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兰倒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啥吊坠儿，我们没有。”
唐宁也一个劲儿摆头“没有，我没有，豆豆有。”
这倒是让李春兰放松了不少。
两口子三下五除二晾了腊肉，把门一锁，几条狗锁院子里防贼，然后带着唐宁就去了大队。
这时候大队上打谷场上早就挤了个水泄不通，蹲着抽卷纸烟的，站着嗑瓜子儿的，都等着看热闹呢，富豪乡村寻亲，多新鲜呐
屋里周青阳和小姑娘面前也摆了两菊花搪瓷盅热水，水冒着热气儿，在空气中飘动。
周青阳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青青，你不是渴了吗，喝水不”
周青青看了眼那搪瓷盅，瓷盅边儿上还有块黑的，是掉了瓷，看起来脏兮兮的，她嫌弃地摇了摇头“不想喝。”
转而，她伸着脖子朝门外看，看看有没有小娃娃来，心里则是烦闷着早点儿找到吊坠儿，早
点儿走，国营宾馆和家里都比这个脏兮兮的农村好。
她正想着，就看见一对儿夫妻过来了，男人抱着个女娃娃，头上扎着俩小揪揪，脸上也肉嘟嘟，奶乖乖的。
“这就是豆豆”她问。
李友善在一边儿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这是唐宁。”
周青青怔了怔，唐宁不是傻子么怎么看起来神清气明的而且也漂亮得不像话，要是穿得再时髦点儿，就真的和富家漂亮小姑娘没两样。
她这么想着，又突然问了一句“豆豆呢咋没来”
李友善说“还在路上，她娘正在打扮呢。”
周青青一皱眉“他俩是分开收养的”
李友善笑了笑“是呢，当时出了点儿问题，三两句话说不清，反正就是分开收养了。”
李友善平时脾气也挺好，一个十岁的娃娃问什么，他答什么。
不过周青青又皱了一下眉头，紧紧盯着唐宁，她记得两人是被人一起唐老三收养的啊，怎么和书里不一样了
她心下还没疑惑完，就看见个瘸腿女人，杵着拐棍儿一瘸一拐地带着个瘦巴巴、流着鼻涕的小女娃过来了，虽然穿得还好，但脸色蜡黄，又是红袄子，脸衬得更黄了，怎么看怎么像个上了色的硬窝头，而他们后面还跟这个黑瘦黑瘦的女娃，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
她又盯着鼻涕女娃，怔怔地“这这不会是豆豆吧”
李友善看了眼王豆豆，却是心道“还好”，起码没弄得乱糟糟的，让人看他们大队的笑话。
他也点了一下头，对王豆豆招了招手。
王豆豆哧溜了一下鼻子，看向了周青阳，看人家穿得阔气的军绿大衣，旁边的小娃娃也是一身漂亮衣裳，登时眼睛都直了，猜到了是奶奶最那句“你爹来找你”，加上她最近也盼得精神恍惚了，张嘴就问“是，是，是我爹，爹吗”
她聋了，有句话叫聋子是哑巴。
她听不见别人说啥了，久而久之连自己说话也不利索了，结结巴巴的。
周青阳显然没想到这娃一进门就叫他爹，再看唐宁一眼，唐宁趴在唐老四怀里，从进屋时候扫了他两眼，就没再看他。
这差别真是大得很呐。
他对王豆豆的这份热情，反而有点儿不舒服，扶了一扶眼镜儿，问了一声“你们谁身上挂着石头的”
这会儿王桂花从王豆豆脖子上掏出个那个锦鲤石头问“大哥，你看是这个不”
周青阳对这个“大哥”的称呼也是一愣，他看起来比这妇女小吧可他也懒得计较了
第37章 千金
却说到, 周青阳发现王豆豆是个聋子，对这件事情追问起来。
王桂花见机, 拿着袖子一抹泪水：“大哥，你可不晓得，这事情真怪不上我，那段日子我病了, 孩儿他爸又出了事情，所以没时时刻刻看着她, 你可以问大家, 我之前对她好不好，吃的穿的紧着她。”说着，把唐凤丫拉出来：“我自家的娃，我都没空收拾的, 你看看。”
唐凤丫身上还是那套脏兮兮、破烂烂的袄子，头上也糟乱成一团, 人比王豆豆还瘦, 柴火棍儿似的, 皮子又黑又粗，手里还抱着个小猫儿似的奶娃子, 看这样子简直不像个娃娃。
再跟王豆豆一对比, 王豆豆虽然也瘦了点儿, 到底是穿红挂绿、干干净净一团。
周青阳那张清瘦的脸上青青一片，到底是说不了啥的。
当年虽然他不想要王豆豆，也没料到会有机会回来找这娃, 但到底是自己娃，他也谋了个好去处，给了村里最有本事的王建刚，还帮王建刚疏通了关系，让王建刚可以跑运输线。
这些年来，他不闻不问，以为王豆豆过得也不错，谁想到王建刚就死了！
他叹了一口气，终究是乐不起来。
王桂花看对方没有继续追究，来了劲儿了，又是一擦袖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前些年，我养他们姐儿俩，分了点子钱，我就紧着他们吃，紧着他们穿，尤其是豆豆，吃穿都是照着城里的比划来的，后来唐宁非要分出去，我想着娃娃不能住差了，就分了房子，钱给了唐宁他们，可谁想到我这身体不好，孩儿他爸也不争气，做生意把家败了，现在还在牢里。”
说完，王桂花直勾勾盯着周青阳。
时髦的军大衣，高级解放鞋，手腕子上还有一块亮闪闪的梅花手表，晃得人眼睛都疼，这样的主儿能摸不出来钱？
周青阳听完她这一阵絮絮叨叨，只觉得十分震惊，他也没想到这事情这么离奇，他转脸看了看唐宁。
人家唐宁的养父母都在，而且一脸防贼似的看着他，和自己的女儿过得完全不同。
唐宁这时候得了空也看周青阳，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都皱起了眉头。
周青阳是莫名觉得唐宁这孩子好，而唐宁是觉得周青阳有点儿熟悉，这张脸有点儿熟悉，可她就是想不起来哪儿见过。
唐宁甚至怀疑，是傻丫出生的时候见过，所以有些微弱的映像，可是很快就被她否决了，婴孩儿的记忆怎么可能记到现在，更何况傻丫连那个奶奶的话都记不住呢！
李春兰可给着急了，在唐宁跟前儿一挡，护崽儿似的：“周先生是吧，我娃娃身上没有吊坠呢。”
唐老四也拉了拉李春兰，他晓得李春兰舍不得唐宁，可这似乎敌意太强烈了，叫人看了笑话。
也是，李春兰在最艰难的时候，唐宁来到了她的身边，简直就是她的眼珠子，但凡有人想抠她的眼珠子，她不得跟人急？
周青阳也意识到自己失态，温和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只是看她乖巧，多看了两眼，没有其它意思。”
李春兰一扬下巴，十分不谦虚：“那是，我闺女是队里出了名的乖。”
李秋桂在一边儿，实在是不敢苟同：昨天，你李春兰闺女才打了黄小牛呢，给人家剔了个龟壳头，闹得沸沸扬扬的。
周青阳笑了笑，不去看唐宁了，只是扭头看王桂花。
王桂花看周青阳不为所动，怕是周青阳没理解到她的意思，搓了搓手掌心儿：“你想带着豆豆，我不拦着，只是我家里困难，也养了她这么久，是不是还是给点儿.....”
她当面要起钱来了，队里的人当着外人不好说，却都是掩着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更有甚者讽刺地看着王桂花，心里想着，把人家娃糟蹋成啥样了，还敢这么脸皮厚！
周青阳倒是不能拒绝，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是抚养过他女儿的人呐。
他伸手摸出军大衣兜子里面的皮夹子，皮夹子上的金属标志折着光，晃得王桂花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了。
“啊，她打我，不给我饭吃，让我干或多好多活儿。”王豆豆突然哭起来，还把衣裳撩起来，露出了上身，确实有几道红痕。
她还指了指脸：“昨天，凤丫抢我的石头，她还打了我一巴掌，好痛。”
周青阳先前倒是没注意，现下这么细看，这确实是一边脸大一边脸小。
王桂花眼看那钱就要摸出来了，这会儿到手的鸭子要飞了，当场又哭：“大哥，我没教好她，成天扯谎，昨天她干坏事，偷鸡蛋吃，我才收拾了她，你说她偷东西，我不能不管吧。”
她也开始倒打一耙，王豆豆就趴在周青阳怀里哭：“爹，爹，她打我，打我。”
小娃娃一个劲儿地哭求，吃瓜群众都看不下去了。
李秋桂也来了点儿正义之气，当场就冒了一句：“我说王桂花，这么大年纪了，你朝个娃身上泼脏水，你羞不羞啊！”
群众纷纷应和，也有之前那个草帽青年说了：“以前天天叫着福星，对人家好，后来自己家里作到败落了，就骂丧门星，又打又骂。”
“你不是本来就不想养这娃么？人家爹娘来了不是正好？”
本来吃瓜群众不想管的，但是王桂花做事情实在是太无耻了，大伙儿联合起来指责了一阵子。
周青阳是听得都发抖了，合着，自己女儿是被虐待了啊！
登时，他脾气就上来了，也顾不得自己平时维持的儒雅风范，一把收回了钱夹子，转脸瞪李友善：“李队长，这是不是真的？”
李友善也满头汗，这事情可叫他咋说嘛！王桂花是队里的人，就算是只苍蝇，他也只能护着，假装是只蝴蝶，可人家娃也确实可怜。
他一闭眼，想了个损招儿，指了指脑袋：“是吧，王桂花男人被关起来之后，她脑子受不起刺激。”
周青阳觉得李友善敷衍人，气得发抖，怒喝道：“那为什么，不给豆豆重新找一家？”
周青阳态度一下非常激动，李友善满心劳累，他就没为王桂花这一家子少折腾，一点儿好处没有，还成天里里外外挨骂。
李友善直接揭了老底：“我咋不给她找，我给唐宁找的时候，就给她找了，她不乐意，非说王桂花好，像我害她似的，我能把她塞过去？”越说越气似的，“啪”一拍桌子，冷笑道：“现在给她找，我咋找，一分钱拿不出来，人也听不见了，你以为咱们村里人，跟你们城里人似的，出门还有轿车坐？咱们饭都吃不饱，拖这么大个娃，谁拖得动？”
李友善一番质问，有理有据，周青阳一下没了理，干巴巴在那儿站着。
王桂花还要哭闹，一直说自己养娃赔本啥的。
李友善头疼地不行，叫了两个人直接就把王桂花拖出去了，叫周青阳如该领走就领走，不给钱，他们也不留。
周青阳老脸叫他羞得通红，好像自己是个赖账鬼一样，他扭头看了看唐宁，上前问：“王桂花的恩情，我认不了，王建刚家的，我是必须还的。”
他又静静盯着唐宁，还是觉得有些喜欢，觉得这么大的孩子正好陪豆豆也行，豆豆聋了，身边还是要有个同龄的照应。
他说：“王建刚死了，留下这一个娃，我可以带她去外面读书。”
多好的机会，大家心头都一跳，态度一下转变了，看看人家这“知恩图报”，才是真的“涌泉相报”。
诚然，话一出口，周青青就立刻抬头，警惕地看着周青阳。
她的心里却是盘算地另外一番。
其实，在那《七十年代锦鲤小福星》里边儿，唐宁才是被收养的那个。
当年周青阳下乡，和一个本地知青怀上了。
周青阳那会儿家里已经有老婆，还是个大家小姐，知道周青阳外边儿有人，直接杀了过来，把那个女知青吓得早产，然后又难产，生下一个女儿就是唐宁。
周太太闹着把野种带回家就z-i'sa，周青阳可不敢把唐宁带回去，干脆就送给了王建刚，虽然当时就没想到以后会找回来，就留下一个锦鲤吊坠儿当做信物，唐宁三岁时候又烧成了傻子。
王建刚命又苦，早早没了，留下两个娃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娘，老娘自知时日不多，为了以防万一，就把锦鲤吊坠儿给了亲孙女儿王豆豆，指望王豆豆以后去周青阳家里过富贵日子，后来王豆豆就一直在不明情况下冒充了周家小姐，而且夺得全家的宠爱。
这时候王豆豆听不到人家说啥，但是看到周青阳跟唐宁说话，就很不安，也猛然想起了奶奶说过的“你要照顾傻丫，一定不能和她分开”，可她没听奶奶的话，之前就分开了，而且之前她不想跟王桂花，想跟傻丫，傻丫也没搭理她，她凭啥要带傻丫一起跟着新爹？
她眼泪又流出来，指着傻丫：“她，她，她抢我的福运，不要她，不要她！”
众人：.......
刚刚还同情这小丫头呢，现在转脸怎么就烦起来了，想不通，这小闺女以前也乖乖的，今年怎么变得这么古怪和恶毒？
她这话说出来，大伙儿也不相信啊，周青阳更是不相信，他皱起眉头，问道：“什么福运？”
李春兰真是看不惯王豆豆，小娃娃嘴巴一张就可以诬陷她闺女了？
她说道：“谁晓得她的，天天怪我闺女抢她的福运，神神叨叨。”说完也捏了捏唐宁的脸。
周青阳却有自己考量，他问李友善这个大队掌门人：“以前王家待豆豆好不？唐宁呢？”
李友善实话说：“咋不好，当亲生的待着呢，唐宁分出去之前也和豆豆挺好，后来分出去了，豆豆就......反正唐宁没啥毛病。”
人家话说到这份儿上，很明显了：你家娃有毛病，人家娃好着呢。
周青阳一下更羞愧了，便坚持补偿，转脸继续问唐老四：“你愿不愿意让唐宁去城里读书？”
唐老四却看唐宁，他其实不想唐宁离开他们，但是外面确实比乡村里面好。
唐老四还在纠结，李春兰就烦躁起来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也晓得外面更好，可是让闺女离开自己，去寄人篱下，她心疼呢！
李春兰要说话，叫唐老四一把拉住了，也没再说，只是把脑袋撇在一边儿去了，眼圈红红的。
唐宁也在心里掂量了，她的情况其实，只需要有个教学条件就够了，因为她考得出去，而且去外面，在周青阳手下讨生活？这周青阳能比唐老四他们好？
她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么自在，她摇了摇头：“我不去。”
队里的人都抽了口冷气，他们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落地上砸八瓣儿，哭得很，如果要真有机会出去，那肯定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谁想到这丫头就拒绝了，拒绝了城里的好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