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谢司白停下,他看着定安。小姑娘被他话里的真相吓住了,满目惊恐,长睫微颤,是哽咽着落下泪来。谢司白的心连同她的泪一并沉下,没个着落。
“定安。”他松开手,声音缓和下来,却让她听着更难过了,“你若真的尝到过被碾碎在尘土里任人欺凌的滋味,再来同我说这样的话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只有一个感受:打起来,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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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我尽量固定一下。最近有其他要忙的工作,时间有点紧张,见谅。
第61章 、61
定安是真的被吓到了, 不单是为着自己, 更是为了他话里所描述的景象。关于过去,定安模模糊糊知道一些, 但到底不是亲身经历的, 她所预料的凶险哪及其中一二。
定安失了力道,悲切的痛楚自四肢百骸蔓延开。她身上发软, 险些摔倒,谢司白顺势揽住了她。她趴在他肩头,哽咽着哭起来, 哭得昏天黑地。谢司白也不安慰,直逼着要她领受着他曾有着的担惊受怕。
也不知哭了多久,定安哭累了, 迷迷糊糊在他怀中就这样睡了过去。谢司白见她没了声,轻轻将她打横抱起, 挑了幔帐放到了床榻上。定安紧闭着眼, 长睫挂着泪珠, 仍是微微颤着, 在梦里还不能得片刻安歇。谢司白暗叹一声, 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长发, 仿佛这样能让她好受一些。他的视线从她的发一路下移, 她的额头,眉眼,鼻子, 清晰无比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中。最后目光落在了她的唇畔上,少女的唇红齿白,馥郁馨香,是不自觉的引.诱,尤其对着一个心里有她的人。谢司白微微皱了皱眉,方是错开眼。
等到定安睡沉了,谢司白才出去。外头的人都散了,只留着秋韵一个把门的。秋韵正百无聊赖盯着地上的蚂蚁搬家,听到身后门扉响动,一回头见是自家公子出来了,忙迎上前去:“小殿下她……”
“歇下了。”谢司白神色平常,秋韵揣测不出是好是坏,索性不猜了。
“先前的折子还在吗?”谢司白问了这一句。
秋韵一怔,反应过来,点头道:“自是在的。”那折子是谢司白两天前写的,还犹豫着要不要送出去,就让秋韵先留下了。
“派人将折子送回宫。”谢司白说着稍一停顿,“明天不必出发了,暂且先留在这里罢。”
秋韵愣了一愣。谢司白也不管他是什么意思,自顾自越着离开了。秋韵走得慢,落在后头。月洞门外有绿芜候着,见了秋韵就问:“殿下如何了?”
“像是哭了一场,现下歇着了。”秋韵说完,又道,“明日情况有变,先不回宫了。”
绿芜也是怔住,不明白其中深意。秋韵同她交代过几句,方是跟着走了。
定
安直睡到掌灯时分转醒。睡得太久,又受了刺激,头昏昏沉沉,有恍然隔世的错觉。绿芜伺候她起身用了盏莲子羹,也没问发生了什么,主仆二人安安静静,和往常别无二致。
一夜无言。
第二日早起,定安明显精神不佳。用过早膳,绿芜服侍着定安漱口,定安依然是一言不发。等到了预计出发的时间,她才问了头一句话:“怎么还没有人来催?”
绿芜心下忐忑,斟酌着说道:“殿下,前面有消息过来,今日……先不回宫了。”
定安倏地抬眼,蹙眉:“为何?”
绿芜眼神游弋,迟疑着没有作答。
定安道:“放心,我不会迁怒于你。说吧。”
绿芜这才支吾着道:“是公子向陛下递了折子,说殿下旧疾复发,不便赶路,暂请留在行宫一段时日,等养好了再回宫。陛下……恩准了。”
这话明摆了是要将定安囚.禁于此。
饶是定安也没料到谢司白会这么大胆,这般欺上瞒下的罪责,一旦被捅了出去,是再无翻身之地。谢司白为人谨慎,做事向来有分寸,即便阳奉阴违,也断然要做的干净利落让人拿捏不出错处。现在他做这么大的局,行宫上下乃至御医署,全都不得不跟着他一道欺君。谢司白不会不知道局越大破绽越多,破绽越多危险自也越大。可见是铁了心要断她念想。
定安攥着手里的锦帕,面色不好看。她怕吗?听了先生那些话,要说一点都不怕是不可能的,但叫她就此弃绝也断然是不甘心的。她有多想亲自手刃仇人,决心不下于谢司白。可谢司白从前见识了种种,又是断然不肯让她再重蹈覆辙的。他们步入了僵局,两相牵制,谁也不让谁称心如意。
绿芜见着定安神色阴郁,正犹豫要不要开口劝慰,定安先已是定下心神,面无表情道:“谢司白呢?我要见他。”
“殿下……”
定安冷声道:“派人去找他,就说他若不来,我便是不夜不眠不寝不食,他咒我‘旧疾复发’,我怎能不合了他心意。”
定安是真的动了气,绿芜不好相劝,只得派了个机警些的小太监去了。不多时那小太监回来,禀说谢公子得了信,让殿下等他一等,即刻就到。
相比于前些天有意避之不见,这一次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小太监传过话还不等半柱香的功夫,就听到有人来了。不过来的不光是谢司白,还有秋韵并几个青云轩的小厮,抱着好几叠卷宗,累累赘赘的。只有谢司白一人是两手空空,月白风清,丝毫不折气度。
定安和绿芜都怔住了。秋韵指派着他们将卷宗案牒放进长秋殿的书房,又说不能错乱了次序,又说是堆叠整齐。谢司白站在一边,神色淡淡的,并不插.手。
定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待她勉强回过神来,是连生气都忘了,只抬眼看向谢司白:“这是怎么回事?”
谢司白长身玉立,看着他们搬进搬出,却不看她。他的语气平波无澜:“臣惊闻殿下要‘不夜不眠不寝不食’,惶恐至极,为免殿下折损自己,这一段时日只好近身看顾,好护得周全。”
定安:“……”
这分明就是在嘲讽她的威胁太没有说服力了。定安脸色青青紫紫的,好不精彩。半晌,她才咬牙切齿道:“果真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父皇一走,行宫上下要如何可不由着国师一句话就做了主。莫不是你日后都与我同寝同食了不成?”
谢司白懒洋洋看她一眼,不仅不介意她的冷嘲热讽,反而是从善如流:“有何不可?为了殿下安危着想,自当如此。”
定安所思所学全都是谢司白亲自教导出来的,她往日里威风,打遍天下无敌手,可若要真论起歪理来,哪里是能说得过他这个先生的。定安心气不顺,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眼眸一转,拿着其他人开刀:“你们不准往里面搬,这里到底还是长秋殿,岂由着你们随意乱做主?”
秋韵是左右为难,只好装作听不到。定安气急,要上前去,谢司白却先抓住了她的手腕。他不着痕迹瞥了眼绿芜,绿芜躬身退下。谢司白不咸不淡道:“帝姬放心,我既然有本事留帝姬于此,就有本事替帝姬做主。”
定安简直要恨死他了。谢司白却是清清冷冷的,完全不为所动。定安想要抽回手,谢司白转开眸,不肯放开。
等到一切安置妥当,谢司白方才松了手。被他握过的地方温温热热,温柔
得险些让人心生不舍。定安咬了下唇,别过头,冷冷道:“我要回宫。”
“不准。”谢司白看也不看她,回答完这一句,就先进了书房里。定安站定片刻,亦是跟着一道进去了。
他人虽不在朝堂之上,要处理的公文却不减。秋韵将东西安置好,方是退了下去。一时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定安气恼道:“你能困得了我一时,难不成能困得了我一世?”
谢司白不语。他当然清楚,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再怎么拖下去,定安终是会回到宫中,局时她想做什么,根本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他心神一晃,面上却寂寂,不让她看出丝毫端倪:“那又怎样?帝姬一日不改变心意,就同我一日困在这里罢。”
“谢司白!”定安是当真气急了,直言不讳,“我最想要做的不过是两件事,两件事却都是毁在你手上。你不要我和你在一起,那便算了,为何我想替自己报仇都不能做到?若只因从前你的旧恩就得受制于此,那我还给你便是了。”
相较定安,谢司白情绪平稳多了,不像昨日那样失态。他冷眼看她:“还?帝姬拿什么还。”
定安望着他:“你想要什么?”
谢司白垂眸,声音淡漠:“我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定安点头:“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谢司白静静看着她,定安亦不退让,同样迎视着他。
“那我就要你好好活下去,不要在与这些事有任何牵连。”良久,他移开眼,说了这一句。
兜兜转转又是回到了原点。
定安泄气,心知要让谢司白改变主意难如登天。她委屈至极,眼眶红起来。谢司白不想看她哭,他悄悄攥紧了手,到最后却还是松开。他不动声色瞥向一旁。
定安道:“先生如果不想把我牵连其中,早该从一开始就同我划清界限才是。当初先生拿到我的手牌,就该当做不知情,何必告给了我真相,现在却又要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已是有一段时日不曾这样称呼过他,谢司白心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轻轻柔柔的,毫无征兆陷落许多。
谢司白没有说话,也没法说。以前是拿她作棋子,要她在宫里替自己当个眼
线,用得顺手也不生愧疚。可如今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谢司白从前不怕的,现在却怕了。
定安得不到回答,灰心丧气。她忽的抓住他的胳膊,不等他反应,就是堵着气一口咬了下去。她发了狠,咬得足够用力,像是要将自己全部的失落伤心通过这种方式告知给他。
谢司白轻蹙了下眉,任凭她咬着,并不阻止。定安咬着咬着却是眼泪落下来,沾满他衣袖。他明明是最想她好的一个人,却总是惹她哭,多像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迷局,每个置身其中的人俱是迫不得已。
直至隐约闻见些血腥味,定安回过神来,才是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她吓得放了手,谢司白却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平静得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定安怔怔望着他,想要问他疼不疼,但怎么都开不了口。
末了她终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重,逃也似的转身跑了出去。她走后,谢司白缓缓看向将才的伤口,白衣之下隐有血色透出,浅浅的并不深重。谢司白静默良久,方是抬手轻轻抚过去,眼中不期然划过些许的眷恋与隐忍。
那里仿佛还留着她的气息在。
作者有话要说:愉快的同居(划掉)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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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视情况而定会休息一天
第62章 、62
谢司白是说到做到, 同食同寝算不上, 就隔着一道墙罢了,平日定安在院子里看书, 都能听得到他在书房里和人说话的声音。他不是个急躁的人, 少有发脾气的时候,无论什么突发情况均是从容不迫, 仿佛任何事到了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定安跟在谢司白身边快六年,还是头一次离他离得这么近。这原是她梦寐以求的,现在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日子若过下去也算美好, 但其实是连这点奢望都不能有的,不过全是朝不保夕的镜月水花。
定安起先决意绝食相争。谢司白比她更狠,听闻她要绝食直接让殿里的宫人将一切细碎的零嘴小吃都收了起来。定安身在长秋殿, 却是完全被架空,徒有帝姬的名头罢了。就连绿芜有心相帮, 但在谢司白眼皮子底下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因为没有两天定安就受不了了。她自小锦衣玉食长大, 就算有心, 身子却先承受不起。
明着对抗不成, 定安转到了私底下。她沉住气静等时机, 暗里打点好一切,终于是趁着白日里谢司白忙得脱不开身, 悄悄换好了托绿芜找来的内侍衣衫。月白襕纹贴里, 金玉宫绦,蹬着双白色麂皮靴。她穿戴好了,唇红齿白, 足见像个小少年,比宫装更俏丽三分。定安原打算偷偷溜出去,不管旁的,使计先寻到林璟。好歹他也算她半个盟友不是?先把她从行宫折腾出去再说。
她做好了完全的打算。怎么同林璟解释,怎么将谢司白摘出来,怎么回宫,里里外外都考量得周全。哪想她刚带着牙牌到了仪门,谢司白就先一步来了。定安只埋首顾着走路,眼前挡了个人,她就绕着走,她一绕,那人就接着挡,这样一来一回三两次,定安方知不对,一抬头,对上一双素来不起波澜的眼。
谢司白垂眸望着她,无悲无喜,不生情愫:“我原不知帝姬喜欢这身打扮,穿得可合身?要不要叫尚衣局的人替帝姬赶制两身,横竖这是在行宫,帝姬穿着玩也不碍什么事。”
算来这已经是第二次。头一次定安穿戴这样出格,是为了溜去看他加封国师之职。
定安哪里能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她无言以对,
撇撇嘴,低下头。事败垂成,只得是认输。
旁人不知,秋韵哪能不知自家公子现下的心思,他屏退了其余人等,自己也跟着离开了。
定安自己没趣,又不想听谢司白训她,转身就要走。谢司白却从身后抓住她手腕,隔着衣袖,算不得十分僭越。
定安道:“短短几日,旁的不说,国师强人之难愈发练得顺手。”
谢司白不理会她张牙舞爪的挑衅。没了外人在,他语气变得不大好,蹙眉问她:“你穿着一身是要去何处?难不成真要找林璟帮你?”
定安撇过眼:“有何不可。至少他肯听我的意愿,是要帮我的。”
谢司白拧眉盯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松解开。他放了手,亦是看向别处,冷冷道:“帝姬既然宁愿信他也不肯信我,那么就如帝姬所愿。日后莫说行宫,连长秋殿也别想再出去,帝姬就待在殿中好生‘养病’吧。”
定安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谢司白不为所动,淡淡道:“帝姬,请吧。”
定安当即挥袖而去。
谢司白动作很快,不出一二日,长秋殿上下人手都换过一边,定安往日的心腹全被隔了出去,近身边全是谢司白信得过的人。最后只留了绿芜一个在,不过绿芜被谢司白敲打过,再不敢帮着定安贸然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