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江言恒便将屋里的丹青全部都烧了个精光,然而眼里的光亮却再也不复存在,江沼便知道大哥心头还没放下,如今这姑娘却被她冷不丁地在芙蓉城给遇上了。
江沼不知大哥同罗姑娘还有没有联络。
也知不知道,他是否得知她来了芙蓉城。
江沼没再停留,转身上了马车。
也等不到明儿了,今日她怕是就要先回沈家。
宁夫人听说她今儿就要走,神色眼见的失落,明日母亲的那场寿宴她怕是去不成了,江沼宽慰道,“我开了几个药方,姨母只要按顿喝药,身子骨定会好起来,待过完这个年,我再来瞧姨娘。”
宁夫人笑了笑说行,转过头对那丫鬟使了个眼色,就见那丫鬟递了一对镯子过来,“我这比不得你江家,东西不值钱,就图个怀念,不枉你来你三姨母家里走了一趟。”
江沼收了,“沼儿喜欢呢,多谢三姨母念叨。”
宁夫人这便又想起了一样东西,让江沼先等等,自个儿起身去了床榻边上,摸了好一阵才摸出来了一把小弯刀。
刀身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看得出平时没少爱护。
“当年你娘走哪都喜欢揣着一把刀,说既能采药还能防身,后来一次采药,刀不小心跌了崖,你母亲回来后就哭了鼻子,说那刀跟了自己好几年有了感情,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谁知第二日就拿了一把新刀过我面前显摆,说衣不如新,刀亦如是,见她那骄傲自满的羞涩模样,我便猜了出来,定是你父亲送的。”
宁夫人嘴角跟着扬起了笑容。
不过片刻那笑容却是慢慢地淡了下去,“这刀你母亲进围城也带在了身上,那日我和她正采药,听到山下的号角声,你母亲便丢了这刀给我,让我先等她,谁知道这东西就永远地留在了我手上。”
宁夫人将刀递给了江沼,“如今既然你来了,这东西当留给你。”
江沼握住那刀,手指头在那上头轻轻蹭了蹭,低声问道,“父亲呢,有留下什么吗。”
宁夫人眼睛一闭,脸色苍白而悲痛,“什么都没有留下。”
除了这把弯刀,两个人当真是什么都没留下——死的干干净净。
江沼见她脸色又不对,立马打住了,扶了她躺下。
待宁夫人平复下来,江沼才提走,人都走到门槛边上了,宁夫人从床上半撑着身子突然又唤了她一声,“丫头,有些事并非你看到的那样,或许你听到的也不见得就对,当年江家给了你父亲几幅画像,可是你父亲亲口点名了要娶你娘。”
江沼身子僵了僵。
宁夫人又说,“可惜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那个苦命的娘,到死都不清楚。”
宁夫人心疼。
声音一时哽塞
谁又能说得清呢。
若是不喜欢,又怎可能那般随她而去。
江沼一脚踏出门外,那冷风激地她深吸了一口气,愣立在庭阶上顿了好一阵,半晌才抬起手盖上了斗篷,直往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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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沼回到沈家,一进门就让素云去找了二表哥,让他帮忙寻一人。
寻寻芙蓉城的酒楼和青楼。
有没有一个叫罗姑娘的。
又怕沈颂不好找,江沼临时描了一副丹青,虽画不出眉目之间的神韵,好在轮廓是出来了,江沼没同沈颂说为何要寻,只道是一位江陵出了名的琵琶姑娘,无意中听说她来了芙蓉城,想问问她琵琶弦线若是断了,当如何接。
沈颂便信了。
当日拿着那丹青就去寻人,好巧不巧,就在醉红楼里碰到了小三子。
今儿王府刚从江陵到了两人。
都是太子殿下的人。
一个是周总管。
一个秦将军。
宁师爷让他来醉红楼买些酒回去,说晚上要好生招待一番。
小三子认得沈颂,上前询问了一番,一回到王府便都汇报给了瑞王,“属下今儿在醉红楼碰到了沈二公子,她在寻罗姑娘。”
前几日瑞王去百香楼听曲儿,挑了无数个美人儿挨个儿给他奏琵琶,均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味儿,最后也就只有那位从江陵过来的罗姑娘,稍微让他满意些,小三子便留了印象。
瑞王倒觉得稀罕了,“沈二公子那闷葫芦如今倒也有了这雅兴。”
小三子解释道,“沈二公子倒不是为了听琵琶,说是府上有一把琵琶断了弦线,也不知道从哪听说罗姑娘在江陵对琵琶甚是懂行,想问问她,如何接弦。”
小三子说完,就见瑞王起身立在了他跟前,“琵琶弦断了?二公子当真如此说?”
小三子点了头。
瑞王便又将他指派了出去,“你去百花楼让人将罗姑娘接出来。”
沈家会奏琵琶的人,就一位,还能有谁的琵琶断了弦线。
瑞王这几日没怎么出去。
太子心情不好,怕他殃及鱼池。
便也不知外头的风声,小三子这一打听回来才知,那罗姑娘前几日已经被一药铺商贩花重金给买了回去做妾。
小三子打听到的消息,沈颂也打听到了。
“买走罗姑娘的商贩倒是同我沈家有来往,有不少药材都是从他手里进购,若是表妹想问些事,我可以捎个信替你问问。”
江沼愣了神。
早几日就被买走了,那今儿怎的就慌张地出现在了街头,江沼心头虽有狐疑,但到底还是没再管。
“倒是不必,我再问问旁人便可。”
沈二公子从竹苑出来,转头就碰到了沈霜,沈霜问二哥找表妹是有何事,沈二公子便随口说了一句,“四姨母留下来的那琵琶似是断了弦。”
沈霜一愣,便也记在了心里。
江沼去董家和宁家的这些日子,对沈霜来说,就是度日如年,生怕江沼鬼迷了心窍,真要放弃了太子,另寻亲事。
沈霜去江沼屋里坐了一阵出来。
心头就更是乱了。
她才一开口提及太子,就被素云岔开,几句下来便也明白了,表妹这是铁了心的要同太子一刀两断。
这头正瞅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便见那日太子身边的侍卫严青,竟是派人给她送了一份谢礼,答谢她当日递过去的那消息。
沈霜心头一激动,恨不得掏心掏肺了去,没管那消息有用没用,一股脑儿地全都告诉了对方,“四姨母留下了一把琵琶,最近断了弦线,表妹正急着四处寻弦线。
那人是周顺派来的,并非是严青,不过是听严青提了一句,便恨不得敲了他脑袋,有那么个现成的通风报信之人,竟就不懂挽留。
那江姑娘在沈府有个什么动静,沈府的三小姐还能不知,这线搭上了,不知道省了多少力。
第28章
午后周顺趁着给陈温沏茶的功夫, 提了一句,“听说江姑娘母亲留下来的那琵琶弦线断了, 今儿还让沈家二公子四处在寻。”
周顺偷偷瞥了一眼陈温。
这消息得来不易,还望殿下能握住机会。
周顺这些年最后悔说过的话大抵便是:有哪个姑娘不喜欢宝石。
殿下旁的记不着,倒是将他这话记进了心里,可再喜欢,也经不起他几年来不重样的送,后来周顺便悟出来了,殿下这是懒得去揣摩人心思,送宝石高贵又方便,图的是省事。
这回栽了个跟头,该也知道了送人东西,需得上心。
一盏茶没喝完,周顺便听陈温问道,“何处有那琵琶弦?”
周顺长松了一口气。
总算没再想着那宝石了。
琵琶弦线好找,但好的弦线并不多, 陈温让严青出去跑了一趟, 买了一堆回来, 皆是市面上普通的料子, “属下听人说如今最稀罕的就是钢丝弦线, 结实不易断, 工艺极为讲究复杂,市面上重金难求,前儿倒是有人见过那钢丝弦线,不过听说那人今儿早上已出了芙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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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夫人的寿宴已有好几年没如此操办过,往儿个怕麻烦,一场寿宴办下来, 一家人都得脱层皮。
沈家的人脉在芙蓉城很广,后花园的那块晒药材的场子被临时腾了出来,搭了天棚,整整三十张桌挨个儿挤着放,沈家大门还不断的有人涌进。
今儿沈家的三位哥儿和几个长辈从早上起来就手忙脚乱,就几位姑娘躲在那阁楼上乐得个清闲。
虽说是沈老夫人的寿宴,照往儿的风俗,也有不少人借着这机会,替自个儿屋里的哥儿姐儿寻段姻缘,沈家姑娘已有两位定了亲,就只剩了个三姑娘。
如今再加上江沼。
就有了两位。
“今儿两位妹妹眼睛可得放雪亮了,瞧瞧哪家哥儿俊俏,早些定了主意,可莫要旁人夺了去。”二姑娘沈桐在姑娘堆里,算是个敢说的。
说完便捂着嘴看两位妹妹害臊。
沈霜眸子一闪,那黯然的神色从眼底升起,又从眼尾消失,转个脸便又臊了回去,“今儿朱家公子,萧家公子怕是都要来,两位好姐姐,可不赶紧着收拾打扮。”
朱家公子是大姑娘沈冰的未婚夫,萧家公子是二姑娘的未婚夫。
沈霜一句话惹了两人。
嬉笑打闹声顿时从阁楼上传来,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沈家大公子和二公子听了个正着,大哥儿忍不住逗了一句,“瞧瞧咱们家的姑娘,多有福气。”
二哥儿沈颂也笑了笑。
“可不是吗。”
回头就去门口顶替了沈康接待进门的客人。
夜色擦黑的那阵,江沼正坐在老夫人屋里陪着一堆子的人说话,沈颂过来找了江沼,说是昨儿她坐过的那辆马车上落了样东西,过去瞧瞧是不是她的。
江沼狐疑着出去。
刚出房门,就听沈颂附在她耳边说门口有个小娘子要见她。
说正是江沼要找的罗姑娘。
江沼神色一紧,赶紧让沈颂将人放进来。
那姑娘一进来就揭了斗篷,露出了一张绝色容颜,“噗通”一声跪在了江沼面前,“昨儿奴无意撞了姑娘的马车,后来才得知姑娘竟是江家姑娘,奴听人说江姑娘在寻奴,便知姑娘定是认出了奴,奴今儿便冒昧地寻上门请求姑娘,切莫将这消息传给了世子爷。”
“奴这辈子能有幸遇到世子爷,已是奴最大的福分,此生便也知足了,又怎会去害了世子爷。”
罗姑娘说完,便有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今儿奴还有个不情之请,江姑娘能否替奴将这封信暗里交给虞家姑娘。”
罗姑娘的头搁在地上,将信举到头顶,声音略带哽塞地说道,“奴知道虞姑娘是个好姑娘,也知道她心里是有世子爷,奴想同虞姑娘说,奴绝没有要踏进江家的想法,还请她万万不能因为奴,同世子爷生了隔阂,误了幸福。”
虞姑娘是江家世子未过门的未婚妻。
江家是宰相府,虞家是将军府。
两家皆是名门显赫,又怎可能容得了一个青楼女子进门,这道理谁都清楚,倘若世子非得要纳一个青楼女子进门,不仅是江家脸上无光,虞家脸上更是无光。
“起来说话。”江沼让素云赶紧将罗姑娘扶起来,接了她手里的信,瞧了一眼她水光盈盈的眼睛,那泪珠子竟是硬憋着没流下来,便又想起了昨儿她那阵惊慌样。
“罗姑娘可是遇到了难处?”
罗姑娘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奴一切都好。”
江沼想起二表哥所说的她已为人妾,便也罢了并没有多问,“放心,我不会告诉大哥,这信我也可以替你交给虞姑娘,但先得过了我眼,你可同意?”
罗姑娘感激地福了福身,“姑娘的恩情,奴感激不尽。”说完便退后两步转身跟着沈颂匆匆走了出去。
人走后素云才瞪大了眼睛同江沼说道,“小姐,还真是罗姑娘,她怎的来了芙蓉城。”
曾经世子爷为了她,在江家老爷面前跪了三天三夜,直到把老爷跪病倒了,才收了场。
最后世子拧不过,不得不放弃。
江家已有大半年没听到罗姑娘的事。
“为了躲大哥吧。”
江沼倒是觉得这罗姑娘,也不枉大哥对她痴情一场,她能来此,怕也是在为大哥的将来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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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沈家寿宴,眼前的巷子口上,特意多添了几盏夜灯。
沈颂刚领着罗姑娘出去,迎面就撞上了前来贺寿的瑞王,瑞王只觉得那黑色身影,有几分熟悉,正欲多瞧两眼,便被沈颂一个拱手作揖挡了视线。
“恭迎王爷。”早几日沈家大也就对沈家的哥儿们交代过,老夫人寿宴恐怕瑞王和太子都会过来,便也早做好了准备。
瑞王被他这一档,倒也没再看,转过头让小三子将贺礼交给了沈颂,替自个儿说了个上门的理由,“沈家这回赈灾有功,今儿老夫人办寿辰,岂能少了本王。”
瑞王一脚跨了进去。
门内的大哥儿沈鸿立马迎上,将瑞王接了进来,沈颂则是继续立在门口候着,候今儿夜里的另一尊佛。
瑞王先去了沈老夫人的屋子,当面同沈老夫人说了几句贺词。
一进门,屋子的人齐刷刷的跪下。
今儿来沈家的客人,蛇龙混杂,官场上、商场上的人都有,不过都是些小门小户,哪里看过王爷亲临,气氛一时紧张,无人敢说话,瑞王的眼睛往周围一扫,也没有瞧见自己想寻的人,便起身往前厅移步。
瑞王走在鹅暖石的小道上,眼睛无意往边上一晃,便见那颗缀满了积雪枯枝下立着两道人影,昏黄的灯光落在那雪地里,光晕正中的那道梅红色的身影尤其亮眼。
“嫂......”瑞王换了一声,“江姑娘。”便也没等对面的人反应,快步跨过那雪堆,直接走到了江沼的跟前。
前儿那回他送琵琶,是想替皇兄给嫂子赔罪。
后来嫂子却将琵琶还给了皇兄,皇兄再将琵琶又还给了他,那便等同于那日他让人对她说的那些冠冕堂皇赔罪的话,不但白说了,还有了阴谋的嫌疑。
瑞王这回是真心来赔罪。
江沼见完罗姑娘后,正欲去往老夫人屋里,谁知就听得一声唤,又见到了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