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他无情,可他后来还想为她报仇。
报仇吗?
此时此刻,谢重华开始怀疑,当年陆昭和她联手宫变真的是为了替她报仇,还是他本身就想宫变。
她想起了从祖母哪里听到的一桩秘辛,祖母是和太-祖、老秦王一个辈分的人,年轻时也在权力中心打过转。祖母说,宸妃的死和先太后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若是真要报仇,只怕陆昭报的是他自己的仇。
原以为她已经看透人心诡谲,原来人的心还可以更可怕。
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谢重华抽丝剥茧。
假设陆昭从一开始就有了夺位的心思,张友年的告发是他默许的,甚至有可能是他操控的。
谢家倒了,景宣帝过河拆桥的行为寒了一干武将尤其是老牌勋贵的心。
当年愿意跟着她和陆昭宫变的,大部分就是这群人,还有谢家旧部。
如果当年陆昭成功了,那可就是教科书一般的一箭双雕。
他们谢家要是还在,以父亲对景宣帝的忠心,那是拼死也要勤王护驾的,可景宣帝夷平了谢氏,仇恨让她选择和陆昭合作。
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上心头,直达灵魂深处,谢重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是不是真相?
如果是,那么压垮谢家那些所谓罪名,到底是景宣帝罗织的,还是陆昭?若是陆昭……
谢重华忽然想起,直到她死前,景宣帝在她面前都没有承认是他罗织的罪名,当时她只觉得他虚伪,敢做不敢当。
如果真的不是呢?谢重华咬了下舌尖,止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战栗,漆黑的眼眸盯着手里的书,却无焦距。
不是又如何,下令诛杀父兄流放家眷的人是景宣帝。滔天的恨意在心头翻滚,搅动着五脏六腑,谢重华眼底迸射出惊人的戾气。
害了谢氏之人,无论是谁,都该死!
景宣帝不例外。
陆昭也不例外。
“娘娘?”实在是谢重华脸色太过吓人,玉兰止不住的不安。
谢重华径直站起来,快步前往书房。
*
谢振抬手烧了纸条,望着它一点一点成为灰烬,一双眉头紧锁成团。
如果说收买芝兰,秦王还能是为了当年那点私情。
可控制张友年?发现秦王和张友年暗中有往来,他还怕自己调查错了,再三厘清,确认无疑才敢告诉宫里的皇后。据他所知,皇后和秦王早年有过一段,总归是不一样的。
与世无争的秦王竟然控制住了一员大将,他想干嘛?
他想报复他们谢家和皇帝?毕竟当年皇后和他确实差点修成正果。
皇后告诉他,秦王或有登高之心,高?他已经是铁帽子王,再高那可就只有那个位置了。
谢振难以置信,或者说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的皇后妹妹已经足够野心勃勃,可到底他们是被逼无奈,不舍出一身剐,就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秦王呢,他图个什么?
难道皇帝也在暗中准备收拾秦王府?
一时之间,谢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去想,这且不是重点,重点是要防备秦王。端看张友年这桩事便知,秦王对他们谢家没存多少善意。区别就在于秦王是隔岸观火还是煽风点火。
张友年的告发便在□□祭礼不久之后,到底是哪个马上便有分晓。
*
秦王进宫时,正值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横挂天空。
“陛下,秦王求见。”李德海恭声禀报。
景宣帝捏着手里的半块杏花糕,夏末初秋,杏花早就谢了,这杏花还是早前存下的,味道不如新鲜的美,不过景宣帝还是挺捧场地吃了好几块。
谢重华垂了下眼帘。诸王觐见可不是想见就见的,早早地投了门贴,皇帝准了才许觐见,所以景宣帝是知道这会儿陆昭要来的。而她也是景宣帝叫来的,她可不信这是巧合,景宣帝就是故意的,想试探她和陆昭余情未了。
如此一来,她倒怀疑魏婉儿应该不知道当年她和陆昭联手宫变的事,不然景宣帝没必要搞这种小动作。或者说是景宣帝疑心太重,对魏婉儿的话并不尽信,如此倒也好。
景宣帝不动声色地溜一眼谢重华,见她微露惊讶还有些许尴尬,旁的情绪再没有,心里舒坦了些。
对于皇后和陆昭那段过往,景宣帝承认自己有点在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让人听着就觉美好,可放在自己妻子和别的男人身上,景宣帝美好不起来,只觉得如鲠在喉芒刺在背。
“宣。”
陆昭穿着织金蟒袍,头戴玉冠。他生了一张极其耐看的脸,面如白玉,目若朗星,鼻若悬胆,俊美的出奇,眼角眉梢又不乏英气,端地举世无双。
无疑的,陆昭完美继承了生母的优点。昔年宸妃艳绝后宫,英明神武的太-祖都被迷的神魂颠倒。
说来当年,年幼的谢重华之所以和陆昭不打不相识,也是因为被陆昭的好相貌迷了眼,头一次见面色迷心窍地来了一句:这个妹妹好漂亮,我要和她玩。最忌讳被人当女孩的陆昭抬手就给了她一爪子。至此,两人结下梁子。
一进门,入眼的便是共坐在椅上的帝后,陆昭有一瞬间的失神,想起了兰芝递出来的消息:帝后日益恩爱。
舌尖漫上一股涩意,陆昭压下,跪下行礼:“微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空阔的太极殿内,清润的声音清晰可闻。
陆昭低眉敛目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一丈外是高坐龙椅的帝后。那么近,又那么远。
第26章 皇帝是条狗26
“平身。”
秦王慢慢站了起来, 视线恭敬地微垂着。
“一别多年,秦王叔风采更胜当年啊。”景宣帝朗笑出声。
上一次见面还是先帝驾崩,彼时失去庇护的景宣帝正惶惶不安,哪有心思关注秦王这个‘情敌’, 只记得模样生得极好。
如今再看, 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都说女子爱俏, 景宣帝有点酸, 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一眼。
谢重华讶然回望,似乎在询问怎么了。
景宣帝忽然间就畅快了。
“不及圣上多矣。”秦王语带三分笑,因要回话,便微微抬了下眉眼, 就见景宣帝的手搭在谢重华的腰间, 呼吸滞了滞。
“王叔过谦了, 来人啊,赐座。”大有要好好唠家常的架势。
也的确如此,景宣帝笑语盈盈地寒暄,说着说着状似忽然想起来, “说来, 皇后也在沧州住了好些年。”
谢重华差点气笑了, 她声音平平地回道:“幼时随祖母在那儿住了八年,因祖母和先太妃是故交,倒是认得王爷的。”
不防她直接说了出来,这种事就这样, 皇后要是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景宣帝必要生气。皇后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就轮到景宣帝尴尬了,颇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窘迫。
景宣帝瞅了皇后一眼,见她模样冷冷的,心就虚了:“那倒是巧了。”
被谢重华将了军,景宣帝就不好再继续试探了,三言两语打发了秦王,然后瞥了一眼李德海。
李德海乖觉地带着宫人退下。
一人走,谢重华就站了起来。
皇帝赶紧拉住她,涎着笑脸问:“这是怎么了,挂了个脸,都能挂油壶了。”
谢重华推开景宣帝伸过来的手,径直道:“陛下怕是听人说了我和秦王一些有的没有,所以特意试探我来着。”
东风压倒西风,她不虚,景宣帝就虚了。
“没有的事,朕自是相信你的。”
“好糊弄我,我在这,就这么巧秦王就来了,陛下是拿我当三岁小儿哄。”
“巧了,就是巧了嘛。”景宣帝倔强地维持最后的窗户纸。
谢重华却捅破了:“陛下不就是怀疑我对秦王余情未了么。”
她说了,她竟然真的说了。
景宣帝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奇,想知道她接下去怎么说。
眼见景宣帝耳朵都竖起来,谢重华心下冷笑,面上却红了眼圈,眼泪将落未落。
景宣帝心里一疼,就要替她拭泪,又被谢重华躲了过去,皇帝讪讪的举着手。
谢重华扭过脸不看景宣帝,彷佛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落泪,实则怕不小心让她看出异样。
“我们家和秦王府就在一条街上,祖母和老王妃常约着一块打牌听戏,两府里头都没有同龄人,难得遇上了一样大,我和秦王就时常一块玩。
那时候年纪小,我又性子野,爱穿个男装出门玩闹,假小子似的,也没那么多讲究,就经常一起玩闹。后来长大了,意识到男女有别,就慢慢疏远了。”
抛去私情,这都是事实,景宣帝查得到,她没必要说谎。
“怎么就疏远了,男未婚女未嫁。”景宣帝半开玩笑地问。当年先帝也告诉过他这一点,当时他想着是不是先帝向谢家透了口风,所以谢家棒打鸳鸯了。
谢重华瞥一眼景宣帝。
景宣帝略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三哥娶了三嫂,家里要是再和秦王府联姻,烈火烹油,不好。”
景宣帝愣了下:“你倒是实诚,什么话都说。”
“对着陛下,没什么话不能说的,我父亲最是小心谨慎一个人,不然也不会刚打了胜仗就告老。父亲总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所以凡事不要太满才好。”
景宣帝动容,谢国公是难得的明白人,倒是朕一直小人之心了。
“老国公也太谨慎了,他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
“父亲知道,只江山得代有人才出。”谢重华忽尔一笑,“父亲总说,天下是年轻人的,他们这些老家伙要是占着位置不退,年轻人怎么出头。”
景宣帝笑:“岳父高义。”
“那你当年是不是很难过。”话题又绕回来了。
谢重华抬眸看了景宣帝一眼:“说一点难过都没有是骗人的,总是要嫁人的,嫁生自然不如嫁熟。”
景宣帝脸扭了扭,嗯,他就是那个生。
“后来发现原来是不同的。”谢重华小小声嘀咕,耳尖微微红了。
“怎么个不同法?”景宣帝高兴起来,当下搂住她的腰肢揽到怀里追问,“你倒是和朕说说。”
谢重华不好意思地挣了下,没挣开,便顺势靠在景宣帝怀里,赧然道:“秦王那种是玩伴。”然后就不肯说了。
景宣帝心情明媚:“那朕呢,朕是什么?”
谢重华脸上笼了一层绯色,扭着脸不肯和景宣帝对视。
景宣帝心里比喝了蜜还甜,闹着要她说。
闹得谢重华没了办法,红着脸咕哝:“你是丈夫。”
闻言,景宣帝朗笑出声,很是愉悦的模样。
宫道悠且长。
走在其间,陆昭想起了小时候,母妃牵着他的手,缓缓走过道道宫墙。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一片。
陆昭抬头,强光灼得他眯了眼。
不一样的额。
皇宫还是那座皇宫。
可没了他的父皇他的母妃,却多了他心爱的姑娘。
一缕痛色染上眼,传出来的再多言语都不及那一眼,皇帝揽着她坐在高高的龙椅上。
“哪个女子不想当皇后,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陆昭又想起了那个夜晚,月光凉如水,他逃出王府,翻过墙头,躲过家丁,来到她面前。
满心的期待和忐忑,他想说服她和他一起走,他不想她进宫,不想她嫁给其他人。何况她要去的还是皇宫,那个地方吞人骨噬人心,再好的人进去了也要面目全非,亦如他的母妃。
可她说,“放弃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跟你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陆昭,你当我傻吗?”
一字一句,宛如最锋利的刀锋,直插心脏。
原来在她看来,他想做的事那么傻。
原来她也想当皇后。母妃想当皇后,她也想当皇后。
皇后之位,就那么的诱人?让她们一个又一个的趋之若鹜。
一个是他最爱的母亲,一个是他最爱的姑娘。
既然她们都那么想当皇后,那他就遂了她们的心愿。
第27章 皇帝是条狗27
谢振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上写的是皇后中毒一事, 寄信人并未匿名,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客人——秦王陆昭。
谢振想, 皇后还真有些神通,她之前给的那个有关武德司的名单早已经被证实真实可靠。后来又给了他一份新的名单, 有关于秦王的。若非知道皇后绝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和他开玩笑, 谢振简直不敢相信, 秦王居然暗地里经营如此之深,当真是真人不露相,也越加肯定秦王果然是‘上进心’。
按照皇后给的指示,谢振对这份名单上的人做了一些小动作, 果不其然,秦王来了。
陆昭发现有人查他的底。
那么多年与世无争的伪装失灵?景宣帝终于怀疑他了?
陆昭不敢确定,但是也不敢冒险。
有心算无心,不备怎提防。
当景宣帝有了准备, 他成功的可能性便越小。
虽然自问小心翼翼, 尽量抹除了痕迹,然而雁过留痕,只要做过一定会留下痕迹, 端看追查人的本事。
景宣帝一旦认真调查起来,早晚会被他抓到自己的尾巴。届时他将变得无比被动, 所以他选择主动出击。
那一日太极殿内的情形成了梦魇,夜夜噬心,陆昭想, 也是时候了。
决定之后,陆昭找上了谢振。贸然出手,肯定准备不足,所以他需要盟友,谢家就是他精心选择的盟友。
得知景宣帝秘密下药令重华不孕,他才知道景宣帝防谢氏如虎,还真是不让人意外。先帝就生性多疑,没少防备他们秦王府,若非父王功高威重又不沾权,说不得早就被先帝巧立名目除掉了。景宣帝作为他的儿子,一脉相承的多疑,一边用着谢家巩固地位,一边防备谢家尾大不掉。
初初知道,他第一个念头是告诉重华,让她知道她的枕边人是何等用心险恶,让她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