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听到这里也急,他俩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后的马车:“那我们现在把马车退后些,你们赶紧些。”
苏满娘身后,苏润允和苏润臧也听到了六巧刚才的话,他二人对视一眼,突然出声道:“阳志县县丞?如果我们没有记错的话,张会宁便是你们家的公子吧。”
“确实。”
“今天下午,他因为中暑被抬出去了,你们都没有接到?”苏润臧诧异询问。
两个小厮一怔,面露惊慌,连忙询问:“你们确信是阳志县张会宁?!”
“人已经被抬出去了?还中了暑?”
苏润臧点头:“确实如此。”
第9章 逼婚
两人连连道谢,嘴里却有些发苦。
他俩这两日原应是一直等在贡院外的,只是最近府上少爷和少夫人斗法斗得厉害,不小心又殃及了他们这两条池鱼。
想想等大人和夫人知晓这事后,他们可能会面临的处罚,两人就在心里叫苦不迭。赶忙小跑回到马车,就准备驾车离开。
在马车即将驶动前,那片一直微有晃动的布帘终于被拉了开来。
一位圆脸塌鼻、身着华美繁复罗裙的小妇人从里面探出头来,挤着一张浓艳妆容,对着苏满娘发出一声假到不行的惊呼:“哟,原来是满娘啊,几年未见,你怎么还是一身姑娘家装束呀。”
说罢,她还从旁边抱过一两三岁的男娃,透过车窗伸出手指,指着苏满娘道:“看见那位苏姑娘了吗?她还比娘大两个月呢,快叫苏姨。”
塌塌鼻的小男娃往马车外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往她怀外直挣,哼唧唧哭道:“热死了,我要回家,娘,要回家。”
蔺怡忙将人松开,任由旁边婆子递给他一盏冰碗抱着,转头看着苏满娘,故作不好意思的笑:“孩子太小,家中老人都甚是喜欢,有些娇惯,满娘你不要在意。”
苏满娘摆手,示意五福和四喜将苏润允和苏润臧带回马车上先行歇息,然而两人却硬挺挺地站在原地,愣是没动。
苏满娘神态平静,眉眼弯弯:“原来是蔺怡啊,无碍,小孩子嘛,即便没有礼貌,也不会有人真有人去怪罪,大多只会追本溯源罢了。”
见蔺怡面现怒意,她又慢条斯理补充:“对了,刚才我兄长说的那位张会宁公子,当时被拖出贡院无人认领时,我还就在旁边站着看着呢。啧啧,早知那是你的夫君,我就让人上去搭一把手了。也不知他人现在在医馆醒了没,你真的不赶紧去消解一下误会吗?”
蔺怡脸上像是开了花一般,青一阵红一阵,分外难看。
误会?!他俩哪里有误会!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让他弄一堆莺莺燕燕回家恶心她!都已经院考了,考试间隙回家,还有兴致去安慰那一堆香的臭的。
哼出一口浊气,她抬头刚想再喷回去,就看到对面泰和酒楼二层,一位郎绝独艳的艳丽公子,正寒着一双凤目,似笑非笑看着她。
那人眼底的锋锐,可怖且阴森,将她将要出口的讽刺给吓得一噎,瞬间,她在马车中原本的燥热,都被这一眼,给吓到退去大半,就连后背也在不知觉间渗出一层沁凉的冷汗。
马车外小厮焦急开口:“夫人,咱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蔺怡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直到马车走远,才从与方才那可怖眼神对视的后怕劲儿中清醒过来。
她看着身边被热得小脸儿通红的小儿子,连忙将冰盆往他身边挪了挪,心中再一次后悔,她竟会挑在今天给张会宁吃排头。
这等回去,家中婆婆还不知该怎样数落她。
*
酒楼二层,黎锐卿看着那位叫做蔺怡的女人马车渐行渐远,低头,神情莫测地看向楼下不远处正被两位弟弟安慰的苏满娘。
今天的天气很是燥热,路上大部分行人都被晒得汗流浃背、双颊红润。
只她站在那里温和笑着,面上白白净净的,整个人并不见多少汗珠儿,思及上一次他半倚在她身上时感受的沁凉温度,应是不爱出汗的夏凉体质。
“姐,你别为那女人的话生气,未来的日子谁能过好过孬,还不一定呢。”
“就是,那女人一看就是个毒寡妇,大热天的,带着个小娃娃出门,相公被抬出贡院也没人接,和她计较,你就输了。”
苏满娘连连颔首,眼底笑盈盈的:“我晓得,你们看我哪里像是在生气的样子。”
苏润允和苏润臧仔细观察她表情,见她真的不在意,才笑了出来。
黎锐卿也透过窗户观察着苏满娘面上的表情,眉梢微动。
如此轻松神态,只能说明,要么她当真心大,要么就是对那个挑衅她的人毫不在意。
若是前者,观其行事风格,并非单蠢无知。
若为后者,就是绝对的理智与淡然置之。
只是一位女子,真的能够做到绝对理智吗?黎锐卿收回视线,陷入沉思。
思忖间,手下敲门进来躬身道:“将军,已经查清楚了,那三家的公子今天在贡院中坚持考到了最后一刻,并没有一个被抬出来,提前退场。”
黎锐卿眯起眼睛:“如此就好。”
他垂首饮下桌上的凉茶:“等到最后这几个人上榜后,咱们就将证据递交给皇上,掰掉五皇子在辛图城的这只小钳子。”
这辛图城,既然已由他下场,那当然是无论哪位的爪子钳子,都不能留。
手下颔首应诺,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一事。刚刚收到京中传来消息,说前几日,九公主又去求见陛下,说想要将您召为驸马,被皇帝拒绝了。”
黎锐卿眯起眼睛,嘴角微撇,发出一声讥讽地嗤声。
手下躬着身子,不敢动弹,嘴上却在尽责补充:“京中的意思是,即便这次被皇帝拒绝了,但是九公主那边的态度很是坚决,希望将军您能提前避免。”
黎锐卿垂下眼帘。
怎么避免,当然就是赶快定下亲事,娶一个女人归家,占了他妻子的位置。
虽然心知这便是截断九公主念想的绝佳途径,只是,他却实在对娶妻毫无兴趣。
他兴致缺缺地望向窗外,那里,苏满娘已经用水囊重新冲洗了两枚汗巾,递给苏润允和苏润臧两兄弟擦拭。
她的笑容清冽,温温凉凉的,似一抹微风,独有一丝清甜韵味。
在这炎热的天气中,坐在这窗边,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清雅的声音,这感觉甚至比自己方才连干的那几杯凉茶还要更加舒爽。
黎锐卿摩挲了两下茶盏,想着京中那位越发烦人的公主,眯起眼睛。
是啊,总该要提前解决的。
万一那老皇帝突然脑子一抽,给他临时赐婚,就有些不美了。
兴致缺缺地将视线从苏满娘身上收回,黎锐卿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反正楼下那姑娘他肯定不会考虑。
只说她的父母尚在孝期,两年内家中不能大办喜事,就无法为他挡下这桩糟心事。
若他选择了她,即便已经交换庚帖定亲,只要不成亲,那位九公主就不会轻易死心。
弄到最后,他还是得在京中布置动作,麻烦!
至于具体该选择一位什么样的妻子,黎锐卿敲敲桌面,眼底闪过一抹烦躁的暗色。
第10章 秀才
苏润允和苏润臧两人回到苏家,终于泄了一口气。
之后更是狠狠睡到次日中午,才从床上爬了起来,狼吞虎咽用过午膳,就被苏牧璟拎到书房。
苏母看着眼带好奇的苏润兴,打趣笑:“你别着急,再过上几年,就要轮到你了。”
苏润兴今年七岁,想当初,苏润允是在十三岁那年考上的童生,苏润臧则要更早一些,是在十二。
算算时间,只要苏润兴不是太笨,也过不了几年了。
提起这个,苏润兴便大拍胸脯:“娘您放心好了,我考取童生的速度,争取向二哥看齐。”
苏满娘倒是对他的学习进度有些了解,笑着打趣:“三弟你确定?”
苏润兴想了想:“如果实在不行,再向大哥看齐。”
苏母与苏满娘一起看着他,笑而不语。
苏润兴有些无奈:“再不行,我就独创一个记录呗,咱苏家三兄弟,总要有三个标准,才是好兄弟。”
苏母被他那摊手的小模样逗乐,伸出手指一戳他的额头:“你便没出息吧你。”
苏满娘也笑:“现在不过是父亲担心大弟和二弟,你等他腾出功夫来,可要有你的苦头吃。”
说起苦头,苏润兴就苦着张小脸,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学着苏父的模样,来回踱步,反复叹息,惹得苏母和苏满娘又是一阵好笑。
晚膳时,苏牧璟带着两位儿子出来,神态轻松:“应没有什么大问题,现在只看这一届考生的质量,和考官口味罢了。”
苏母大喜,心口的大石头往下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需等待最终的榜单结果出炉。
院试结束后,第五天放榜。
在这五天时间中,哪怕苏父已经对苏润允和苏润臧的成绩给出了肯定,两人还是会经常性的精神恍惚。
第五天一大早,苏润允和苏润臧在府中实在坐立不住,早早的就带上五福和四喜去放榜处,第一时间等待结果。
苏润兴被气得在堂中原地直跳:“我就说我也去,结果大哥和二哥都不仗义,趁我回去拿荷包时就率先跑了,娘,你看他们!你快好好看看他们!”
苏晏娘在一旁被她三哥逗得,用小胖手捂着嘴咯咯直乐。
苏母按捏着额头,连声抱怨:“哎哟你这皮猴儿,你可给我安生一点吧,跳得我头疼。”
等到苏润兴果然不再吱声,坐在一旁生闷气,苏母又嫌这空间太过安静,转头不断与苏满娘说话:“满娘,你说你大弟和二弟这次能不能中。”
苏满娘温和道:“娘,您哪怕不信大弟和二弟,也该信爹不是?!爹都说了大弟和二弟这次发挥不错……”
苏满娘的声音温和,声线温温凉凉的,听在耳中,心中的焦躁便会逐渐退却,缓缓恢复平静。
母女俩一起谈论着最近城中最新的趣事和八卦,不知不觉的,时间开始缓缓滑过。
直到前院传来喧哗,苏母才猛地一个激灵站起,激动地看向门口:“怎么样,怎么样,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外面被苏润允兄弟二人提前打发回来报信的四喜兴奋地冲将了进来,一进来就向苏母行了一个大礼:“恭喜夫人,本届生员共上榜六十人,两位少爷均榜上有名。大少爷位列生员第九,二少爷位列三十七。”
苏母大喜:“好,真是太好了,今儿个家中大喜,一会儿都去陈婆子那里领喜钱。”
“多谢夫人!”
“多谢夫人!”
……
苏家虽说仆人不多,加上守门、车夫,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二十人,但因为这件喜事,满府下人小厮却硬生生营造出一种阖府满院都是人的热闹感。
当天,苏家人聚在一起,好好吃了一顿。
虽然因苏父苏母尚在孝期,桌上的席面都是素菜,但一家人却用得很是满足。
饭后,苏父和苏母给两个儿子各发了一枚红封:“学无止境,切记稳扎稳打,不可骄傲自满。”
“谨记父亲母亲教诲。”
苏满娘也取出自己这一月间为两人赶工出来的腰带与荷包,笑盈盈道:“恭喜两位秀才公,大姐姐真为你们开心。”
“多谢大姐姐。”
言笑嬉闹间,就仿佛那些压在他们一家头上数年的阴霾终于散去,日子也终于开始有了奔头一般。
当晚,苏牧璟回房后对苏母道:“年轻一代已经长成,我若再不努一把力,指不定就会被这群臭小子给追上了。”
苏母正披着衣服,拨弄着桌上蜡烛的灯芯,看丫鬟将水盆都撤出后,笑道:“你也快了,等你出孝后,就好好考上一场,给他们做一做榜样,一鸣惊人。”
苏牧璟就捋着胡须笑。
他面容斯文俊雅,还蓄着美须,笑起来仿若年轻了数岁。熄灯后,他揽着苏母感慨:“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苏母睁着眼睛望着床棚,半晌叹息道:“你也辛苦。”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出言补充,“满娘也辛苦,大家都辛苦。只最辛苦的还是婉婉,阿璟,我想她了。”
苏牧璟无声沉默,再开口,嗓音已带上了干涩:“是我无能,始终打探不到她的丁点儿消息。”
黑夜中,久久,两人发出幽幽叹息。
一连数日,苏家都是喜气洋洋。
家中门房这两天收了不少礼,因苏父苏母尚在孝期,不能办席,所以苏母就干脆给苏润允和苏润臧一人一些银钱,让他们自己有什么同窗,出去一起聚聚,好好玩乐一番。
在这种欢快的氛围下,苏满娘也终于有心情记起她之前在陈氏布庄重新定制的广袖流蝶裙。
因为有了之前的阴影,这次她和六巧不约而同走在大路之上,双双帷帽遮面,即便太阳毒烈,晒得绣鞋下的路面热腾腾的,也没有换路去走的念头。
路上六巧不断念叨:“原还想着,晚上出门比较危险,自从上次出来发生了那件事后,我现在连白天出门都只敢走大路。”
“那你还是厉害得很,也就当时被吓住了,之后没多久又活蹦乱跳。”
“那是因为小姐你都没被吓住,我若被吓得太狠,岂不是给小姐丢面子。”
苏满娘笑而不语。
她当时确实好像没被吓到,但等危机过了,回到家散出那口气,一样被吓得腿软,不过她没有说出来罢了。
两人来到陈氏布庄,这次还是陈小娘子进行的接待。
苏满娘将包袱中的朱红三件套广袖流蝶裙展开,稍倾,脸上不由带出几许惊艳,和些微的迷茫:“陈小娘子,我怎么感觉这件比起上次那件要好上不少,不会是弄错了吧。”
事实上,这哪里是好上不少,简直是要精致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