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做了廷尉,坊间百姓才对他有了不好的看法。
阎罗不是个好称呼。
而且林纨对刑狱这处地界,多少有些抵触。
几日前,顾粲回府后,衣角那处还溅上了罪犯的血渍,她第一眼瞧见时,心中一惊,还以为是顾粲受伤了。
得知了真相后,她便愈发不想让顾粲再做这廷尉。
但是官员的任免不是她和顾粲便能决定的,顾粲见林纨的神色有些寥落,便对她道:“你若不喜欢为夫做廷尉,那为夫便不做廷尉。”
林纨回想起今晨二人的对话。
只当顾粲那句话是句玩笑话,并没有在意。
盛夏将过,早晚天凉。
林纨命香芸买的书卷被仿制成了古籍。
镇北世子府内,新建的文容阁也刚刚竣工。
林纨特意在侯府的旧阁中遗留了些书卷,特意差人嘱咐了柳芊芊,让她将那些古籍悄悄收好,并用她手头上这些假古籍调包。
柳芊芊在林纨的指示下,在府中命下人四处传散——那些古籍价值千金。
这话自是传给陈氏听的。
快入秋了,坚.挺了近一年的陈记商铺终于快要支撑不住,进项过少,收不抵支。
陈记商铺没有流水周转,陈氏的心中自是焦急。
当她听到那些古籍值钱时,自是动了想将其据为己有的心思。
陈氏为了贴补自己的母家,已经变卖了侯府不少的值钱物件。
这事起先是被林衍发现,他怒骂陈氏是个败家娘们儿,但最后还是将此事不了了之。
宋氏虽不理府中诸事,但听闻陈氏变卖侯府私产,也自是要出言制止。但她性情温懦,不谙府中诸事已有多年,冷不丁的突然要管陈氏,自是束手束脚。
陈氏变卖侯府私产一事惊动了林夙。
待他从豫州军营归返侯府后,自是训斥了陈氏一番。
陈氏认错态度极好,林夙念着她管家多年,并没有立即夺了她管事之权,但却让林衍从他的妾室中挑一个能看账的,同陈氏共同管家理事。
柳芊芊重新获宠,又刚学会了理账,这事自然而然地就交由到了她的手中。
其间的一月。
陈氏边照顾有些疯癫的林涵,还要与柳芊芊明争暗斗。
陈氏发现,这个花楼出身的女子真是有着一身的好手段,她越与柳芊芊争斗,便越觉得疲惫。
林纨一直想弄清,陈氏为何要害她的母亲。
柳芊芊按照她的指示,在每日晨昏定省时,总是会故意提起谢容,并赞谢容治家有方,温婉贤惠。
平远侯府中的下人还是老人居多。
柳芊芊总提起谢容,她们便不自觉地想起了曾经的大房娘子,那出身谢氏名门的嫡小姐。
时间长了,她们便总喜欢拿陈氏同谢容比。
陈氏自是在任何方面都比不过谢容,相形见绌的她愈发憎恶已逝的谢容,又因长女的疯癫和柳芊芊的制衡感到憋闷。
林纨在世子府中,一直都在等着陈氏紧绷的那根弦,断裂的那一天。
七月大暑的这一日。
陈氏终于按耐不住,暗中派人去偷取侯府文容阁的古籍书卷。
她自是不知道,她偷的古籍其实是用茶水浸泡过,并酿晒的假古籍。
林纨一早便料到,陈氏偷完书卷后,很可能顺势将文容阁焚毁。
大暑这日天干物燥,若要焚阁,也大可推成是意外而就。
柳芊芊却一直在暗中派了人手,监视着陈氏的一举一动。
文容阁的匾额和全部古籍都已无恙。
至于旧阁,林纨选择舍弃。
文容阁被焚的那一日,林夙恰时在府。
柳芊芊派几个力大的小厮抓住了放火犯,并对其严刑逼供。
放火犯禁不住打,很快就招出了幕后之人是陈氏。
林夙在嘉轩堂和宋氏审讯了陈氏。
林衍对发妻已是毫无感情,丝毫不为其辩护。
柳芊芊因着管家有功,又因着抓住了纵火的罪犯,也被林衍带到了嘉轩堂,一同听着林夙训话。
柳芊芊记住了林纨的叮嘱。
她当着林夙的面指出,文容阁是谢容的心血,陈氏这番焚阁定是与谢容有积怨。
她这话头一抛,惹得林夙和宋氏都是一阵怀疑。
陈氏却反咬一口,说这事是柳芊芊陷害。
还向林夙抱怨,林衍过于宠爱柳芊芊,是谓宠妾灭妻。
柳芊芊突然在府中如此得势,林夙心中对其多少存了些疑心。因着灭火及时,府中并无下人伤亡,林夙只命陈氏禁足三月,并夺了她的管事之权。
林夙不敢将侯府的管事之权都交由到柳芊芊的手中,命宋氏与柳芊芊一同打理。
但宋氏一直不欲掺和到林衍那些妻妾的内宅纠纷中,所以侯府中,管事的实权还是落到了柳芊芊的手中。
林夙入秋前,又奔赴了豫州的牙门军营。
季节轮替之际,林涵的疯病越来越严重。
她虽然疯,但心中也清楚,柳芊芊与她母亲不对付,自是对柳芊芊百般敌视。
林涵某日将柳芊芊的手咬伤后,彻底激怒了林衍。
柳芊芊并不是善类,她之前也没少在林涵那处受过屈辱。
趁此时机,她请了位医师,暗中许以贿赂,让那医师夸大林涵的病情。
医师建议林涵静养。
最好是送到庵堂,修心礼佛。
如此,假以时日,病情便能有所好转。
林衍见林涵犯疯时,心中总是犯堵。
他儿女众多,对于自己的大女儿,也不怎么在意。
趁陈氏被禁足,就在柳芊芊的唆使下,将林涵强制送到了洛都城西的尼姑庵,并派人看管,不准她出庵半步。
依柳芊芊的性子,将林涵送出侯府后,怕是再不会让她回来。
林纨并不知道,柳芊芊短短几月就能在侯府中顺风顺水,除却她暗中的谋划,顾粲在侯府中安插的人手,也在暗地助益着柳芊芊,帮扶了她不少。
残夏,繁花落尽。
白日之际,洛都的依旧是燥热难消。
林纨虽然怕热,但最是珍惜夏日的时光。
因为过了夏日,便是秋冬两季。
父母双亲的忌日便是在秋日和冬日。
是日,顾粲休沐。
林纨在新葺的文容阁中翻看着书卷消磨时间。
秋日将近,她的情绪或多或少有些低落。
午后人容易困倦。
香芸为林纨盖了薄被。
林纨躺在书阁内的胡床上小憩了半个时辰。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听见了一阵萧索苍凉的乐声。
那声音凄厉至极,旷远又厚重,令闻者黯然伤神。
这乐声,是尺八的声音。
洛都几乎见不到尺八这种乐器。
因着乐人喜好纤巧欢快之声,而尺八的声音过于凄凉,所以很少有人会独奏尺八。
顾粲从凉州来洛都后,随身带着的物什便有他亲手所制的楠竹尺八。
前世,顾粲只吹奏过一次尺八。
那是在顾焉奉景帝之诏,来洛都之前。
他独坐在府中的湖亭旁,神色有些落寞地吹着那楠竹尺八。
林纨清醒后,立即寻着乐声去寻顾粲
见顾粲果然在亭中独坐,他一袭白衣,清风将他的衣袂吹拂,容止若神祗,飘然若谪仙。
只是,这番,他的神色并无寂寥和落寞。
见林纨来此,顾粲从亭中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男人身型颀长,挺拔如松,容颜俊美夺目。
一如她初见他时的模样。
但当他待她时,却是温柔至极。
身上那股冷傲之气,削减了好几分。
顾粲见林纨神色有些蔫蔫的,站在原地只怔然地看着他,无奈摇首,牵着她的手往亭中走。
林纨突地忆起。
今晨元吉携小厮去坊市为她买果子回来后,说洛都的城墙处,加了布防。
这几日宵禁的时间也提前了一个时辰。
想到这处,林纨顿住了脚步。
顾粲不解地看向了她,问道:“怎么了?”
林纨的神情有些紧张,“父亲是不是…要来洛都了。”
第49章 048:一更(晋江独发)
《世子宠妻录(重生)》/妩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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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那些祸事,原是起于顾焉一人。
余下的,诸如林家内宅的纠纷、谢祯和郑彦邦多年的党争......
与顾焉生叛之事比起来, 都不值得一提。
若要顾焉真的来洛都,能阻止他生叛的, 也只有他的独子顾粲能做到。
林纨重生后,不想嫁予顾粲的原因除了与他前世发生的种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她不想让林家再与顾家有什么牵扯。
她甚至曾自私的想,顾焉若要是叛了, 那也是顾粲一个人下狱。她只要护好林家,再让谢家当心防范着郑家的构陷,只要能自保便好。
但不管她嫁予顾粲与否, 有些事终归是避免不了的, 景帝和郑家若想害林谢两家,还会寻求别的法子。
现下林纨既已嫁予了顾粲,她便觉得,她对顾家也多了份责任。
顾焉是在太渊三年被封王赐地的。
他隐忍了十余年,安于在凉州驻守着边境, 一直都没有叛心,怎的就会在前世的太武五年突然起兵?
林纨心中一直不解, 但这一世的顾粲也定是不知。
荷风迎面。
眼前的女子鬓发半绾,正眉目微颦,思忖着心事。
因着适才午后的浓睡,颊边还泛着霞粉。
高腰襦裙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 林纨外披着薄纱罩衣,上面绣着卷草素藤和玉兰花。露于其外的玉颈和美人骨凝白如雪,曲线纤巧, 整个人看起来是柔美至极。
顾粲静默着欣赏着眼前的妻子。
他年轻气盛,尝到滋味后自是食髓知味。
若不是林纨身子弱些,那他只要得闲,就会让她终日待在房中,半步都离不了那一隅方寸之地。
顾粲牵她至了亭中,又唤下人烹茶。
林纨坐定后,他方才回道:“西疆诸部近年一直都不安分,频扰凉州边境,屡犯大邺疆土。太章年间,我父亲还能令诸蛮夷心生畏惧,但现下,西疆的老可汗已亡,新可汗早已登位,行事做派都与其父不同。他并不惧我父亲。”
丫鬟们为二人斟好了茶水。
顾粲示意林纨饮些。
林纨依言拿起裂纹瓷盏,啜饮了一小口。
清冽的茶水入喉,她的心绪平复了不少。
顾粲又道:“凉州一地人口少,我父亲那年从洛都带过去的兵士现下都成了老兵,近年招募新兵的人数也不过几千人,这其中,能作战能打仗的兵士更是少之又少。凉州那处每月都会递请安折子,那折子里除却向皇上问安,还会将凉州的要闻向皇上通禀,前几日,父亲的请安折子里就提到了这缺兵一事。”
杯子里的茶水晃了晃。
林纨的手有些发颤。
顾粲所讲的一切,与前世的轨迹完全一样。
前世,景帝召顾焉进洛都,也正是要与他商议往凉州增派兵力一事。
顾粲自是看出了林纨的那些心思。
林纨却故作镇定地问:“那父亲要在何日过来?我既是第一次见他,也应该好好准备,将府中布置一番。”
顾粲摆手:“不必,我父亲在洛都待不了几日。而且他的住处,皇上自有安排。”
大邺的功臣镇北王入洛都觐见,景帝自是要在宫中置宴。
前世顾焉匆匆入洛都,也就待了两日。
顾粲是有见他的机会的,但他却选择不与顾焉见面。
林纨知道,顾粲与他父亲的感情不好。
想必今世的顾粲,也不愿见顾焉。
若是他连见都不想见他,又怎能探听到顾焉的心意?更不比说透过他来打消顾焉生叛的念头了。
林纨决议试探顾粲一番。
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问道:“子烨你与父亲多年未见,又离凉州故土多年,应是很想念父亲吧?”
这话刚一讲完,林纨便观着顾粲的神色。
他执杯的动作未见有异。
但是唇畔的浅笑却微微僵住了。
顾粲回她:“还好,也不算有多想。”
林纨心中顿时了然。
顾粲还是对顾焉心存芥蒂。
他父子二人的过节她不得而知,但顾焉性格孤傲,除了他的亲子,她也想不出有旁人能与他说上话。
林纨又问:“所以你还没告诉我,父亲会在何日来洛都?”
顾粲的神情愈发冷凝,声音却还算温和:“大抵是在十日后。”
还有十日。
林纨在心中计算着。
以前她要利用的人,都是外人。
现下她要利用的人,则是她至亲至密的丈夫。
林纨希望自己能在十日内,说服顾粲。
女子让男子臣服的方式,林纨再清楚不过。
无非就是在他意志沉沦时,攀附在他的肩头,软着声音在他耳侧去央求他,最是有成效。
那时的男子,对于女子一切的要求,都会应下。
虽说她是个闺秀,觉得这样的手段都是花楼的姑娘和那些邀宠的妾室对男人使的,但好在顾粲是他的丈夫,她面子有些薄,在顾粲的面前却能好些。
这一切的手段,林纨在心中称之为——诱夫。
林纨下定了决心后,便接过了丫鬟手中的茶镊,用白皙纤长的手上下翻烤着茶饼。
烹茶的仪态绰约,纤柔楚楚。
惹得立侍一侧的小丫鬟们都禁不住多瞧了林纨几眼,她平日端庄,略有些木讷,从来也不刻意做出这种惑人的举动。
顾粲静默地看着林纨烹茶,却并没有多想。
他只当林纨是一时起了雅兴。
顾焉的事,他早已想出了法子来解决。
只是林纨却还在忧虑着此事。
顾粲想让林纨放下那些忧虑,但又怕泄露出,他也是重生的人,只得在心中思考着其他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