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胡萧将黎雪送至姑娘们的行诗品茶处,对她略一行礼:“妹妹先进去吧,小心着些。”
黎雪轻轻颔首,应了一声。
在临行前,她又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看向对方,不期然地,便对上一双盈满温和笑意的乌黑眼瞳。
她的心跳蓦然一顿,而后故作无事地向对方行了一礼,清声开口:“世兄告辞。”
之后便提起裙摆,带着丫鬟向着回廊深处行去。
胡萧站在原地,回忆着方才小姑娘眼底瞬间闪过的惊慌,眼底笑意逐渐放大。
这位母亲将他婚事硬生生压了两年,也要来京城来见的姑娘,确实一如母亲描述中那般美好。
再一次的,他在心中对自己的母亲感激起来。
如果说这一边,胡萧的心情是美好而疏朗的,那么另一边,魏瀚奕和周锦程的心情便是晦涩和糟糕的。
魏瀚奕那边自是不用说,虽说现下心上的姑娘并未定亲,但仅凭黎夫人将她叫过去,与另外一位公子见面的举动,就能够知晓,黎夫人必是已经心动的。
“那位公子是谁?”
“回公子,是新任京城府尹家的嫡幼子,胡萧胡公子。”
魏瀚奕沉下眼帘:“刚来京城的吗?走,我们去会会他。”
他就不信,如果他能在诗文方面将他打败,黎夫人还会对他印象颇佳?!
周锦程则转悠了许多地点,就在他已经有些丧气时,终于在一处花丛拐角,“偶遇”到了那位好容易堵到的小丫头。
他面上忙挂上温和的笑意:“黎姑娘,你可记得在下?”
黎霜刚刚去更衣回来,便见到面前拦路的年轻公子,有些陌生,又似有些脸熟。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三年,按理说,她已经不大能想起来。
但是,她当时因为将对方拿出来当挡箭牌,之后不仅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还被狂怒地父亲给掐住脖子威胁了一通,最后更是在屋内关了将近半年的禁闭,想要完全忘记还挺难的。
因此,黎霜只是稍微回忆了一番,就将周锦程与记忆中的少年公子对上了号。
在将人回忆过来的第一瞬间,黎霜就面色惊惶地往后一跳。
“你你你……”
周锦程有些诧异对方的反应,但也没有多想:“现在周锦程,是三王府中的世……”
然而黎霜根本连听他说完的胆子都无,带上丫鬟转头就跑,边跑边还颤音惊呼:“妈呀!”
真是太吓人了。
她好像又被吓到有些尿急,不若再回去更一回衣!
周锦程:……
虽然他很喜欢她战战兢兢得仿若小兔子一般的模样,但是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害羞吗?
*
这一日,黎府举办的诗茶顺利结束,等苏满娘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才有些疲惫地瘫软在软榻上,被彩霞一下又一下的按摩着有些酸疼的身子。
主院外,黎雪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拜见母亲。
如果这件婚事能够成,她想,母亲最后肯定会与她说一声,即便不成,母亲也会告知她理由。
因此,她的脚步便只在主院外驻足了一番,请了一位婆子帮她转达了问安之意,便带着丫鬟向清芷院回转。
在路过清芷院西厢房外时,黎雪恍惚听闻厢房中又传来熟悉的嘤嘤嘤哭泣声。
她有些迟疑,脚下一转,便又转了过去,经过丫鬟通传后,缓步踏入黎霜的闺房。
屏风后,她看着黎霜整个人像是受了惊的小耗子一般,整个儿人都埋在被褥中,嘤嘤嘤地哭泣,神色一厉:“霜妹妹,你是怎么了?可是今日受了谁欺负。”
床上的一坨被子晃了晃,黎雪猜测她这应是在摇头。
黎霜面色一松,疑惑询问:“那你这是怎么了?”
“嘤,我这就是被吓坏了,好、好容易客人都走了,赶紧将泪水放出来,等我哭、哭完就没事儿,呜呜呜……”
黎雪:……
这个理由很新奇,她表示有些不能理解。
作为主人家,陪陪院子里的年轻姑娘们一起玩耍,就会被吓成这样吗?
她有些好笑地隔着被子拍了拍她:“你胆子这般小,以后怎么做当家主母?”
被子又左右晃了晃:“我、我胆子不小,就是喜欢哭,真的一、一点儿也不小,呜呜呜……”
差点可没吓死她!
*
等黎锐卿在前院送完今日府中的男客,回到主院后,就看到已然沉沉睡在软榻上的苏满娘。
在她身旁,策哥儿和霖姐儿正一人手中拿着一只大扇子,慢悠悠地给她摇着风。
两个小人儿身后,两人的奶娘和丫鬟正蹲在一旁,看着他们有些累了,就想要将扇子拿下,却被两个小人儿固执地摆手给否了。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黎锐卿到来。
见到黎锐卿,丫鬟们纷纷悄无声息行礼,策哥儿和霖姐儿则眼睛一亮,一把丢开扇子,欢笑着向他扑了过去。
“爹爹。”
“爹爹。”
两个小人儿一人一边,各自抱住黎锐卿一只腿,仰着头睁着双与他和苏满娘极为相似的眼睛,兴奋地看着他。
黎锐卿向两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俯身将两人抱起,转身去了主寝旁边的侧屋。
那里,两位奶娘正用布老虎逗弄着刚刚睡醒的霓姐儿。
两个小家伙看到软榻上圆嘟嘟的正在努力蹬腿儿乱爬的霓姐儿,欢快道:“霓姐儿好笨,爬得这慢。”
“你看她挪了半天,才挪动了那么一丁点儿距离。”
“我们来帮帮她。”
“爬这件事我可拿手了。”
……
两个小人儿在黎锐卿怀中挣扎地要下去,要去霓姐儿的榻上。
黎锐卿给两人将鞋子脱下,道:“你们两个以前学爬时,可没有我们霓姐儿利索。我记得当初策哥儿学爬时,脸都涨红了,都挪不动身子。霖姐儿稍微好一些,但开始学爬的时间比霓姐儿要晚上半个多月。”
策哥儿和霖姐儿两人一齐扭脸看向黎锐卿,异口同声道:“胡说!”
黎锐卿嗤笑一声,给两人一个挑衅的讥讽眼神:“你们知道的,作为你们的父亲,我从来不说谎话。”
策哥儿和霖姐儿面面相觑。
策哥儿开口道:“那都已经是老黄历了。”
“对!老黄历!”
“父亲你说的我们完全没有印象,所以不算不算。”
霖姐儿跟着点头:“对!不算不算。我我觉得我们要重视当下,所以……”
黎锐卿挑眉:“所以?”
“所以,我们再重新比一次。”
“不比别的,免得霓姐儿说我们以大欺小,就比掰腕子。”
“这个约定永远有效,等她长到多大都行。”
并没有遗传到苏满娘天生大力的霓姐儿终于爬累了,半趴在榻上,歪头看向两个哥哥姐姐,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黎锐卿:“不能耍赖,换点别的……”
等黎锐卿再次回去时,苏满娘已经醒了。
这种诗茶会,自己主办和作为客人去参加,其中的劳累度根本是两个层次。
最重要的是,作为京城中的三品命妇,苏满娘暂时还没有九公主那般的底气,自己举办赏花宴,却转头将一切留给几个嬷嬷和姐妹打理,她自己抱着小霖姐儿去后院逗趣、睡午觉。
苏满娘这次因为惦记着家中三位养子养女的婚事,可谓是严严谨谨的将这场诗茶会跟到了最后。
见到黎锐卿进来,她缓缓起身,将身上盖着的小薄被取下,慵懒道:“玉清。”
“可是对他们的婚事有了眉目?”
苏满娘伸出一根手指:“有两个姑娘,我还想再看看,但雪姐儿的亲事却是有了些眉目,还需夫君帮我查查。”
黎锐卿闻言来了点兴致,他搬了个绣墩坐在苏满娘对面,询问:“你说说看。”
苏满娘便将今日发生的事与黎锐卿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她又总结道:“哪怕不是看这背后的关系,那个小公子也是真的优秀。你看我家大弟和二弟考中举人时已经多大,他考中举人时年龄才多大。”
对于这位新到任的京兆尹,黎锐卿也有些印象:“那位胡大人为人还算方正,家风也还不错。至于其他的,你先不要急着应下来,我让人去他们之前任职的地方详查一下,事关雪姐儿未来的亲事,稍微麻烦些也无妨。”
“那就麻烦玉清了。”
“不麻烦,今日闻筠才是真的辛苦。”
晚膳间,因为年龄还小,迄今还没有搬出主院的三个小娃娃都上了桌。
策哥儿和霖姐儿已经可以用勺子慢腾腾地往嘴里送,霓姐儿却是被奶娘直接抱着喂糊糊。
黎锐卿看着身边的娇妻幼子,眉眼微扬,展露出些许幸福的弧度。
小半月后,黎锐卿收到了京兆尹胡大人的调查讯息,他在书房中将手中的资料反复看了两遍,当夜回到主院后,见资料递给苏满娘。
等她看完,黎锐卿轻笑开口:“为人还算不错,坦荡正直无污点,这门亲可结。”
于是,当魏瀚奕还在给他娘敲边鼓,说服他娘与黎府结下这门亲时,就听闻黎府的养女已经和京兆尹的嫡幼子定下了亲事。
魏瀚奕有些无力地坐在宽背椅上,怔怔的发着呆。
魏夫人看他着那丧气的表情,很是不满:“你那都是什么表情,不过就是一个只见过两次的姑娘,这还没进门呢,就能为她给我甩脸子,这以后等进门还能得了?!”
在魏夫人身后,她亲自相看回来的两位儿媳妇正一个端茶的端茶,一个顺背的顺背,看样子,对此颇为赞同。
魏瀚奕默默垂下了眉眼,恭恭敬敬地和与魏夫人行了一个礼,之后也不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第177章 完结
深秋时节, 在黎府中霓姐儿的周岁宴举办过后没多久,皇宫中晴妃皇长子的周岁宴也到了。
这一次,黎府和苏府全员受邀入宫。
在席位间, 当今皇后的庶妹不知怎地, 全程主动与黎雪为难, 处处寻她麻烦。
从作诗、聊天,到最后的化解尴尬, 连给黎雪设下三个局, 均被黎雪轻而易举化解。
女眷夫人们看向黎雪的目光纷纷投以赞赏, 魏夫人看向全程从容,举重若轻控制住局面的黎雪,面色僵了僵, 询问身边夫人:“那位黎府的姑娘是怎么得罪了邹丞相家的庶女?”
旁边夫人向她挤眉弄眼, 小声道:“听说邹家姑娘原本是相中了京兆尹家的嫡幼子的,那胡家的小公子年纪不大, 长得却好,身上还早早有了举人的功名,本就是各府良配的人选。”
“结果邹丞相那边派人往胡家递话,胡家没有应, 没过多久,就传出黎家养女与胡家公子定亲的消息,你说邹家的小姑娘她气不气。”
魏夫人不自然点头。
确实该气。
那可是邹丞相家的庶女啊,现在邹丞相家地位超然, 已是大周朝的国丈, 就这样胡家都拒绝了与对方结亲,而选择了黎府养女。
若是往常,她还可能会感慨一番, 胡家人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
但在今日,她看着那位黎家的养女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邹家庶女几次三番设下的陷阱,这种心思又有些淡了。
或许当真是她对她心存太多偏见了吧。
苏父在经过这三年的正六品太常寺主簿任职之后,现在也往前进了一步,擢升至从五品郎中。
原本这在京城中,只是一个算不上多高的官职,但由于他有一个正三品大员的女婿,还有一个在宫中颇为受宠的妹妹,所以平时即便在官场,都没人会故意与他麻烦,一般稍有眼力劲儿的,都待他颇为和气。
在这场宫宴中,苏家人和苏满娘终于得以见到了自从三年前花灯节后,就再也未曾见过的苏婉婉。
如果说,最开始黎家那接连四道圣旨下去,苏家人和苏满娘还不能很理解其中契机,那么,等到苏婉婉的册封旨意,与黎锐卿的提位旨意相继下达,众人便都大概明了了其中缘由。
这些年,苏满娘时常忧心苏婉婉在宫中过得会不会不好,受了委屈会不会无人诉说,还后悔当初在花灯节时,给小姑姑塞的银票太少。
圣旨发下来后,因为苏满娘孕期尚浅,不好随意走动,她还央求黎锐卿亲自去了趟苏家。
虽说只是嫔位,但两家还是竭尽全力为苏婉婉补了一份“嫁妆”。
黎锐卿亲向昭宁帝去讨要了恩典,允许苏家人送进宫去两箱东西。
一得昭宁帝应允,两家人便比量着箱子尺寸的大小,全给凑了些银票、金银锞子、以及首饰等物,将这两箱的空间给压得满满当当。
直让前来抬箱子的小太监,差点走不动路。
只东西送进宫后,苏婉婉便已是帝王妃嫔,她们短时间内想要再见却是难了。
因为这,苏母和苏满娘回去后,还小病了一场。
却未想到,时隔了两年,她们竟又有了见面的机会。
在小宫女的引领下,一行人顺利进入了晴桓宫。
殿中正堂,苏婉婉穿着一身轻软的樱红银罗绡纱宫裙,头顶的云近香髻上斜插着支镏金点翠步摇,对比之前,多出一身贵气与优雅。
此时,她正眉眼弯弯地逗着奶嬷嬷怀中的小男孩。
小男孩儿小脸圆圆的,脸颊边一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颇为可爱讨喜。
听到宫女来报,她连忙起身,想要先迎上去,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下脚步。
她看着厅中按照规矩给她行礼的嫂子、侄女和侄媳妇,眼底泪光闪烁。直到几人行完礼后,才轻道:“快请起。”
之后便再也忍不住,投入苏母的怀中。
“嫂子。”
苏母有些心疼的揉着她的发髻:“婉婉别哭,你现在可是宫里的妃嫔主子,你在这里哭泣,对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