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这幅没有精神的样子,鹤丸怔了下,按肩膀的手变成揽,把她拽到自己身上揉揉脑袋道:“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晚上没有睡好。”闲鱼耸拉着眼皮道。
“这样啊。”鹤丸了然的点点头,一弯腰将她整个提了起来,道:“那还起来干什么,再去睡一会儿吧。”说完便直接往寝室的方向走去。被忽然袭击的闲鱼这会儿连困意都驱散了不少,她哭笑不得的挣扎道:“先放我下来,上了神馔再去睡。”
“那好吧。”走到垫子处,鹤丸松了手。
这么一闹,闲鱼也清醒了不少,她双脚刚落地,便见侍女们捧着早上的神馔进入奉室。挥挥手告别鹤丸,闲鱼跟着进入内室,她照旧清理了一边神棚,才念诵祝词将神馔献上。只是这一次,向来呼之即来的风神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回应。
“连大人?”
不只是侍女们,闲鱼自己也对这种情况颇为意外。
伊贺的山中,面朝河面的一目连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尽管他平时也是情绪内敛的类型,可却从未像现在这般清冷。神域境的温度蓦地下降了几分,却没有波及到萤草和向日葵田的范围,只有河水的温度冰凉的渗人,连带站在河边的人身上也是一片冰冷。
风龙飘在神明的一侧,它俯身贴在主人的肩上,愤愤不平道:“没错,就是这样,不要理她了!”
神明垂着眼帘,没有接话。
一目连的沉默对于风龙而言就是迎合,它激愤道:“哪有做巫女的这么大胆,不仅使用咒术,还把风神的赐福当做儿戏说丢就丢!都怪您以前太好脾气了,惯的她目无尊卑,这次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别人家做巫女的哪个不是战战兢兢的,就她最过分,这叫恃宠而骄!”
神明确实是有些生气,但并不是风龙口中的原因,而是不赞同她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昨晚在中将府分神停留了一晚,也同样的生了一整夜的闷气,这会儿还有些余怒未消,是以听到呼唤,也没有立刻回应。
有一点风龙说的没错,他是应该让她意识到什么事情是不该做的。
[连大人?]
巫女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脑中,风神眼神复杂的盯着河面,抿着唇没有开口。相比于送上祝词时的平静,她这次的呼唤带上了一丝不安,这也让神明好不容易狠下去的心肠软了半截。说到底,巫女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而且也是担心师兄才用错了方法罢了……
[连大人!]
中将府的闲鱼再一次高声呼唤,这一次她语中的恐慌更为明显,连语气都在发颤。意识到自家巫女的情绪,神明忽然觉得自己幼稚极了,她会自残保护亲人,说到底还是因为作为她供奉神明的自己无法让她放心依靠。况且他认为她做错了,就应该开诚布公的对她说明道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沉默,这种说白了,不就是用冷暴力威胁她妥协吗?
神明越想越觉得羞愧,所以在闲鱼下一次呼唤的时候,他立刻给出了回应。
[一目连大人……]
[我在。]
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脑中,桌上的神馔也不见了踪影,闲鱼松了口气,她完全不知道神明生过自己的气,像平常一样自然的应道:“吓到我了,连大人方才在忙吗?”该不会是又有村民在作妖吧,想到这里闲鱼便提起心来,可是她现在不在三重,也帮不到什么忙。
一目连当然不可能像风龙一样有脾气就直说宝宝生气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是应了声[嗯]。
自家神明向来是喜忧不报沉默的很,闲鱼也没察觉到不对,只是交代道:“连大人,我先前在洁斋使用了风符,这些天或许会有人跑到神社向您索要符咒。请您务必答应我,在我到神社之前,可千万不要将风符给任何一个人!”
[我明白。]那并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控制的力量。
话是这么说,可闲鱼心里还是没什么底,她之所以这么长时间把风符的力量隐瞒下来,就是担心有人越过自己直接向一目连大人讨要符咒。尽管神明答应的很干脆,可若是对方狡猾一些,用些苦肉计,难保他不会心软。风符的力量,会为一目连大人收集更多的信仰,但同样的,这种力量也足够破坏人类世界的平衡,到了那个时候,高天原可能会再次用违背阴阳之理做借口降罪。
在这个诸神治下的时代,神明的力量一直在左右着人类的生活,祭拜稻荷神会使田地丰收,可人间依然有颗粒无收的土地。祭拜自然神可风调雨顺,但自然灾害仍在各地频发。神明会顺应人类的祈愿降下恩惠,可却不会让他们彻底远离烦恼。闲鱼受到启发,想要做调度的人,既让一目连大人享受到风符带来的好处,又不会让这份力量被滥用超出底线。
闲鱼托腮,好难啊。
甩甩头,闲鱼不再想那些麻烦事,她道:“连大人,抱歉啊,昨天提出那么无利的要求。”她摸了摸重新回到自己身上的神纹,这是她早上起床前就重新拥有的力量,知道神明一直在关注自己,闲鱼越发不好意思道:“谢谢你了。”
[……]
这是个好机会,应该趁机严肃的警告她,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一目连下定决心,他调整好心态,硬下心板起脸来,道:[……以后不要这么做了。]说完之后,他自己先沉默了。
听着神明和往日相比没有什么区别的声音和语气,闲鱼笑应道:“我知道,没有下次了。”
送完神馔的闲鱼圆满的去睡回笼觉了,神域境中的风神和他的龙面面相觑。
一目连依然是面无表情,而风龙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着他。我的风神大人啊,你这也叫发脾气?!脸上是没有表情,可你对着河面有什么用,除了你自己谁也看不到啊!但是和风龙不同,神明见巫女答应的这么干脆,只觉得她乖巧懂事。
…
闲鱼睡饱起床时,赖光已经帮她回绝了数家的拜访,风符的能力过于诱人,短时间已经传遍了平安京。闲鱼已经拜托歌仙传出话去,要得到风神的庇佑,必须通过神明的试炼,只有得到神明认可的勇士,才能够得到风符。
听到闲鱼的安排,宗三提出质疑道:“…若是穷凶极恶之辈,也能得到庇护吗?”
“那当然不行,试炼成功与否也是由我们掌控的,遇到坏蛋就直接开地狱难度。”闲鱼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道:“之后所出的风符,都是由我绘制的一次性符咒,也不必担心有人借此力量为所欲为。”
听她这么说,大家暂时也就没了旁的想法,倒是今剑和岩融对所谓的试炼很感兴趣。鹤丸见状,在一旁弯起了嘴角。
大家就试炼的问题商讨起来,而髭切却一反常态的安静坐在一边,等闲鱼空闲下来,他才忽然问道:“头发怎么了?”
“啊?”闲鱼被问住,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昨天诅咒用了一缕头发,那只是短短的一截,连乳母都没看出来。她挑起发尾,解释道:“没什么,之前练习的术式需要用到一些头发。”
“是这样啊。”髭切的脸上又出现了笑容,仿佛先前的身上的那丝阴晦只是错觉。
闲鱼缕了下头发,心里感慨哥哥切还真是个长发控。
作者有话要说: 连连:这样的语气是不是太凶了些? (越想越方)
第180章
当闲鱼决定将风符展现人前的时候, 也就断了赖光故意拖延让她继续滞留京城的可能, 她必须尽快赶到伊贺,接待那些为风符而来的人。
作为师父的贺茂忠行大概猜测到弟子的想法, 便趁着还在宫中任职的机会,将当初神乐利用风神之佑从蛇口逃生的事透出。如此一来,被风符之力所吸引的人更多, 他们中不仅有权贵, 还多了常年和妖怪作战的阴阳师、僧侣们。
全国的神社在神祇官部有详细的分别, 记录在册的式内社分为官币大社、官币小社、国币大社和国币小社,其中以伊势神宫为首的二十二社享有举行国家祭司的权利,并享受国家的最高供给。
一目连现在不属于高天原神明,他所在的神社先前由村民所建,虽又被源氏翻修,但本质仍是体制外的式外社。因此风神社即便香火旺盛起来, 只要不被记入式内, 便不会得到国家照顾, 若不是背后有源氏支持,神祇官怎么也不可能放有灵力的巫女跑去式外社任职。
在这个神话时代,全国各地有大大小小无数个神社, 要从中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现在闲鱼将风符放出,除了攒香火之外,也有趁机让风神社划入式内社的打算。
式内社由国家接受,所供奉之神也会被记录在神名帐上, 日本皇室千年后仍未曾断绝,诸神社在现代也香火不断,只要上了神名帐,起码可保一目连大人千年无恙。这样即便她百年故去,在国家管制下,也不必担心村民喜新厌旧,再次让一目连大人陷入消散的危险中。
将刚写好的符咒叠入信封之中,闲鱼的目光晦暗不明。
[多度大神的御子锻造神,神社封印,信仰断绝,神名帐的记录被抹消,在天下人心中消失。]
先前所猜测的真相再次出现在脑中,闲鱼下意识攥紧了袖子下的手,她咬了下唇,摇头想挥去杂念,可越是逃避就越是不断想起。那位锻造神,如果真的和一目连大人有关系的话,那么……她会加倍帮他讨回来,被夺走的一切。
“鱼酱,要尝尝光仔特制糯米团吗~?”
就在闲鱼琢磨未来计划的时候,鹤丸推门而入,这让原本在太阳下昏昏欲睡的山姥切国广猛然惊醒,险些一头撞柱,连带屋里出神的闲鱼也吓了一跳。端着盘子的鹤丸无辜的眨眼,指了下自己道:“啊啊,我打扰到你了吗?不过鱼酱还年轻嘛,工作也要松弛有度才对,来放松下吧。”说完他将盘子放在桌面上,强拉着还没醒觉的被被落座,道:“山姥切做近卫也辛苦了,快来休息一会儿。”
单纯的被被手里被塞了一块糯米团子,低声说了句谢谢。和他比起来,闲鱼就没那么好糊弄了,鹤丸这家伙忽然这么热情,肯定不正常,不是闯祸了要冤大头帮忙,就是恶作剧的正在进行时。想到这里,闲鱼心中的警铃大震,她看到烛台切光忠正朝这边走开,连忙起身道:“光忠,你现在有时间吧,我有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谈。”
“重要的事情,大家一起商量比较合适吧?”本来满脑子新式糯米团的光忠一下子被拉入正题,下意识的回道。
闲鱼的表情前所未见的严肃,颇有一家之主的气势,她道:“是有关粮食的事情,到达神社后我们可就不能在享受源氏的支持了。这些年来你一直有接触市场,所以在集体会议之前,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以免在之后闹出笑话。”
确实相比于其他人,光忠自己入过菜市场,也下过农田,他便将手中的团子放下,和闲鱼一起进入涂笼商议正事。
见闲鱼溜了,鹤丸很是遗憾,但他很快打起精神,热情的揽住山姥切国广,道:“快尝尝,这可是光仔的一片心意……”
虽说是为了逃避鹤丸手里所谓的光忠特制糯米团才找的离开借口,但闲鱼是真的有事情要和光忠谈谈。作为刀剑,尽管刚获得人身,可他们比闲鱼的人生经验更为丰富,因而光忠刚一落座,便主动说道:“其实在这之前清光就找我谈过,我们事先已经准备好了足够供给本丸的种子,主人不必太过担心。”考虑到现成的粮食早晚会吃光,他收购了多样种子,顺便还向京郊的村民请教了耕种经验。
“辛苦你们了……”闲鱼羞愧挠脸,大家到来后她变得懈怠起来,临到走才想到衣食住行尚未考虑周全。不过她其实倒不担心自家的口粮问题,毕竟风神大人的神域境自带丰盈BUFF,随便种的金鱼草都能优质到可以参赛。
“主人不是说过,我们是你的家人吗?那亲人之间互相依存也是理所当然的,您没必要那么客气。”光忠笑道。
听他这么说,闲鱼捂了下发烫的脸颊,不在继续纠结无用的话题,继续道:“是这样的,先前我们所做的决定,都是建立在神社属于式外社这个前提下的。但是现在,我打算借这次推广风符的机会打通神祇官,让风神社成为式内社。”
尽管是镰仓时代的刀,但烛台切光忠活跃的时期诸神社的地位已经不如平安时代崇高,奉币流失之后,二十二社也名存实亡,因而他对早期的福利制度了解不多。听到闲鱼说起这个,他道:“式内社会对我们之前的决议有很大影响吗?”
“这倒不是,只是按照规定,神社不属于人世,供给神明和神职人员的食物也必须出产自神田,也就是只能使用神社田地所出的粮食。为了保证神馔的洁净,也不能让神职者亲自劳作,通常神祇官会将神社周边的村落划入神社属下,让平民处理杂务。也就是说,我们成为式内社之后,会分到土地,可以雇佣平民劳作。被神社选中的村民,可以免去税务,日后也不由国司,而是神社来管束。”
简单点说,可以拥有一个百来人的小自治区。在神社田地工作的村民,不再归皇权管束,而是神社自理。这完全是神权与皇权争执下的畸形产物,可却也便宜了闲鱼,起码她不必担心又养出一批白眼狼。
光忠这下倒是可以理解闲鱼的意思了,她不打算放弃式内社的福利,日后他们不能光管自己,还得考虑治下平民的民生。战国时代军备粮草是重中之重,光忠所侍奉过的主人们也都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闲鱼作为源家的女儿自小生在京都,忽然承担了这份责任,会因此不安也是正常的事。他反应过来,便尽量的表现的自信些,以打消她的顾虑道:“主人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的。”
闲鱼倒没有光忠想象中的在意,毕竟在这个时代,有灵力当作弊器,她回想了下师父安排的课程,道:“那好,有需要我的地方就直接说,虽然种庄稼的经验我没有,但是阴阳师祝祷五谷丰登的高山祭、风调雨顺的五龙祭我都会的。”
“那伊贺国的农户都要感谢主人了。”光忠失笑道,律令国的阴阳师也会做这方面的祭祀,但显然和贺茂忠行的弟子不是一个级别。不过说起来,学习阴阳术只是为了自保,主人的正职应该是巫女才对吧,他道:“其实神乐舞也可以做到。”比起阴阳术容易多了吧。
听到这话,本来还被夸的有些飘的闲鱼一头栽到桌面上,闷闷的道:“…那个我不行的,跳起来像生化危机丧尸攻城。”
屋内的气氛稍显尴尬起来,光忠正欲安慰,一声突兀的呕吐声便从隔壁传来。闲鱼一下子变了脸色,和烛台切光忠一起起身看向外面,就见鹤丸正拖着踩太空步的山姥切喊药研救命。万万没想到,还没离京就非战斗减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