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暑气一过,天气便开始逐渐凉快了起来。
眼见着城中各户人家中中秋的气氛愈浓,苏满娘也没有更多心思去思家念家,一门心思地投入到黎府的节庆准备事务中,筹备着她在黎府度过的第一个团圆节。
中秋这日,整个黎府上下都脚步轻快,尽是欢欣喜气。
中午,黎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个团圆饭。
黎母作为饭桌上年龄最大的长辈,说起这些习俗规矩来是一套一套的:“八月望日,尚芋食螺。螺能使眼明如秋月,更能食新(心)转运、五谷丰登;剥芋头,剥鬼皮,消灾辟邪……”
黎母每念叨一样,小辈们就会往碗里扒拉一样,动作整齐划一。
这是他们在黎府过的第一个团圆中秋。
在苏满娘嫁入黎府之前,黎锐卿如果在家,都是一顿饭陪黎母,一顿饭陪几个孩子,总之让黎母和他们坐在一起吃团圆饭,根本不可能。
因此,关于今年这般热闹的中秋气氛,小辈们都很是珍惜。
介绍到最后,黎母又将让钱嬷嬷给苏满娘倒上一杯桂花酒,笑:“桂花可是富贵吉祥、子孙昌盛之花,闻筠你快多喝些。”
苏满娘温婉地将酒水接过,还在寻思措辞,旁边黎锐卿就伸出一只手,将那只酒盏劫到手中,对黎母慢条斯理道:“这杯还是我先喝了吧,闻筠她酒量太浅,我怕她喝了之后会一觉睡到晚上,连晚上的燃灯船都去不成了。”
言罢,他又笑觑了一眼苏满娘:“让她回来再喝,娘您给她多留一些,到时晚上我看着她喝。”
想想之前两次她喝酒后的经历,苏满娘的手指不自觉颤了颤。
她尽量掩饰住不规则跳动的心跳,用帕子掩住有些羞红的面颊,故意娇羞道:“娘,儿媳这真的是一杯倒,连两杯都用不上的那种。”
黎母看着儿子眼底的意味深长,和儿媳面上突然窜上来的红,作为过来人,她表示自己非常懂。
于是连气都没有生,只笑眯眯对身后的小丫鬟道:“那也行,等稍后就给听涛苑多送两坛子,让他们晚上自己喝。”
这下子,苏满娘面上更红了。
饭后,厨房给几位主子的院子都送上了精心制作的荷花饴,桂花酥,小月饼等精致点心盘。
孩子们一齐去了听涛苑,看着一堆由府内丫鬟和婆子们制作的中秋夜灯,虽颜色各异,形状各异,却看着就很有喜气。
众人嘻嘻哈哈地从中挑选出合心意的,就拿回自己的小院,用绳系于竹竿上,就等着晚上点亮,高悬于瓦檐之下,以“树中秋”。
等一切忙完,时间也已下午过半,众人就坐上府中的马车,前往之前苏满娘让人在临湖饭庄定下的燃灯船。
临湖饭庄位于辛图城外的冽艳湖旁,那里不仅是辛图城上层人士们用来聚会的高端场所,还提供租船服务。
每逢中秋佳节赏月之际,那里更是一位难求,就连燃灯船的租借都相当紧俏。
苏满娘这次能在其中定下一艘燃灯船,只能说是碰了巧。
据蔡管家说,之前安排的小厮去问过两次后,都说燃灯船已经被订完了。
刚好之前黎锐卿和知府一行在辛图城中抓了不少与盗采铁矿、私下打造兵器的官员,其中一部分被押送去了京都,另一部分更是被按命直接抄了家,临湖饭庄的预留船就一下子空出了好几艘。
蔡管家当机立断,抢下一艘比较宽阔的,这才有了他们这次的临湖饭庄之行。
在路上,苏满娘还将这件趣事和黎锐卿说,不免笑着感慨:“这还真是巧,他们刚好被你查到,否则这次我们也租不到船。”
黎锐卿眉梢微挑,眼含打趣:“你怎么知晓是碰巧,而不是我知晓你在临湖饭庄订不到船,特意去将在里面订位置的几家给收拾了。”
苏满娘:……
她想说应该不可能吧,但是看黎锐卿现在严肃的表情,又有些迟疑:“真的?”
黎锐卿将头靠近她几分,看着她清澈的眼波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突然勾起唇角,灿笑了一下:“当然是假的,你果真是不够聪明。”
他不过是将公务和预定位置的迫切性糅合到一起,选择了一个最佳的动手时机罢了。
因为灿笑,他明艳的五官仿若一下子生出了不少灼灼的光华,让苏满娘不由微怔。
她眨了眨眼,尽量维持面上的镇定:“你都说得这样认真了,妾身如果不配合两句,岂不是显得妾身不给您面子。”
黎锐卿嗤笑:“嘴硬。”
苏满娘轻抿她最近被各类唇脂精心保养的唇瓣,温婉浅笑:“瞎说,软的。”
黎锐卿眼眸深邃,抬手在她柔软的唇齿上轻戳了两下,低声轻语:“软硬结合,我喜欢。”
苏满娘:……
骚还是你骚。
她骚不过!
根本骚不过!
见她败下阵来,黎锐卿肆意地扬了扬眉,等到马车停下,他一掀车帘,又重新恢复了在外气度温和、斯文儒雅的模样。
苏满娘不动声色往下撇了一下嘴角:装什么斯文败类,谁不知道谁。
黎锐卿下车前,回头看了她一眼,恰巧捕捉到她这个表情,他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一分,眼底迅速滑过一抹精光。
黎府众人来到临湖饭庄的前院,奴仆们去与临湖饭庄的管事们去商定饭菜,送上船舱,黎锐卿则带着几个孩子来到二楼栏杆处,自上而下看着下面的中秋诗会。
他笑问黎川智:“怎么样?你要不要下去小试一下?”
黎川智:……
第84章 诗作
黎川猛在旁边捧腹大笑:“大哥那做诗水平, 只比我强上那么一丁点, 大家都是瞎编硬凑。”
黎川忱也低头,用折扇挡住脸, 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大哥只是在作诗一道上还没有开窍, 等开了窍了就好了, 噗……”
黎川智有些羞窘, 强作镇定:“我除了作诗这一点, 其他方面都不算差。”
黎川忱笑得差点没喘上来气, 以气音道:“只除了作诗……”
黎母莫名,好奇询问:“这是怎么了?智哥儿作诗怎么了?”
言罢她看向荔香,询问她是否知道这其中的因由八卦。
荔香眼神慌乱地颤动了下,又马上镇定了下来, 摇头轻笑:“回老夫人,这个奴婢还真的不知呢。”
黎母笑睨她一眼,打趣她:“你这丫头啊, 最近这精神头光放到长肉上去了, 让你去多打听些八卦,最近也懈怠了。”
黎锐卿闻言向荔香的方向看了一眼, 荔香的心立马急蹦了两下, 连忙垂头。
心间不由想着,也不知自己如今这般富态的模样, 是否入得了大人的眼。
心如擂鼓间, 她听到黎锐卿斯文开口:“这便是六巧的那个徒弟?!怎么才一段时间没见, 就和涨了气一样的。”
黎母提起这个就笑:“就是说啊, 原先还是纤纤细细的一个小丫头,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富态模样,可见是我澄心院的风水好。”
荔香有些雀跃地抿了抿唇,下一刻就听黎锐卿道:“那这长肉的速度也快得有些不正常,不会是以前穷怕了、饿狠了,所以死撑出来的吧,瞧这五官挤得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荔香:……
风太大,闪了耳朵,她好像聋了。
其他人仔细打量了荔香一番,感觉黎锐卿这话说得可能有些狠,但荔香这体型也着实胖得有些太快。
苏满娘看着荔香垂首不语的模样,温和笑道:“吃太胖对身子也不好,你现在还年轻,要注意身体。现在这样就已经可以了。”
荔香咬着唇低低应声,垂首看着苏满娘并在身前的双手,根根纤白若素,似乎已经比不得她的手有肉了。
说到胖瘦,黎母才注意道:“哎哟,闻筠你是不是瘦了,之前的那个小双下巴呢?怎么没了?”
苏满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抚脸:“……之前有些苦夏,所以瘦了些,眼看就要入秋了,应是会好上很多。”
“哎哟,也是娘粗心,之前一直没注意,等回去娘就给你好好补补。”
“劳娘费心了。”
黎锐卿牵起苏满娘的手,心疼道:“以后手背上的福窝窝少一个,就罚你喝一壶桂花酒,多喝几次长长记性,你就不敢再瘦了。”
苏满娘默默抬眼看他:你可做个人吧。
黎母赶紧点头:“多喝点酒也好,酒后好睡,适合养肉。”
苏满娘闭了闭眼,她将手从黎锐卿手中抽出来,笑:“娘您刚才不是想知道他们几个为什么不一提到智哥儿作诗就笑吗?儿媳这便和您讲讲……”
黎锐卿看着再次败退的苏满娘,笑了一下,对黎川智道:“你带你弟弟妹妹们下去玩儿吧,抓紧时间,待会儿下面船准备好了,咱们就该走了。”
“是,父亲。”
黎川智见大家可算放过了他的诗文,连忙松出一口气,转身就示意身边弟妹跟着他走。
黎霜还有懵:“刚才不是在说大哥做的诗吗?我想在这里听母亲讲完再下去。”
黎川智回头看她一眼:“下面诗会大厅的四面墙壁上挂了许多诗文和书法,大哥带你去鉴赏一番。”
黎霜看着他那面无表情的严肃模样,不自觉动了下唇角,她小脚在地上磨蹭了两下,默默将自己的反对咽下腹中。
等黎川智带着弟妹们远远离开,听不到母亲讲述他那段作诗囧事的声音后,才舒出一口气。
说起他那作诗的典故,起因是眼见中秋月明将至,父亲让他给他那位未知身份的外祖母手信一封,最好附上几首诗作,激发一下他外祖母的求生意志。
虽然他不清楚,附上自己的诗作与激发外祖母的求生意志到底有什么关联,但是父亲既然这样说了,他就照样办了。
然而,他虽说平时做学问和读书上都相当勤勉,记性也不错,常获师长赞誉,只在诗文一道上,却全无灵性,让夫子极为头疼。
可以说,他的诗文没有遗传到他娘的半分精髓,感觉就是照着刁海潮那诗文水平一个模子扒下来的。
如果刁海潮知晓,他虽然五官长得与他并不是很像,但是诗文水平却与他一致,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反正他是眼见着褚夫子被他那苦手的诗文水平给气得胡子都少了几根。
他苦熬了一宿,实在毫无灵感。最后还是脑海中灵光一现,想着前几日苏晏娘兴致勃勃地提及赏月时的娇憨画面,好歹做出一首能看的,写好之后交给了父亲。
次日学堂上课时,夫子让他们做一首与圆月有关的诗作,他绞尽脑汁凑不出来,就将那首写给外祖母的诗作又拿出来凑了个数。
结果夫子却笑着打趣他说:“你这次的诗作得明显就比往常要生动灵性不少,虽然旨并不是在思乡,反倒多了不少雀跃的少女春情,但还是让老夫看到你了诗文进步的希望,这次不错。”
黎川智:少女春情?!
黎川忱:少女春情!!
“噗哈哈……”
这些天黎川忱压根不能提他的诗作这句话,只要一提就要笑得不停抖肩,仿若是个羊癫疯。
黎川智:……
更让他绝望的是今早,他收到了墨砚转交给他的外祖母回信,还有一句墨砚转告的黎锐卿的原话:“做得不错,你成功凭借一首诗文,将你外祖母给气活过来了。”
黎川智:……
他怀着微妙的心情回屋展信,信中这位外祖母不仅褒扬了他的活泼心性,还给他附带了几本京都大儒精心编纂的诗文详解。
黎川智:他,心性活泼?!
他们都是从哪里品读出来的?!
大家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黎川智有些懊恼地站在临湖饭庄的一楼竹台旁,看着墙壁上挂着的辛图城大儒学者们的佳诗佳作,悠悠叹出一口气。
他作那诗时,到底为什么会脑子里一抽,代入了苏家便宜小姨母的形象,弄得夫子说他少女春情,外祖母说他生性活泼。
别问,问就是后悔。
黎川忱特意没与黎川智站于一处,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将笑意压了下去,擦了擦眼泪,感觉笑得肚子疼。
一转头,就见黎霜正看着墙壁上的一幅慈母游子图泪光盈盈。
他迟疑地又往那图上看了一眼,感觉这幅画确实画得还算不错,但也没有让人身临其境到泪水盈眶的地步,疑惑开口:“霜妹妹,你很喜欢这幅画?”
黎霜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点头:“喜、喜欢,我、我,嘤……”
黎川忱:……那确实是挺喜欢。
他又抬头仔细打量着这幅画作,不解地拧眉。
连他这般遭遇坎坷、多有感怀的文人,在面对这幅意境一般的画作都生不出太大感触,他这位霜妹妹到底是在哭个什么劲儿。
二楼栏杆处,等黎母听完黎川智的作诗小八卦,也跟着笑得前俯后仰。
待消了笑意,黎母掐指算了算黎川智现在的年龄,迟疑开口:“川智今年也有十二了,是不是也到了该定亲的年龄。”
黎锐卿正坐在旁边小座上慢条斯理地品茶,听到这话连忙开口:“不急,川智和川忱明年都要考童生,现在即使给他们说亲也说不上什么好的,等他俩考完秀才,再议也不迟。”
黎母听完连连点头:“也好,哪怕为了能早成亲他们也会好好考。我看他们的学业都常受夫子表扬,估计也用不了多久的。”
她最近听着荔香对他俩的赞美八卦听多了,现在对他俩可谓颇有信心。
黎锐卿听着黎母现在对他们的态度,嘴角不自觉勾起。
他三两口将手中茶水喝完,刚将茶盏放下,一边站着的荔香就突然走上前来。
她眉宇低语,将头恭敬地低着,全程没有看黎锐卿一眼,举止娴雅地为黎锐卿拿起桌上茶壶,为他将茶盏斟满。
在倒茶的过程中,她的手背放置位置巧妙,刚好露出了她最近被养得很好的几个福窝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