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气话吧,他想,她总那般肆意,定不会生太久的气的。
可是,第二日,第三日,第五日……
她再未进过他的禅房,再未同他说一句话,也未曾分他半分目光。
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独自一人待在房中,若非房中有铃铛声响与女子绵长的呼吸,他甚至觉得,她是否就这般离开了。
这日,九微仍在房中打坐,隔壁房中传来阵阵清脆声音。
心中微动,他莫名起身,透过她房中的窗,看见了坐在桌旁的女子。
她那般动容的望着手中的铜镜,轻轻抚摸着镜面,如在思念心上人。
九微怔住,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戾气,任诵几遍经文都难以压下。
那铜镜……正是丰阅所赠。
此刻他才隐隐想起,白衣,更是丰阅嗜穿之物。
……
是夜。
一盏油灯忽明忽暗。
花晓仍在安静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看着仍能看的清晰的黑疤,却不再凹凸不平,肌肤反而细腻良多。
“怕是要对你不起了,”她低声呢喃,“你安心,哪怕你伤疤仍在,也是美的,你本就很美……”
【系统:……】
“叩叩”,门外两声敲门声。
花晓将铜镜倒扣在桌上,打开房门。
却在看见门外人时顿住。
九微未曾再穿那间白色僧袍,而是换上一袭雅致白裳。
广袖宽袍,腰身微束,越发衬的他身姿颀长。
冷白月华与萧瑟冬夜在他身后都暗淡了几分,他容色禁欲疏离,可耳根却透着一抹红。
夜风起,吹的他衣袂翻舞,衣摆飞扬。
除了光头外,当真恍若绝世而独立的天人。
像,太像了!
“花晓。”九微唤道,声音低哑。
花晓却突然后退半步,一言未发,“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而后她将铜镜收起,环视一眼禅房,她的东西几乎没有,离开的话倒也省事了。
门外,九微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一怔,却说不出是何感受,似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失落?
绝非失落。
九微转身,走回禅房。
翌日,晨。
九微已换上僧袍,端着清粥小菜朝花晓房中走去。
敲了很久,里面始终没有动静。
他一顿,手微用力,便已将房门强推开。
房中什么都没少,只是空落落的,再没有斜倚在床榻上的那抹红影。
唯有八仙桌上放着一张白纸。
心中一紧,九微迟疑片刻方才一步步走上前去。
白纸上只洋洋洒洒书了几字:
原谅你了,后会无期。
第59章 江湖妖女11
灵纨宫。
花晓行走在其间,看着这曾经叱咤江湖的魔教大本营,半年前还繁华若梦、灯火通明的宫宇,而今竟一片漆黑萧索,冷肃荒凉,还真是令人唏嘘。
【系统:宿主,这就是你说的‘有处可去’?】
花晓挑眉一笑:“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总算没无家可归,不是吗?”
【系统:……】
花晓脚步突然停住,侧眸听了片刻:“出来。”声音随意。
一旁,黑暗中,缓缓走出来一个玄衣男子,月光下,男子墨发高束,形容俊朗,面色木然,双眸却凌厉漆黑。
他同样看着院中出现的女子,她穿着熟悉的薄纱红裙,肩头微露,肌肤雪白。脸上罩着一个红色面纱,只留了一双眸子在外面,眸光晶亮如星,眼底隐有媚色。
她赤脚站在地上,脚腕的铜铃发出悦耳的声响。
“宫主。”卫影哑声道。
花晓挑眉,缓缓走到卫影身前,看着他英俊的眉眼:“一直在这儿?”
卫影垂眸,神色虽恭谨却冷疏:“属下曾说,一生追随宫主。”他并非轻易食言之人。
“一生追随……”花晓呢喃重复了一遍,却低笑一声,“你一生都给我了,那你的李姑娘怎么办?”
“……”卫影静默,许久道:“属下发过誓,效忠宫主,便不会再自毁诺言。”
“这个‘再’字,当真用的妙。”花晓笑了笑,片刻笑容一收,“我在这里一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你也不许打扰我。”
话落,再不看他,转身直接走进一间房中。
卫影一僵,他自己一人不知在这儿待了多久,而今她回来了,却更似没回来一般,缥缈的让人捉摸不透。
花晓打量着这间房,这是原主的房间,也是当初原主和丰阅的洞房。
房中的散乱早已收拾利落,只是床榻上的红绸、床上的“囍”字仍在,萧瑟的喜房,总透着几分诡异。
花晓却也不在意,点亮烛台,安静坐在铜镜前。
自从离开般若寺,每每看见这张脸上的黑疤,她便心痛万分。
“系统,任务失败会怎样?”她将铜镜倒扣,恹恹撑着眉心问道。
【系统:宿主将在这个世界一直到老。】
老?花晓蹙眉:“我便是因为不愿老,才想成仙的。我若是自我了断怎样?”
【系统:自我了断,宿主将会原地复活。】
“就没有破解的法子?”
【系统,有,攻略九微。】
花晓无奈:“除了这个。”
系统沉默片刻【宿主在任务中若被这个世界的主人物杀害,便再无复活的可能,会直接进入虚空之境。】
“那我去让人杀了我。”
【系统:这也是自我了断的一种形式。】
花晓:“……”
……
十五,月圆夜。
卫影一袭玄衣,坐在院中石凳上,手中一坛清酒,时不时饮上一口,俊朗的眉目无波无澜,神色木然。
他转眸,朝一旁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
自花晓回来后,她从未出过房门,只说“养伤”。
卫影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眯眸看着头顶清冷的月华,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那些过往——太久没想起的那些过往。
十岁那年,爹娘遇害,一场大火将他的家乡烧为灰烬。
而他,也被魔教掳到灵纨宫外不远处的万樟林。
与他一起的,还有数十孩童。
血腥、哭喊、哀嚎、厮杀。
他感觉自己踩着残肢在林中奔走,溅到脸上的温热,是一滴滴的血珠,直到躲到一处山洞中。
山洞里一片漆黑,有一个女孩躲在角落中。
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嗅到一缕几不可闻的淡香,隐隐看见女孩的双眸在黑暗中那般晶亮、澄澈。
他一言未发,却尽是谨慎,他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擅于伪装,表面如何纯良,都能面不改色的要了他的命。
可那个女孩,却在黑暗中握住了他的手,她声音温和:“害怕啊?”
他未曾应声,依旧小心防备。
女孩复又道:“我喜欢你的眼睛,像只小狼,”她笑了笑,“放心,躲在这里,你会没事的。”
平常的话,却奇异的安抚人心。
他的心平静了下来,却始终未曾放松警惕。
第二日黎明将至,山洞中却只剩下他一人,若非身边的脚印,他甚至觉得那个女孩只是一场幻觉。
往后数年,那片漆黑里,那一抹亮的惊人的眸,无数次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却再未见过那样的双眸。
直到……花晓派他去监视一个人,苍城城主的千金,李轻漓。
她的双眸,像极了那时漆黑山洞的那抹晶亮,甚至……她当初也曾被掳至万樟林,只是她有幸被救了回来。
他找到了当初的女孩。
可是,他却早已向花晓许下“不得背叛”的誓言。
院落中,卫影本拿着酒坛的手一僵,继而又灌了好几口,满身酒香。
花晓,是个奇怪的人。
当初万樟林中活下来的孩童,均被带到了灵纨宫,任由少宫主和各大护法挑选为灵奴。
花晓只挑中了他。
其余灵奴琵琶骨被穿了银环,肺腑被蛊毒折磨的哀鸿遍野,唯有花晓,面不改色的带着他回了自己的院落,扔给他一本武学秘籍。
她说:“从今往后,你就叫卫影了,是我的护卫。你好生练武,旁的无须担忧,我有的你都会有,我只有一个条件……”
她走到他跟前,一字一顿道:“一生不得背叛我。”
他答应了。
十年相处,花晓曾玩笑道:“这天下男子皆是薄情人,卫影,往后怕是要你我二人一同过活了。”
他从未应过,这么多年,他每逢外出,便会寻找当初万樟林救过他的女孩。
他可以给花晓忠诚、给她追随,但绝不能给她一世陪伴。
一直如此。
卫影仰头,拿起酒坛,将全数酒隔空渡入口中,满腔火辣。
“吱”的一声,近十日没打开过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细微的铃声传来。
卫影拿着酒坛的手一僵,再起身却全然无醉意:“宫主。”他俯首恭道。
她为主,他为奴,他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花晓脸色、唇色苍白,手脚冰凉,她走到卫影身前,迟迟没有开口。
卫影也垂眸等着,没有丝毫不耐,倒真像是尽职尽责的属下。
花晓突然道:“以往灵纨宫如你一般的人很多吗?”
卫影一顿,随即道:“老宫主行事专断,曾掳来不少灵奴。”
花晓眯了眯眸:“如你这般好看的呢?”
卫影神色无恙:“多之又多。”
“嗯。”花晓低应一声。
她还记得自己曾说过,心愿是“天下美人归她所有”,如今既然不能死,不如如愿一次。
“你说,一生效忠我?”她看着卫影。
“是。”
“好,”花晓笑开,“你帮我做两件事。”
“是。”
花晓道:“第一件,明日起,你便去江湖上替我挑拣些美人,定要以礼相待,不可怠慢、不可强迫,”说到此,她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不要秃驴。”
卫影双眸一顿,但想到她过往大胆的举动,依旧忠诚应道:“是。”
“第二件事……”花晓又朝卫影靠近些许,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酒香,她启唇,“抱我。”
卫影一惊,抬眸望着她,身子僵硬如铁:“宫主?”
花晓唇色苍白近乎透明,却仍旧眯眼懒懒一笑:“这么不情愿啊,我又不会吃了你……”她伸手,触着他的脸颊,指尖比冬日的夜还冰,“我命令你,抱我。”
不知为何,这个月圆夜,她的身体异常的寒似乎要将骨头都冻酥了一般,浑身麻痛。
卫影手僵住,十年来,他们从未有过出格的举动。
灵奴,只是灵纨宫的奴,并无说“不”的资格。
“是,宫主。”最终,他低道。
伸手,他将眼前女子拥入怀中,彻骨的寒冷立刻侵袭他的身子。
卫影一僵,并非因着冰寒,而是……女人身上的淡香,很是熟悉,就像曾经在那个山洞里,穿过重重血腥,钻到他鼻下的那一缕暗香。
他指尖剧烈颤抖了一下,垂眸,看着女人如葱白一般的手指,许久,将她的手徐徐攥在手心。
柔软的触感,还有……拇指处的薄茧,那般相像。
卫影呼吸凝滞,声音低哑唤着:“宫主?”
“……”无人应。
他静默片刻,抿了抿薄唇,复又道:“花晓?”
花晓紧蹙眉心,终于抬眸睨了他一眼:“闭嘴。”
卫影却只怔怔盯着眼前女子。
这十年来,他从未将花晓的双眸,与澄澈联系在一起。
可其实,在夜色中,她的眸晶亮、干净,无一丝杂质,与山洞中的那双眸子,那般像。
他松手,想要放开怀中的女子,将她看的更清楚些。
然而下刻,花晓的身子却如无骨一般,朝一旁倒去。
卫影一惊,迟疑片刻,飞快将女人抱起朝房中走去,手下不断运着内力,暖着女人的身子,脚步慌乱。
烛台上灯火通明,满屋昏黄。
卫影仍呆呆看着眼前容色苍白的女子,双眸尽是复杂,指尖细细颤抖着……
第60章 江湖妖女12、13
清晨。
花晓是在卫影怀中醒来的。
手脚依旧冰凉,却不再难以忍耐,肩头上披着一件男子的玄色外裳。
她嘤咛一声,动了动身子,外裳自肩头滑落,环着她的手立刻收紧了些。
花晓抬眸,一眼便对上卫影的目光。
他神色倒不见以往的木然与恭谨,反而添了几丝惊怔与苍白,眼下黑青,尽是疲惫,显然一夜未睡。
“怎么?”花晓挑眉,睨了眼他落在自己腰身的大手,声音仍带着刚醒来的低软,“昨晚要你抱,活像要你命般,如今舍不得松手了?”
卫影揽着她的手一颤,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下刻飞快松开了她,声音沙哑:“你……”
却又戛然而止。
他呆呆望着她,从眉眼到唇角。
十年来,他从未这般认真看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