分的显眼,身边还跟着两个素日与她交好的帝姬。
  定安放慢了脚步,候在外面的司琴先迎上前。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清嘉已是气势汹汹走过来。
  司琴忙是挡在定安面前要给清嘉行礼。清嘉骄横惯了,哪顾得这是什么地方,一脚把司琴踹开,抬手扇了定安一巴掌:“贱人,你害我。”
  幸而清嘉年纪还小,这巴掌算不上特别重,未见血,只是肿起来。
  定安垂着眼,不言语。
  清嘉见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就更来气了。她对着定安拳打脚踢,重重将她推搡着摔倒在地。清嘉身后的宫女想要上前来拦,顾于身份又不敢,只能劝着。司琴护主心切要扑过来,但被另外两个帝姬挡住,过不去,只能在旁边哀求。
  清嘉骂道:“应的时候一口一个‘好’,哪知背地里玩花样。真跟你母妃一样,都是惑人的贱胚子。”
  清嘉出生后陈妃就不大活动了。她没见过陈妃,这些说辞自然是从他人口中听来的。
  定安原是默默挨着,直至清嘉骂到了陈妃。定安忽的抬起眼,漆黑眼中带
  着极深的寒意,冷冷向着清嘉看去,不言不语,却莫名地令人不寒而栗。
  饶是清嘉也略略怔愣一瞬。
  不知怎的她心底陡然升起了些惧意,这感觉太陌生,才浮起些就被压制下。
  清嘉冷哼一声,放开了定安,居高临下道:“今日暂且饶过你,以后莫要在我面前耍花样。”说着转身离去。
  清嘉忽然偃旗息鼓,另外两个帝姬不明所以,彼此看了看,也只好跟着去了。
  她们走后司琴上前来扶起定安,定安脸上被抓到一道,不深,却看着扎眼。
  司琴吓得流下泪来:“殿下……”
  她素来陪着定安来上课,清嘉帝姬虽总不待见定安,但多是些小打小闹,今天这样还是头一遭。
  定安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容。她声音一如既往软软的,很是乖巧:“无碍,我们回去吧,静竹姑姑该等急了。”
  司琴哭得止不住眼泪,扶着定安上了外头停着的轿子。
  快到含章殿,定安将司琴叫到身旁,小声吩咐她:“将才的事不必对静竹姑姑说起,只道雪天路滑,是我自己贪玩摔了一跤。可记好了?”
  司琴一愣:“殿下……”
  “静竹姑姑操劳的事够多了。”定安说着,目光却不知在看什么地方,“何必用这些小事惹她烦恼。”
  静竹早在含章殿候着定安,却迟迟不见归来。她刚要派人去探听情况,定安就到了。
  她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静竹吓一跳:“殿下这是怎么了?”
  定安浅浅一笑,略有几分抱歉:“适才我贪雪玩,想着多走几步,不小心滑到了,不关他们的事。”她眸中清亮,天真烂漫的样子,仿似全无影响。
  司琴记着定安先前的话,诺诺应了是,不敢多言。
  静竹扶定安下来,细细检查过她的脸颊,只是些皮外伤。
  静竹松一口气:“阿弥陀佛,幸好没伤得太严重,若是留了疤,奴婢即便死了也无颜去见娘娘。”
  静竹替定安除下雪具,递了手炉给她:“快暖暖。”
  定安接过来。静竹让人从小厨房取来温在灶上的红枣羹,定安不大有胃口,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几口,方才道:“夫子布置了功课,我先去书房习书了。”
  提起功课
  ,静竹想起早上的事,压低声音问她:“十五帝姬可有为难殿下?”
  定安笑了笑:“左不过骂了我一顿。”
  静竹心疼得紧,定安漱了口就往书房去,却被她拦着好说歹说上了药膏才算罢。
  定安一走,静竹面色一凛,转而看向身后的司琴:“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也不用再瞒我,一五一十讲了罢。”
  *
  建章宫。
  殿中熏着苏合,烟雾缭绕。静妃居于上首。她容貌姣好,但在六宫粉黛中算不上出众,而且年纪大了,眼角细纹遮掩不住。好在气度是出众的,头戴银鎏金镶宝累丝西王母挑心,着云龙纹金织衫,配一玉华彩结绶,端的是光彩夺目。
  静妃与底下的妃嫔说着闲话,一着翠绿宫装的女子疾步上前来,不知为着什么事,凑到静妃近前,低低与她言语。
  静妃听罢略一挑眉,不动声色地扶了扶发上凤钗,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不过是她们姐妹打闹着玩,没注意分寸罢了。定安那孩子可有什么事?”
  那宫女道:“倒是无碍。”
  静妃懒懒挥了挥手,宫女退下。底下相近的嫔妃也都各自听到些风声,心下不管作何感想,面上倒是一个赛一个真诚:“小孩子打打闹闹,都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什么。”
  这话打岔一会儿,又回到其他人。她们絮絮说了好些话,有的没的。静妃听得乏了,半阖着眼,不大动弹。几个有眼力价的见状先引身告退。等陆陆续续都走完了,静妃敛起面上与世无争的笑,倏地睁眼:“清嘉呢?”
  宫女道:“帝姬一回来就进了偏殿,现下关着门,不让旁人进。”
  静妃冷哼一声,手上的茶盏咚的一声砸在案几上,出奇地响:“她哪是不让旁人进,分明是怕我寻她的事儿。你去把她给我喊来,她若不来,你就和她说她父皇新赏的琉璃盏也不给她了,就扣在我这儿罢。”
  宫女应声,忙是退下了。静妃烦得头疼,揉着额角,同身边人道:“这孩子可真不让我省心。”
  宫里人的心肠都是九曲连环,说一句,后头跟着一百句的道理。偏生她这么一个娇娇儿,直愣愣不会转个弯,哪有生气就直接上去的,不管不顾,若是被有心人抓了把
  柄就糟了。
  身边素心道:“帝姬年纪尚小,如此也是正常的。娘娘多说些,下次迂回点行事也就罢了。”
  说着殿外传来声响,新换了桃红绣长枝花卉锦缎裙衫的清嘉急急跑来,连带着发上珠翠流苏也一摇一晃。
  “母妃使诈,那琉璃盏是我求了父皇许久的,怎么一句话说不给就不给了。”人还未至殿中,声先传了来。清嘉嘟着嘴,甚是不满地嚷嚷。
  静妃掀掀眼皮看她一眼:“我还没说你,你倒先吵吵起来了。今日的事若是有人捅到你父皇面前,我看以后还有这样的好事找你。”
  听静妃提起这件事,清嘉心里发虚,说起话来也略失了底气:“是她先不对的,我不过讨回来,何错之有?”
  静妃懒得听她们小孩子间的琐碎,只让着素心屏退了旁人,方才道:“你错不在此,我何尝是因为这个说你。”
  清嘉撇撇嘴,不说话了。
  静妃接着道:“我往日是如何教你的?这般行事,生怕别人抓不住你把柄。你现在年岁尚小,即便真捅出去还有说辞,若是再大一些,也是如此吗?”
  这清嘉是自小被骄纵关了的,父兄宠爱她,又有个得势的外家,天骄之子,哪能听得进去这些。
  清嘉稍有些不耐烦,发起牢骚来:“那定安不过是个连外家都没有的小贱人,我倒不信她能泛起什么浪。往日我教训她,也不见母妃说什么,今日是怎么了?絮絮叨叨,真扫人兴。”
  静妃被她气得心口疼。她扶着额:“罢了,同你也说不清,你只需听我的,让人备了礼去一趟含章殿,做做样子即可。”
  往日再怎么,没闹到明面来,静妃又素来不喜陈妃母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这一次闹得大,那定安再不得宠也是宫里帝姬,这事若是传出去,不定坏了清嘉名声。
  清嘉自是不愿意,哼哼唧唧的耍起赖来,想让静妃免了她。
  静妃却肃了脸色,厉声道:“怎么,我说的话你如今是当耳边风了?改日是不是连我这个娘也不大认了?”
  清嘉闻言一惊。她院还当静妃是说说而已,没往心里去,哪见是当了真。
  这一下清嘉不敢再敷衍,应过命后,她方才退出去。
 
 
第6章 、06
  虽是当着面好好答应了静妃,清嘉退出殿中却是越想越气,连带着也恨起定安来。若不是为着这个罪魁祸首,她何至于被最疼她的母妃这般说教。
  是以走到一半,清嘉道:“我乏了,今朝就算了吧,赶明儿再去。”
  她身边宫女待要劝他,清嘉先发了难:“谁都不准劝,劝一句我割你们舌头。也不准到母妃面前说,若说了,可没人保得住你们。”
  这些人素日是跟在清嘉身边伺候她的,哪能不知道她的脾气,一个个摈弃凝神,作壁上观,没人敢劝。
  清嘉这才心满意足,半路上就打道回府。
  定安对这一番周折全然不知。
  她一回去就在书房临帖,中途未曾歇息。那帖子是夫子新教的,上面的字大都不难,不比谢司白给的那份,十个字里六七个不认识。
  定安专注着手上的力道,一笔一划,不偏不倚,仿佛全神贯注,浑然不觉外头的事。等临到“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那一句,却忽的吧嗒一声,纸上有水珠氤氲开。
  定安慌忙用手拭了下眼角。
  也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若陈妃还在,她尚且能哭诉哭诉,尽管抵不上什么用,好歹是安慰。
  如今才真正是孤立无援。一个人是一个人,再怎么样母妃也回不来了。
  乌木镂刻青花的屏风外侍立着伺候的宫人,闻声要进来,定安不愿被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先说道:“替我取杯茶来。”
  宫人应声,托了盏青花纹瓷盏。定安已是平复。她接过茶盏,目光扫到窗边,外头渐渐黑了下来,她临帖临得太入神,未觉时间过得这样快。
  宫人点起宫灯,橙黄色的绢布,映出的光也是暖色的。
  “几时了?”定安问。
  “约莫酉末时。”
  定安将剩下几个字临完,换了谢司白让抄的书卷。
  静竹挑了帘子进来,宫人立于门口。静竹问:“殿下写完了吗?”
  宫人摇摇头。
  静竹进去,定安专心致志,全然未察觉。静竹不出声,只安静地在旁边替她研磨。
  定安写到一半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定安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很是讨喜:“静竹姑姑。”
  静竹见她在抄经文,叹了口气:“这要抄到何时去。”
  定安反而不甚介意,垂下眼帘:“也快完了。”
  静竹打量着小殿下,心中涩然。方才司琴将仪门的事统共和她讲了,定安有意隐瞒,不过是图她心安。
  况且就算她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静竹用剔子挑亮灯芯,备了些瓜果茶点,不再打扰定安,先出去了。
  定安直抄到夜里去。这些天她没怎么停过,连着指尖也磨出一层细细的薄茧来。静竹越发心疼,几次劝了她歇歇,定安却是不为所动。
  第二日照旧到国礼院上学。
  定安前一天熬得晚,堂上总打瞌睡,夫子多次敲打她,惹来不少笑话。
  下学走的时候,清嘉没再来找她麻烦。
  这是约定的最后一天,赶在晚膳前,定安将将抄完最后一遍。静竹松口气:“可算是完了。”
  静竹将散落在案几上的书稿整理起来。定安问道:“谢……先生这两日可有留话?”
  静竹摇头。那日过后再无谢司白的消息,就仿佛当夜的事从未发生过。
  定安稍有些失望。至入夜,她正在房中用功习书,静竹悄声进来,同她道:“殿下随我去一遭吧。”
  定安初时还不明白,片刻即反应过来:“是先生?”
  静竹点头。
  定安换了身衣裳,就跟着静竹去了景轩门。与上次一般的途径,仍旧是四下无人。静竹这才明白这是谢司白有意安排,不再担心若被人撞见该如何。
  同那夜一样的地方,只是不在梅园,换在了书房。
  临近轩窗,少年倚在窗边,闭着眼,像是在思绪什么。他没穿白衣,而着艾青道袍,银白细线滚边,腰束白玉云纹革带,少了初见时几分遗世独立的清冷,多了些年少易慕的好颜色,尤其屋中置了两盏纱灯,越发映的他眉目如画。
  定安独自被送进来,见他不声响,她手足无措,也不敢出声惊扰,只好盯着面前的黄花梨六扇仕女图屏围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问她:“你喜欢这个?”
  定安吓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谢司白。
  她支吾一声,谢司白觉得有点好笑:“坐吧。”
  定安这才近前来,将自己抄
  好的一沓手稿呈递上去。
  谢司白瞥了眼,笔法拙稚,并非刻意而为。他当即明白这全是定安亲力亲为。
  “你倒是个好耐性的。”他似是而非说了句,定安听不明白是褒是贬,索性不说话。
  谢司白又看了看她。才短短数日,眼前的小姑娘形貌未变多少,性情却是愈见沉稳。可见丧母之事对她影响颇大。
  谢司白将手稿收下,敛眸时不经意瞥见她脸上的印子,稍一怔:“你的脸怎么了?”
  听他冷不丁提起这个,定安也是愣了下,才道:“雪天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碍事。”
  谢司白似笑非笑盯着她,定安不知为何。
  谢司白道:“你可认得我临的是什么帖?”
  定安看一眼,摇了摇头。
  她尚且连四书五经都没认全,如何认得这个。
  “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谢司白看着那帖,许是灯光的缘由,神色晦暗不明,“皇上最喜欢的一副。”
  定安也随着看去。她与她父皇没有多少感情,仅见过的几面也是在家宴祭祀这种大礼上。陈妃从来不露面,她人微言轻,每次都排在最末,远远地看过去,她父皇冠冕龙袍,仪表堂堂,同她遥不可及。
  “你临来给我看。”谢司白忽然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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