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泪在眶子里打转,倔着说:“不是瞎猜,她嘴里没句实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到处搬弄,和我从没句实话。欺骗我这一宫的主子,不是她传谣又是谁?!她亲自跟我说的,我治的就是她!”
已经语无伦次,把宜芳和她勾结的情况自己就招认了出来。
昝宁轻笑了一声:“行,朕继续查吧。不过打成这样,就是招供了也叫‘屈打成招’,懂么?”
他最后那“懂么”两字说得极轻,而且那姿态近乎于凑在皇后耳边了。在旁人看来好是暧昧,但皇后却打了个寒战,觉得身边这男人实在是可怕极了!
他环顾四周,对他的嫔妃们说:“今天朕在太后宫里伺候久了,太后身子骨不适,你们既是朕的后宫之人,替朕孝顺太后就是替朕分忧。以后每天卯正起都去太后宫里请安,伺候在太后身旁。哪天有事去不得,要递劄子请假,谁都不得无事怠慢!”
转脸又对皇后:“皇后既然闲得慌,有空来管我养心殿的闲事,不如动动脑子怎么去伺候好太后,做个好儿媳妇?”
皇后的泪水一颗一颗往下巴上滑落,昝宁看她这样子也毫无怜惜,转而对身边的李贵说:“叫敬事房记档吧,今日就留寝皇后了。”
于是其他嫔妃拾掇拾掇就可以散了。
即便是她们,也都晓得:从来视三大节必须和皇后同寝为苦事的昝宁,今天留寝皇后,绝没有好事。所以全都是暗自称快,嘴角带笑地给帝后道了安置。
天已经黑了下来,昝宁深吸一口气,嗅到了养心殿空气中瑞香和茉莉的气息,他淡淡对皇后说:“国家是多事之秋,你呀,消停消停吧!”
皇后几乎是失声而哭:“妾一心为了皇上,哪里不消停?”
昝宁泠然道:“朕给你留着最后的颜面,你要不听,还想着搅闹一场,便是自绝于朕了!”
皇后抽了一口气,抬眼直直地瞪着昝宁,半天不说话。
昝宁垂头看着她,最后说:“骊珠的事,被礼亲王遗折一写,已经天下皆知,平不下去了。你自己告罪,还能留些颜面给自己。”
“骊珠的事,妾并没有错!无罪可告!”皇后倔着说。
昝宁嗤笑一声:“好的,你没有错。你当年大概就是想着像今天打宜芳一顿一样,好好打骊珠一顿出口气,羞辱羞辱她。唯有不同的,就是你还没打成,她就跳井自尽了。”
他目光陡寒,指了指后寝宫的方向:“去吧,好好想想今天,好好想想当年!好好反省,多想自己的错,少想别人的错。”
“皇上!妾还有话说!”
李贵看昝宁已经懒得和她周旋了,便站出来到皇后身边一弓腰:“主子娘娘,请吧。今天寝宫刚熏了香,梵香,据传这香啊是黄教的高僧用的,点上能知旧年事,乃至能看过往事、未来事的因果呢!”
伸手隔开皇后和皇帝。
皇后身子无谓地挣了挣,然而昝宁视若不见一般,径直往东暖阁去。
“皇上!皇上……”
身后传来她的两声痛彻的呼唤。
昝宁只觉得她活该!
他到了暖阁里,看了看手边并没有茶,等了一会儿也没看见李夕月送茶来,于是问:“李夕月呢?照顾宜芳去了?”
一个小太监说:“没呢,李姑娘在外头露地里站着,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昝宁觉得好笑,亲自起身到外面一看,李夕月正呆呆地看着挂在檐角的一轮新月。
“看什么呢?”他上去就环着她,凑在她鬓发边,仿佛旁边的小太监都是瞎子一般。
李夕月轻轻扭了一下躲开:“进去说。”
昝宁踌躇满志的,点点头笑道:“好,不过我渴极了,你得先倒茶来我喝。”
喝茶的时候,他气定神闲,看着蹙眉思忖的李夕月,不由说:“又看不懂了吧?”
李夕月谦虚地点点头。
昝宁说:“我没在慈宁宫待那么久,从后妃们过来时起,我就在一旁的军机处值庐里坐着等。”
“等?”
昝宁笑道:“等皇后今日这番发作呀。”
原来皇后今日过来一顿发作是他意料之内的?甚至就是他挑起的?
李夕月细细想前因后果,有点明白了:“啊,那就是说,万岁爷就等着皇后知道消息后狗急跳墙,想借骊珠的由头大闹一场摘干净自己,甚至闯一闯西暖阁,甚至……逮着我的错揍我一顿?”
昝宁见她斜着眼儿,好像有些不快了。他笑得越发欢,把她拉在怀里坐着,亲了亲耳朵说:“放心吧,我为啥在值庐里待着?不就是靠得近、消息知道得快吗!她要是吩咐打你,不等板子举起来我就闯进去了。只不过因为是宜芳,那让她打两下不是更逼真么!”
李夕月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那么,宜芳是你的人咯?”
“是啊。”他点点头,“李贵早就收服她了。这些话由她传给皇后,皇后那个蠢货自然要兴冲冲来问罪,想着把自己摘开——毕竟现在到处都在传礼亲王的遗折,皇后头上这项罪名可是连带着太后家族的擅权,她怎么敢不把罪过洗掉?反间计,懂么?”
“这可算懂了。”李夕月自叹不如这些玩政治的人脑子灵。
昝宁说:“其实她要闯西暖阁可更好了,直接可以治她的罪。谁不知道西暖阁是我谈政务的地方,多少国家的机要消息都会在里面,就连太后——若不是曾经有过垂帘听政的往事可以拿出来说嘴,我才没办法堵她——不然啊,就连太后她也越不过规矩去。”
他笑嘻嘻拍拍李夕月:“可惜啊可惜,有人画蛇添足了。”
然后又亲了她一口,亲热地说:“不过呢,我知道你一心为了我。”
李夕月只能勉强笑了笑,有点懊恼,也有点生气:“你要早告诉我就好了!我不那么吃惊,也不那么紧张呢。”
“也够了。她今日打了宜芳,就是善妒无能的实证。皇后德不配位,一件件一桩桩的,就废了她大家伙儿也没什么好说的。”昝宁说,“今日她进了我的养心殿,就不要再想出去。明日弹劾折子就上。”
他又说:“这次宜芳你得好好抚慰抚慰她,这几下板子虽然不很重,估计青一块紫一块还是免不了的。她上次哭着和李贵说,她愿意投诚,主要是感念‘李姑娘对我的好’。听听,你可真是功臣呢。”
李夕月嗤之以鼻:“万一人家感念的是皇上对她的好呢?”
闪闪眼儿看他:不错,长得英俊就是道理,小姑娘想着往起扑的只怕不是一个两个!
昝宁拍她屁股两下:“听听这话的酸!放心吧,我只对你一个人好!等皇后废了……”
他想得眼睛里亮晶晶的,忖度着:要赶紧让荣聿给李得文一些能升官的差使,给李夕月添些名分上的光彩。
李夕月却不领情地站起来:“不错,我得瞧瞧宜芳去,她大概入宫后还是第一次挨打呢,人家给皇上办事,结果第一桩活儿就是‘苦肉计’,倒霉催的!可得好好抚慰,别事办完了就成弃卒了。”
昝宁啜了口茶笑道:“好的,给她上上药你就回来。我在斋室等你。”
李夕月来到宜芳的屋子里,看见她正趴在床榻上哭。
“疼坏了吧?”李夕月要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到她身边,帮她把额头上贴着的乱发撸开,看了看脸色还好,方道,“我带了药来,给你擦一擦吧。”
宜芳就挨了六七板子,掌刑的也没下死手,皮肤红肿里泛着淤紫。
小姑娘倒是吓坏了,抽抽搭搭问:“姑姑,我会不会变成残废?”
李夕月笑道:“我姑姑揍我都比这个重了!放心吧,不会残的,估摸着过几天就没有痕迹了,你呀,继续可以活蹦乱跳的了。”
宜芳吓的多过于疼的,听了李夕月这话,才放下心来。
李夕月很会照顾人,给她上好药,又打水给她擦汗洗脸,最后说:“让你受苦啦!皇上说,你立的功,他都记得呢!”
宜芳舒了一口气,抬起眼睛说:“夕月姑姑,我真要谢谢你,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境地。”
虽然挨了打,但是不再苦苦纠结到底听谁的命令,心就安定了。而且现在看来,皇后为天下侧目,只怕那张凤椅她也坐不长久了!
李夕月陪她坐了没多会儿,门上就有人来敲了:“李姑娘,您忙完了没?万岁爷要用茶了。”
李夕月简直恼怒,有他这么催命鬼一般催的吗?!
倒是宜芳破涕为笑:“姑姑你去吧,我现在不很疼了。万岁爷……倒真是离不开您呢!”
“哪有!”李夕月红着脸说。
宜芳说:“挺好的,我做你的徒弟呢更好,将来等着鸡犬升天了。”
第158章
李夕月捧了茶到东暖阁, 见昝宁闲得伸懒腰呢。
她放下茶碗抱怨:“虽说是宜芳,到底也是你用的人,你也该早点露面呀!打了几下就伤成那样, 瞧着都帮她疼!”
昝宁笑道:“也就你们细皮嫩肉的娇贵!打顿屁股而已,只要不使坏往腰里打, 即便三四十板子, 看着血糊糊的吓人, 其实也就是皮肉伤,痛几个月罢了。像你这种次次值夜都偷睡的,哪里不该挨上几顿臭揍?也就是我疼你罢!”
李夕月脸微红, 说:“好得很, 万岁爷指点,奴才可都记住了。今日要么不值夜,要值夜就不能睡, 在墙根坐一夜练练规矩。不然,挨顿臭揍, 可得疼几个月不能伺候茶房了。”
昝宁拉过她就摁腿上打了两记屁股, 再抱起来笑道:“果然是酿得你起反了!居然拿捏起我来?你敢不值夜?值夜敢坐墙根去?”
见她脸红彤彤的,还扭股糖儿似的和他别扭呢, 愈发箍住在怀里挠她痒痒,笑问:“还挤兑我不挤兑了?”
李夕月怕痒, 除了投降求饶没其他法子。笑得颤巍巍依偎在他怀里,小鸟似的嘟囔:“真是……我还敢挤兑您哪?您这手段, 我可甘拜下风了!”
昝宁今日很是得意, 一把把她打横儿抱起来,只觉得即便是她这样肉肉的,自己也抱得毫不费力——那勃勃的力量感, 真是叫男人无比的自豪!
自然是抱着她进斋室“值夜”。
李夕月吃不消他,汗津津的好容易挣扎起来洗过,再没有靠墙根坐更的力气了,惯熟地就钻他被窝里,然后找着他温暖的怀抱拱了拱,寻着最舒服的角度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自然也没力气清醒着思考,感觉男人还在轻轻地拍她,嘴里玩笑:“看看,值夜又睡着了……你也就是满嘴的‘规矩’挤兑我,真要谈‘规矩’——我给你记着,你又欠我一顿板子了,赶明儿不听话了一道揍……”
李夕月知道他就是嘴贱,犯不着跟他多废话,只在他胸口上咬上一小口。在他“啊呀”叫出声之后,再轻轻舐一舐,男人顿时就老实了,抱着她哼哼唧唧,最后在她迷糊的时候在她耳边轻语:“夕月,废了皇后,我就拿六十四抬的金顶凤轿,从午门正大门迎你进坤宁宫、交泰殿!……”
李夕月困酣娇眼,就说了句“胡闹”,然后实在忍不住疲劳和睡意,安然地在他滚烫的怀抱里睡着了。
第二天她起来两条腿还酸,昝宁已经上朝去了。
养心殿后是皇帝的寝宫,他正儿八经睡嫔妃都应该在那里,只是不去已经久矣。
李夕月听见寝宫那里传来一阵阵的啼哭,忽高忽低的,忽而愤怒异常,忽而又自怨自艾。
她心不在焉给东暖阁里换了刚开的茉莉花——茉莉小巧色白,但不宜插瓶,所以用镂空的银镀金累丝香囊挂在四壁,搁在案桌和书架上,使得进来的人就能嗅到满屋子淡淡的清香。
突然听见后头不仅是嚎哭,还有皇后的尖利喊叫:“让我出去!怎么不让我出去!养心殿白天是皇上处政的地儿,我在这里呆着算是什么?!”
李夕月不由停了手,侧耳听后面的动静。
劝慰她的人声音不高,笃稳得很,大概是皇帝早就教好了的:“主子娘娘,您担待。万岁爷说让您留着,奴才长一百个脑袋也不敢随意让您离开啊。”
皇后嚷嚷:“可是皇上昨儿个也说,让我去伺候太后,做一个好媳妇。”
那太监说:“慈宁宫里,多少小主儿们都在呢。您放心!等皇上大朝回来了,您亲自跟他说,好不好?想必您这一颗孝顺心啊,万岁爷也感佩着呢!”
皇后有一会儿没声音,然后又叫骂起来:“你别当我不晓得你们一伙儿用的什么心!把我看在这里,再叫一群嫔妃把太后看在慈宁宫里。你把我们当贼防啊!……”
那太监依然声音和顺:“哎哟喂娘娘,您这话奴才可不敢领!咱们养心殿才都是贼呢。前头搜了白荼,昨儿搜了夕月,反正都不能安生。您啊,别急,还要搜谁呢,也等万岁爷回来再谈,成不?”
李夕月“噗嗤”一笑。这些个太监,嘴毒起来真毒!昝宁小时候身边大概就围绕着这么一群毒舌太监,所以他也是学了一肚子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想来皇后的地位也是堪忧,不然,这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太监们,也不会敢说这样落井下石的话。
果然,还没过几秒,就听见“啪”一声响,然后那太监说:“哎哟喂娘娘,您手怎么拍门上了?仔细手疼!”
瞧瞧,连皇后的耳光他都敢躲了!
皇后悲愤的哭声再一次连绵不绝、悠悠长长地响起来,那种伤心,那种愤怒,真是叫听的人都感同身受。
李夕月到宜芳屋子里,宜芳已经没啥大碍了,趴床上翻花绳呢。见李夕月过来,嘟着嘴说:“她可真烦啊!我这挨了板子的都没哭成这样。”
李夕月笑道:“你看看你,哪有点家生子奴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