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清明也认为排“字儿”的这个习惯很有文化特色,也赞同保留,想来想去,男娃娃的名字还是要阔气一点儿,就取名“唐建成”。
李春兰坐着月子,请了老娘来照顾,家里的事情就有她老娘一人操持,唐宁怕老太太忙不过,也经常帮着忙。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期间,唐家大房也搬出了老唐家,李春兰就送了一只狗过去。
转眼,又是新的一年,刚开年,就把李友善愁坏。
上头要求他们领两百只猪崽子,养上个一年半载,养得膘肥体壮地去交差,可猪吃啥呢?现在的地都是耕地,哪儿来的猪草?就算有耕地,有猪草,这猪这么大批量,咋养?大伙儿轮流养,一人养一天,那活儿都是大家的,那谁偷个懒也不知道,久而久之,猪也肥不起来。要摊给一家子养,这不累死个人?
这可是要拿出产量来的。
当下,他就两个麻烦,猪草咋个办?猪咋个养?
李友善愁得不行,干脆叫队里的几个干部开会,还叫上了唐老四等几个队里比较优秀和配合的社员一起来出主意。
关这一屋子,窗儿也不开,两方对坐在八仙桌前,一个个不是啪嗒啪嗒烟锅子,就是吸着作业本卷烟叶的手工纸烟,整个屋里烟雾缭绕的。
李友善抽完了一根纸烟,把最后一口扔在脚下,两脚踩熄:“你们有啥法子没得?”
大家都默不作声,只是屋里烟雾缭绕地更厉害了,他们还不乐意养猪勒,养了也不是自己的,都是要上交的,一年到头喂猪累死人,人还是捞不着一口肉。
喂给人家的猪,种给人家的地,不是自己的东西,自己咋有心情努力?
这年年岁岁,面朝黄土背朝天儿,死死活活给种个庄稼,多分点儿粮,也就算不错了,其余的,真提不起那个劲儿来。
李友善看大家都不说话,也是一头烂,这事情他也不乐意接手,可上头分发下来,就是烫手山芋他也得捏紧了。
他气急了,就是一拍桌子,把大伙儿震得一跳,大伙儿大眼瞪小眼,还是给不出主意。
李友善就摆摆手:“行了,行了,先各人回去,有好法子,就给我说。”
话这么说着,社员们也就回家去了。
晚上唐老四在饭桌子上就和李春兰唠起来这个磕儿了。
李春兰就说了:“我看就关大队里,妇女们每天都去割草,然后大家值夜,一人守一天,守到猪肥就行了。”
为啥要守?这么多猪,不得怕人偷啊!
大的倒还好,不好偷,小猪崽儿的话,塞框子里就能给抱走。
唐宁在一边儿听了,她怎么觉得这个境况似曾相识?在某□□的某个时期不也是这样吗?集体干活儿,反正多的左右不过两粒米的收入,偷奸耍滑的大有人在。
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这就是历史老师教得好了:包干到户。
也就是说把活儿弄到各人头上,弄出来之后,收成好的,分的就多,收成差的,他自己分的就少。
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绝对的平均,但是有绝对的公平。
她猜测,这是这个年代还没发展到那个时间段,他们不妨偷偷提前来。
她伸了伸脖子,说道:“爹,要是把猪分到每家头上,养得肥的,多分粮食,多分猪肉,行不行?”
唐老四和李春兰面面相觑,这他们倒是没敢想过,不过真要这么干起来,不管对他们来说,还是对大队来说,这都是个好主意啊!
唐老四当下是越想越激动,坐不住了,赶紧把饭给扒了,就趁着麻麻黑去了李友善家里谈这个事儿。
李友善在院子里听完,也是把唐老四一扯,扯到角落里,笑骂道:“你好大个胆子,敢想这个事儿,这些东西可都是国家的!”
唐老四说:“东西是国家的,可咱一年到头能不能多分点儿,大伙儿能不能吃得饱一点儿?上头的线划多少,咱们交够,其余的都是自己的,大家能朝腰包里挣,这才是硬道理啊。”
唐老四这话在理,算是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李友善还有些犹豫,想着这事儿可不小,万一给人扣下“私吞国家财产”的帽子,这可不是小罪,但一扭头看见院子站着几个娃,都眼巴巴看着他,他一闭眼,一拍大腿说了一句:“明天,明天,我就去给上头反应!”
唐老四一听这个有戏,乐乐呵呵地就回去了。
这会儿唐宁已经坐在屋里泡脚丫子,腿上还放着唐建成,手指慢吞吞戳着唐建成的腮帮子玩儿,唐建成就给她嘟着口水,然后就咯咯直笑,唐宁也被逗得哈哈笑,又像个小娃儿似的了。
唐老四倚在门口看了唐宁一会儿,摇了摇头,去捏李春兰的肩膀去了。
再说李友善第二天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朝公社里面跑,给上面反映这个事情。
上面这工作本来就给得不合理,现下实行起来很困难,好几个大队都非常抵触这个事情,等到李友善来了一说,好家伙,他敢说把国家要求的交够!
上面就大笔一挥,准了,这准了不说,还叫其它几个队的队长来了,其它几个队一听:好呀,还能自己收腰包,登时都满头答应。
那个四十来岁的社长一拍李友善的肩膀,高兴得合不拢嘴儿:“你小子这脑子好用啊,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说完,又说:“胆子也不小!”
李友善挠头嘿嘿笑着,也不自己冒领工作:“实不相瞒,是我手底下那个优秀社员给说的。”
这一两年,唐老四一家是出尽了风头,这个领头听李友善夸唐老四一家子夸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就“诶呀”一声拍手:“我看,这个优秀家庭今年又是他家的了!”
李友善也跟着哈哈笑,那社长就瞪他道:“你也要好好表现,这事儿我给你记上一功,能不能挣到这个优秀大队,就看你后头的表现了。”
那社长心里闷着算呢,养猪能分分,那种地就不能分分?马上就给上头打报告,请示上头指示,指不定上头一高兴,又把他这个优秀公社给批了。
近两年,他们公社可是靠李友善他们队这些小主意争了不少的光呢!要真是这回能给批一个优秀公社,今年这个优秀大队铁定是李友善他们大队的。
诚然,这些话,他也不明说,他只是说:“把这个猪喂好,少不了你们优秀生产队的。”
李友善是粗中有细,当下就明白了啥意思,伸手就准备告辞,结果那社长想来想去,又给李友善说:“对了,上头批了一批抽水机,你叫人来带两台回去。”
抽水机?那个哒哒哒一响,就可以把坝里的水抽进田里的机器?
他们大队也就上回得了优秀大队,奖励了一个拖拉机,其余时候一直没遇上啥好东西,地里的活儿全都靠手,尤其是秧田放水的时候,几个大队抢水,他们根本来不及抢,就被别的大队拉着坝抽完了,他们地里旱得都快裂了,粮食收成自然就个不上了。
现下里,李友善真是乐得合不拢嘴了。
他还问了一句:“是每个大队都给两台?”
社长就没好气道:“一台,上头给的指标是一台,我给你们多申请一台,你赶紧叫人弄回去啊!”
这可把李友善给洋气坏了,飞快骑上自行车,就叫唐老四去把拖拉机开出来,去把抽水机驮回来,到了公社仓库门口又拍着唐老四的肩膀:“给你加公分儿,加工分儿。”
唐老四心里也甜滋滋的,心道:还是这个闺女好啊。
这命令给批下来了,猪崽子也下下来了,李友善先是带着社员们,去了荒地,一人划拉一块给大家种猪草,自家种自家的,别想捡人家便宜,捡人家便宜叫发现就罚工分儿。
本来说是抓阄决定这好地和坏地分给谁的,可李友善说了:“你们可别怪我偏心,又是老四给出的主意,我看这头等地就给人家,咱们其余的地就抓阄。”
这谁能有意见?人家唐老四是出主意的,立了头功,他们这次不酸了,反而很感激,这是为啥?
这猪草地,喂猪的时候种草,不喂猪的时候偷偷当自留地用呗,种上啥,收回去都是自家的,自家不就盆满钵满了?
唐老四也不搞矫情一套,高高兴兴领了那块最肥的地。
大伙儿就在这山坡上,高高兴兴地分着地,你一块我一块,不像是划拉地,像是划拉蛋糕,实际上这也不是划拉蛋糕,这是给他们划拉命根子呢!
农民的命根子就是这肥厚的土地啊。
分完了地,大伙儿又开始准备分猪崽崽。
就在打谷场上,搭了个台子,摆了张桌子,挂了个横幅,上书:分猪到户。
这四个字儿哪儿来的呢?是唐宁给唐老四说的,她小嘴巴一张:“咱们既然是包干到户,那不如这事儿就叫分猪到户得了。”
李友善在旁边儿一听,这可不就这么意思吗,而且这几个字儿还吉利,家家户户都有猪都有肉,这还不够吉利?
他当场就毛笔一挥,就把几个大字儿挥上去了。
这会儿李友善也拿着那个喇叭敞子:“肃静,肃静,咱们现在就要进行下一桩活动了。”
底下的社员们第一回 这么听话,都安静下来了,静静等着李友善说话,他们知道李友善要说的是好事,刚刚都给他们分地了,现下分猪肯定也是好事儿。
李友善看着这一个个期盼的面孔,当了队长这么多年,第一回 觉得特别满足和骄傲,他终于可以给队员们说一句:“咱们要奔向吃饱饭了!”
李友善当场就拿上小本本讲明白了,按照他的计划,大队也不用加盖什么猪圈了,大家自己把猪领回去,在自家搭猪圈,省得一个圈里养起来搞混了。
一头猪是一百个公分,养成了,工分就给,按标准线交猪,不够重的,工分按斤减,超出标准线的肉算大家自己的,到时候称重来判。
大家一听李友善说了,多出来的肉给自家,一个个儿眼眶红了,眼珠子却绿了,一年到头吃不上一口瘤子成堆的槽头肉,现下竟然可以盼着挂腊肉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下面顿时闹哄哄一团,老光棍儿赵大福眼泪花花的,立马就伸了手:“我老赵,要养十头猪!”
李友善当下就“呸”他一口,笑骂道:“你个老不要脸的,队里恁多的人,你光棍一条,你养十头干啥?给你分两头老母猪,你晚上抱着睡咧!”
大队长当着大伙儿的面开起了黄腔,大家轰然大笑。
唐宁也被唐老四抱着看热闹,手里还捏着一块酥饼,看到这场面,也露出了微笑,她没想到,自己一个无心举动,可以救这么多人,不知不觉眼眶也有些湿润。
她转脸就问了唐老四一句:“爹,大队长给咱多记多少个工分?”
知恩图报,这人活着才有意思嘛!
唐老四叫她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一捏她的小鼻子,有些头疼似的:“你真是个财迷。”
唐宁就咯咯直笑。
他父女俩在这儿说了半天,贺清明倚在打谷场外面扶眼镜儿,黄小翠的两条小辫子甩呀甩,推着贺清明,一脸自豪:“我听人说,这主意还是唐宁给唐老四出的呢。”
贺清明有些诧异:“这么小的娃能想到这个主意?”
“咋不能,她不是能想到咋收花生,咋收谷子吗?”
贺清明拧了眉头,在脑海中过了数遍唐宁的行为,他突然点了点头说:“是有些不一样。”
转呀,贺清明看见黄小翠塞了两腮帮子酥饼,跟个小孩儿似的,露出一个略微嫌弃的眼神,又觉得好笑,打趣道:“我那几个酥饼,够你和唐宁两个吃几天?”
黄小翠就捂着嘴笑弯眼角:“我俩商量了,给你留一个呢!”
贺清明就抿了抿嘴角,露出一个要嫌弃不嫌弃的笑容,转身朝外走:“我也不爱这些,你吃吧。”
黄小翠看他走了,赶紧追了两步:“诶,你不看了?”
贺清明道:“我有事。”
他一路走着,脑子里一路想着唐宁,想着这个所谓的“分猪到户”,很快他就到了霍云霄家门口,喊了一声:“师傅,我给你说个特别的事儿!”
*
这边儿打谷场上,大伙儿开始抓阄领猪。
这领猪也讲究个先后顺序,为啥这么讲究?因为这猪崽子就算是一母同胞,那也有强弱之分,个头小、精神差的猪崽子体子就差,容易夭折是一回事,还有可怕的是养不大,一年到头都是个顶锅鬼样--脑壳比身子还大。个头壮实,精神饱满的猪崽子身体就好,养几个月就肥呼呼的,等到过年的时候,自己不就可以多落下好几斤了?
大伙儿就热火朝天地抓阄,排号,第一名就第一个选,第二名第二个选,一家选两头,依次排下去......
唐宁晓得自己那点儿好运还没用完,她扭头又跟唐老四嘟嘴:“爹,我去抓行不行嘛~”
唐老四哪儿禁得住自己闺女这样了,连连笑着道“好”。
李春兰抱着儿子,也在一边儿笑她:“你要是抓到最后一个,可不许哭鼻子!”
唐宁一脸骄傲:“不会,我绝对是第一个。”
一个大箩兜放在地上,里面装满了纸团子,再在口子上拿着黑布一遮,谁也看不见里头了,只能伸手进去瞎抓。
大伙儿争先恐后地排队去抓,谁也不愿落后,好像最后一个就一定会是最后一名似的。
唐宁倒不着急,她只是慢吞吞地去站在大伙儿身后,像一只小小的尾巴,她的尾巴后面,小黑皮也来乖乖蹲着了,还吐着舌头。
前面抓得不算快,唐宁一面逗狗,一面张望,望见了站在墙角的王桂花和唐老三,唐老三倒是十分积极地伸着脖子看大家抓阄,而王桂花则是抄着手,一脸鄙夷的态度。
唐宁眉头一皱,这事儿好像又不对了!
按照王桂花那铁公鸡要抓层皮的抠门儿尿性,看到了这等好机会,应该是挤破头朝前冲的,这回咋这么冷静呢?
她再这么细细一看,王桂花一直拉着唐老三的手腕子呢,像是怕唐老三冲过去分猪崽崽似的。
李春兰看她瞧着唐老三他们,赶紧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问道:“咋了,王桂花又欺负你了?”
李春兰从来想不到自己闺女会去欺负人似的,反正就成天担心有人欺负她闺女,尤其是王桂花,是她的重点关注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