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黎锐卿从地窖中取出来一只还未装车的酒坛, 与苏满娘一起坐在听涛苑正院的粗壮银杏树下,一人饮酒,一人喝枸杞水,就着桌子上的蔬果餐点,闲话家常。
苏满娘有孕后,本就灵敏的嗅觉变得更加灵敏,闻不了室内一点杂味儿, 却对酒水的味道并无多少排斥。
眼见黎锐卿一口一杯地将酒水灌下肚,她忍不住笑道:“你这酒量真是绝了,都能把酒当成白水喝。”
黎锐卿也笑:“你那酒量也是绝了, 一杯交杯酒下肚, 都能给自己喝得晕晕乎乎。”
微热的夏风下, 黎锐卿感觉苏满娘看着他的目光笑意盈盈的, 里面似有情意, 似有笑意,也似有关切,这种感觉, 让他周身的每一处毛孔都惬意且舒爽。
看着,看着,他忽然感觉这些年在他午夜梦回时,困扰着他的阴影似乎都似乎淡了。
他想,只要是苏满娘,那么无论她是胖着,还是瘦着,他都能接受,也都能喜欢。
是夜,一夜酣眠。
之后数日,苏满娘的孕吐次数果真由之前的一天两到四次,转变为了一天最多一次,等到五天后,黎府的东西都收拾完,真正准备启程时,她竟然感觉自己的状态还很可以。
黎府要搬迁至京都,当天辛图城中有不少人来到城门外送行。
其中一部分,是黎锐卿之前的同僚,一部分是与苏满娘这段时间相交甚笃的女眷,还有一部分,则都是黎锐卿之前的爱慕者。
她们有的已经嫁为了人妇,有的已为人母,还有的才是豆蔻少女,这一日都集中在辛图城外,等着看她们曾经辛图第一美男的最后一面。
然后,她们就看到一身宝蓝色长袍,骑在黝黑油亮马背上的昳丽男子。
“啊,黎大人今天穿的不是红衣!”
“蓝衣是真的好看!”
“最关键的难道不是,他那夫人竟然真的有能力改变他的衣衫审美吗?”
“其实我早就幻想过黎大人穿着白衣、青衣甚至粉衣时的模样,哪怕只有一眼,我的心都能醉上半天。”
“我也是,一直以来那都是幻想,没想到,竟真能有成真的一天。”
“可惜,一眼就是一眼。马上,我们不仅连蓝衣的黎大人看不到了,就连已经看腻的穿着红衣的黎大人也看不着了。”
“嘤嘤嘤……”
城门外,苏满娘正在马车下,与沈雅、匡莹莹等人说着话。
沈雅挺喜欢苏满娘的。怎么说,就是好像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那种淡淡的仿若温水一般的相处感觉,既不会让人感觉有种太过难受的热情,又不会感觉太过冷漠疏离,只感觉一切刚刚好。
沈雅从袖子中取出一张拜帖递给她:“这是我京城中的一个朋友,她之前嫁给一位御史,嫁入京中已经有几个年头,你刚去京城,对于那边的官员后宅女眷并不熟悉,若有需要可以去寻她,让她帮你。”
“如果没有需要就算了,反正我观你这肚子,等去京中后,估计短时间也不会融入那边的女眷圈。”
苏满娘感激的将这张拜帖收好,心中浮现出一层层的暖意。
“多谢沈姐姐。”
“不用,朋友之间,相交一场,难得遇到一个像你这般投缘的,我很欢喜。”
“等到那边安顿好后,我会给沈姐姐来信,沈姐姐到时可一定要记得回我。”
“你这丫头,我又怎会不记得。”
……
苏满娘与众女眷道完别,被彩霞扶着上了马车,没过多一会儿,黎锐卿也骑着马过来,他姿态优雅的向着曾经的同僚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等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随着黎锐卿的归位,冗长的车队开始缓缓起步移动。
直到黎府的车队远远消失在道路尽头,聚集在原地的人群才缓缓四散开来。
人群的最后,李月娥想着方才苏满娘那身姿纤巧、温婉出尘的模样,眼底滑过一抹羡慕。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肥肉,想想自己曾经的窈窕身姿,叹出一口气,带着身后的小厮丫鬟,踏上回家的马车。
曾经在孕期,她生怕会饿到腹内的孩子,口舌上百无禁忌,将身材吃到走形。
之后又因为常杉前后态度的变化,光顾埋头伤心,也不愿再花费时间去打理自己。
思及家中如今脸上还青紫着的常杉,李月娥表情沉静。
当爱慕褪去,剩下的不过都是些索然无味的鸡肋。
想想苏满娘刚才的模样,李月娥想,或许,她也该花费些功夫将自己瘦下来了。
女人爱美,哪怕不是为了男人,也要为了自己匀称下来。
*
考虑到苏满娘尚在孕期,黎府的马车前进速度并不快。
然而即便如此,苏满娘一路上依旧吐得昏天黑地。
原先启程时的自我感觉良好,随着马车的持续颠簸,全都成为错觉。
黎锐卿自启程后只坐了一段路程的马,剩下的时间便窝在马车上,将苏满娘整个儿的环在怀中,为她减轻震动。
从辛图城到京城,如果用上快马,只需跑上五天,但黎锐卿一行人却硬生生拖到第八天,才抵达京城。
京城官道外,被蔡管家早早从三天前便被派过来等待的小厮们,终于等来了黎府的车队。
几人面上一喜,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刘叔,张叔,你们终于到了,小的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了。”
刘护卫和张护卫看着这小子被晒得黝黑发红的脸,就是一阵发笑:“急什么急,这不就到了么。小点声,夫人正睡着呢,你们在前面带路。”
几个小厮连忙收了声,小心翼翼地往后看着后面的马车一眼,并没有看到主子在外面,心中便有了数,连忙转身便与几人寒暄,便在前面为车队引路。
出了官道不远,就是京城的城门,所有马车上护卫全部下马,向门口士兵出示了他们的路引和身份证明。
一通盘查后,黎府的车队顺利被放入城内。
京城之中,明显比辛图城要更加繁华,热闹,和兴盛。
黎府的几个小主子分别坐在两辆马车中,各自撩开马车帐帘向外细瞧,凑在一起兴奋地小声说着话。
黎霜透过马车车帘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情景,对黎雪兴奋低呼:“雪姐姐,你瞧那外面的大狮子,好大,我之前都没瞧见过这么大的石狮子,哇,它们头上的鬃毛都雕得好细致。”
黎雪也撩开车帘,偷偷看着。
她微微侧头,表情娴雅,略看了一会儿后,便又放下车帘。
李妈妈看她神情,低声问:“怎地不看了?”
黎雪摇头,眸光淡淡的:“总归我之后也是生活在内宅之中,外面景象如何,与我并未有太大干系。”
李妈妈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有太大好奇心也好,没有好奇心就不会犯错。
最前面打头那辆马车中,苏满娘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身子,似乎是被外面的声音给弄的将要醒来。
黎锐卿伸出双手,心疼地帮她捂住耳朵。
这几天苏满娘也只有入睡时,方能感觉舒服些,其他时候不是在呕吐,就在想要呕吐的路上。
前后不过短短八天的路,即便是特意放慢了速度,黎锐卿还是感觉怀中的妻子对比离开辛图城中时,又瘦了些。
想想身在京城的岳父、岳母和几个小舅子,黎锐卿不用仔细分析,都能猜到等他们看到苏满娘现如今身形时,可能会给他的脸色。
很快,马车驶到了黎家在京城中的宅邸。
黎锐卿抱着脸色苍白、还在昏睡的苏满娘,动作轻盈地下了马车,用眼神制止住了门口恭迎下人们的问安,对蔡管家低声道:“去请大夫。”
蔡管家马上神情一肃,俯身应声:“是。”
说罢,向着门口等候的一个机灵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马上撒腿就向外开跑。
苏满娘再次醒来时,还有些头晕目眩。
历经八天,终于躺回到了平稳的大床上,苏满娘却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还在随着马车不停颠簸。
这种意识和身体的不对等感,让她的头眩晕得更加厉害。
她缓缓侧过头,就看到不远处,黎锐卿正坐在屏风外的书桌前看着什么。
因为隔着屏风,她看得不是很清晰。
“玉清?”
她开口想要呼唤,出口却觉得嗓子干哑得厉害,声音并不是很大。
黎锐卿动作一顿,赶紧回头,起身从桌上倒了杯水,端着茶盏走进屏风内:“别急,先喝一杯温水。”
苏满娘深呼吸一口气,就着他扶着自己的力道起身,将温水一口气喝完,轻松地抿了抿唇,抬眸浅笑:“还要一杯。”
黎锐卿便看着她轻轻笑了一下,转身出去又倒了一杯,喂她喝下。
见她精神好些了,才取出一枚垫子,让她半靠在床榻上:“刚刚我请了大夫来为你诊治,大夫说你最近舟车劳顿,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最近府中的内务整顿,我就暂且交给了钱嬷嬷和孙嬷嬷,应也不会有什么大乱子,你先好好休养身体。”
苏满娘点头:“我知晓了,玉清你放心,我晓得轻重。”
身体不好,便要休养,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第122章 苏母
“可要用些东西?”黎锐卿看着她询问, 眼神很是期待。
苏满娘:……
她晃了晃现在还在晕眩的头, 苦笑:“没什么胃口。还是白粥, 加些不放蒜的凉菜吧。”
其他的,她已吃不下更多。
黎锐卿一家进京的过程虽然低调,且黎锐卿路上基本都坐在马车中没有露面,但当他抱着苏满娘下马车时,还是有不少人瞧见。
没过多久,三年前曾因回京述职, 而迷倒了众多京城女子的黎大人回来的消息, 就在京城的各个圈子中传扬开来。
对于那些三年前未能得见黎锐卿是何模样的人,他们对于这条消息不以为然,甚至还感觉其有哗众取宠之嫌。
但是对于那些对其美貌的杀伤力心知肚明的人们,女人们纷纷捂住自己小鹿乱撞的胸口默默期待,男人们则是一个个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准备宰向情敌。
而在这些男人们,最讨厌黎锐卿的,便要数三年前被他一张祸水脸得罪的四位世家公子。
想三年前, 四人先是听闻黎锐卿休了他原配的牌位,一齐使力让御使在朝堂中参了他一本,后被康元帝压下,说情理可原。
又因为黎锐卿和一位“孝期”女子定亲,再次使力, 让御使参了他一本, 最后经查实又属子虚乌有。
四人心中郁郁, 最后更是在百香楼相约大醉,对着武泗湖痛骂了黎锐卿一晚上。
最惨的是之后的秋猎,四人有幸在伴驾名单中随行,正春风得意、洋洋自得呢,却未想到皇上在听闻他们的姓名后,直接来了一句:“你们便是半夜在武泗湖痛骂黎卿,骂到嚎啕悲泣的那四个?”
好容易被圣上记住姓名,竟然是因为这种乌龙?!
自此,他们与黎锐卿的仇就单方面的结大了。
转眼三年过去,曾经因为黎锐卿而对他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姑娘们,都已经另嫁他人,而他们也已大部分娶了妻,只曾经黎锐卿给他们造成的心灵伤害,却没有那么容易被消除。
现在听闻黎锐卿被调到京城任职,四个臭皮匠便又凑在了一起,商讨主意。
“曾经的仇,现在也是时候报了。”祁凡大大咧咧地坐在长椅上,用一把精巧地檀香镂空小扇粗鲁地挠了挠头皮。
“想当初如果不是黎锐卿,我现在早和温温柔柔的张家姑娘成亲,哪里还会被我娘要挟着娶回来现在这个母夜叉?!我真是太惨了,嗷嗷嗷嗷。”陈吉信撩起袖子,展露自己手臂上的青紫,欲哭无泪。
他也是倒霉,当年十七,正在说亲,家中为他相看好了张大人家的嫡女,他也很满意,结果那姑娘一见黎卿误终身,愣是磨着家中父母前去探黎锐卿口风,转头就被黎锐卿拒绝了。
之后陈吉信母亲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一遭,马上终止了与张家的说亲,见儿子闹着还非要娶,陈母也是个厉害的,逆反劲儿上来,直接给他说回来一个母大虫。
现在日子过得那是一个水深火热。
印卓叹息一声,慢条斯理地喝着酒,眼角通红:“当年那场赏花宴,是我悲剧之前的最后绚烂,真是悲煞我也。”
祁凡上前用拍了拍他肩膀表示安慰。
祁凡和印卓当年都是九公主的爱慕者。
九公主的性格,别看哪儿哪儿都不符合黎锐卿的喜好,但她貌美有才,还受皇帝宠爱,娇小柔弱,还身段玲珑,京城中的爱慕者不知凡几。
只不过祁凡是心有欣赏,印卓则是已经在让家中父母走程序,争取能够求下赐婚圣旨。
却不想,一场两人好容易混进去的那场九公主会参加的赏花宴,出现了黎锐卿那样一个变数,之后不久就听闻九公主对黎锐卿一见钟情,彻底捅了祁凡和印卓的马蜂窝。
“啊!还有当年的秋猎,想想就气死了!气死了!”柯浩这个暴脾气,提起这事就是一肚子气。
见陈吉信又在旁边哭哭啼啼很是可怜,柯浩拍桌:“听闻那个黎祸水不仅娶回来一个胖妞,还带回来一票儿的养子养女,想要报仇,咱们或许得从这些方面入手。”
“怎么入手?!”每天都控制不住自己花心,以致于每天都挨掐的陈吉信,捂着自己青紫交加的胳膊期待询问。
祁凡眉眼一抬,伸出三根手指:“我这里有三计,你们附耳过来听我慢说。”
苏家,苏母听闻黎家已经入京,很是欢喜,虽说这前后分别也才三个来月,但是现在闻筠好容易有了子嗣,她正是高兴也是担忧的时候。
“也不知这一路上的颠簸,她身子可还受得住?”
任研一边与苏母对弈,一边笑语劝慰:“母亲如果不放心哩,便等过几天,黎府那边过了忙乱劲儿后,咱们亲自上门去看上一看呀。”
冯欣玉正在里间书桌处,看着晏娘练字,闻言也跟着点头:“再带上些母亲最近刚刚腌制的果脯,想来大姐现如今怀孕也是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