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夕月大致有些明白过来:皇帝身边自有一帮人,太后又塞了一帮人来,这里头自然有自己人,也有异己。皇帝自然是不断地巩固自己的肱股,而不动声色排除异己。这么看来,这母慈子孝的母子俩,大概也不是表面上那样的和睦。
“我倒问句呆话,”李夕月悄然说,“养心殿伺候的人都这么泾渭分明的,那万岁爷管的是朝廷,又该是什么样子的?”
白荼说:“具体的,我也不大明白,只知道万岁爷登基后,太后就借着他的手除掉了一拨顾命大臣,然后培植起另一拨。现在,大概万岁爷也有自己的人。不过,最说了算的,莫过于太后的姐夫礼亲王,既是万岁爷的堂伯父,又是铁帽子王,还是先帝指名的辅政大臣之一。”
白荼叹口气:“我自进宫,就是服侍先头圣母皇太后的——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嫔呢——至今八年了,圣母皇太后去世后我就到了万岁爷这里,好容易熬到快要出宫了。这里头好些事,我也不敢说,肚子里清明。”
她终是又问:“万岁爷跟你发什么牢骚了?”
李夕月犹豫道:“朝堂里的事,我也听不懂。”
白荼笑道:“我知道你听不懂,你放心,不懂是福气。其实我也不想知道,只看看你嘴牢不牢。规矩草啊——万岁爷就是这个用意,他身边的人,就必须讲他的规矩!”
李夕月眨巴着眼,才知道被试探的是自己。
倒是白荼说:“不过我也嘴碎了。告诉你这些,就是叫你防着些,别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犯了忌讳。”
翻身就睡了。
李夕月睡眠也从不受影响的,心里不过想:这些贵人之间,就是破事多。我总归更加小心从事就是了,想多了也没用。一会儿,也就睡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大灰狼也不是单纯的坏脾气,他的故事会慢慢展开。^_^
这篇不会在朝政上多着笔墨,但作者的尿性嘛,还是会写一点。
大灰狼没有原型,但或许会有些影子,反正不是清穿流行的数字军团那一挂。
第19章
第二天,李夕月和白荼伺候晚膳后的茶水,皇帝在东暖阁闭目养神,见小太监端着膳牌(绿头牌)的银盘子过来,伸手就翻了丽妃一块。
小太监退到外头,给候在燕禧堂的丽妃贺喜去了。
皇帝叫住他:“叫丽妃先过来——她昨儿奉上的一道水晶虾饺,颇合朕的口味,想和她聊两句。”
这对宫妃而言更是荣耀,毕竟,平常仅只侍寝,总归会给人以“牲口”的不佳联想,而像寻常夫妻一样说说话,在天家倒反而是一种格外的恩典了。
丽妃很快进了门,喜滋滋行了礼,然后开口就说那虾饺:“万岁爷喜欢,就是奴才的虔心到了。说这虾饺,用料倒也不费,只是费事。小厨房先要将虾剥壳、挑虾线,一点脏东西都不能留,接着……”
她没说完,皇帝就打断道:“朕又不打算下厨房,不需要知道怎么做的。好吃么,以后你多送两回就是了。”
丽妃一愣,接着笑吟吟说:“万岁爷说的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只碍着周围全是侍立的宫女太监,她还得端着点“庄严贵重”的架势。
李夕月听说过这位丽妃的身份,她也是太后的内侄女,位分上仅次于皇后,长得也的确一般,不如颖贵人多矣。
皇帝问了她几句家里的事,又叫白荼赐茶,丽妃脸上飞了金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恐哪里怠慢了,破坏了皇帝这难得的温情。
皇帝见白荼和夕月递茶上来,抬抬下巴对丽妃说:“这是贡菊茶,明目清火最好不过。你尝尝看。”
丽妃受宠若惊地尝了一口,一个劲地赞叹。
皇帝说:“确实好,一会儿朕去太后那儿定省,就也带些过去,尽尽孝心。”
丽妃更是起身说:“万岁爷一片孝心,奴才都感佩得不行!老佛爷近来也说有些上火失眠,正叫御医请平安脉呢,万岁爷这孝心一进,老佛爷的病想必就好了八成了!”
皇帝笑得淡淡的,眸子的光总被睫毛遮着。
李夕月在旁边冷眼观着,已经感觉这丽妃未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可不知她是被功利心蒙蔽了,还是确实没看明白皇帝的敷衍,还是装着没看见。不过她心里感觉,皇帝性子果真是凉薄无情的,但看他那眼神就明白,他对这个妃子一点好感都没有,在她马屁拍得眉飞色舞时,他的眉梢会掠过一丝厌恶,只是皇帝那张脸长得好,纵然是这样的神色,也叫人很容易错觉成他就是这样的漫漠浪荡性子,对什么都是不以为意的洒脱。
皇帝说了要去慈宁宫定省,果然言出必行。他乘着肩辇,丽妃在后头一乘小轿跟着,再后面浩浩荡荡一群人。
李夕月和姑姑白荼捧着孝敬太后的菊花茶匣子,也可以出门散散心。
慈宁花园是仅次于御花园的大园子,里面密密层层种满了秋菊,五彩缤纷地摆着。皇帝和丽妃进了门,李夕月捧着菊花茶匣子到处看,就着夕阳,还能听见花草丛中“瞿瞿”的虫鸣,真是这端庄肃穆的后宫里少有一块颇富生气的好地方。
突然,听见里面传唤,白荼轻轻用肘捅了捅李夕月:“召见我们进去奉茶,你可别这副呆相。机灵些,有好处的。”
李夕月进去之后,就知道好处是什么了。
太后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叫她的宫女接过李夕月手里的匣子,打开闻了闻就赞不绝口:“这菊花香气清冽,是好东西!”
而后吩咐给捧花匣子的宫女打赏。
赏的东西并不高贵,是一匣子糕饼。但总归是赏赐,意外之福,李夕月很开心,抿着嘴笑,也能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皇帝瞥了她一眼,很快转脸又和太后聊了起来,说了一会儿养生、念佛之类老人家爱听的闲话,皇帝抚着膝说:“还有件事,要请额涅的示下,两江总督的开缺,目下保奏的人很多,儿子听各方的意见,其实有些拿不定主意。额涅在儿子亲政前,对朝中部院大臣、封疆大吏都很熟悉,不知可能给儿子指点二三?”
太后笑道:“我都三年没管这些事儿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谁来。——那么,保举的又有哪些人呢?你三伯他是什么意见?”
皇帝说:“呃……三伯中意的是吴唐,想把他从安徽巡抚的位置上调过去,安徽巡抚的开缺另外再委派。”
太后说:“那敢情好!”
皇帝说:“但是反对的声音也挺多的。”
太后冷笑道:“那些人,无非是自己夹袋里另外有人了,自然不破不立。皇帝眼睛得放亮些,别被这些人蒙蔽了去!”
皇帝垂头说:“是。”
太后又谆谆道:“我如今年纪大了,也没这个心思操劳国事,但你凡事要虚心,军机处八位军机都是实心实力的好臣子,你多跟他们商量着,管保不会出错。”
皇帝又说:“是。”
太后道:“我也乏了。你难得翻丽妃的牌子,没的耽误了。去吧。”笑眯眯看看皇帝,又看看内侄女。
皇帝继续说:“是。”
这一时间,李夕月都为他感到憋屈。
不是皇帝吗?不都说他一个人执掌乾坤吗?不应该是什么事情他都能说了算吗?不应该是大家都听他的,敢说点过头话的都属于“犯颜”“批龙鳞”吗?
看起来他却对太后唯唯诺诺的。
若是没有白荼的话打底,她还可以勉强认为那属于“孝顺”,现在觉得,也未必!
等回养心殿里,闹幺蛾子的就是皇帝了,没一会儿里面就急急地传话:“万岁爷胃里难受,赶紧煮姜汤来!”
姜汤送进去,丽妃正在给皇帝捶背抹胸,一脸焦急,回头就斥送姜汤的李夕月:“怎么才送过来?你们今儿给万岁爷吃了什么?怎么会胃疼?”一把夺过姜汤,回身就温柔万状:“万岁爷,奴才也急了。您先喝点姜汤,若还不能好,得传御医来才行!”
皇帝有些有气无力的:“大概这些日子被两江总督开缺的事搅闹得头疼,几顿饭都吃得没滋没味的。”
丽妃说:“太后不是说多听礼亲王的意见嘛?万岁爷费神劳力的,奴才心疼呢。礼亲王该当为万岁爷分忧呢。”
皇帝低斥道:“后宫不许干政,这是你该说的话?”
丽妃不易察觉地撇撇嘴,而后跪下认错:“奴才错了,奴才是心疼万岁爷,舍不得万岁爷头疼胃疼。”
皇帝喝了一口姜汤,闭上眼睛说:“人不舒服,没那力气。你去围房吧。”
“万岁爷!今儿是奴才……”
皇帝一脸不耐烦:“太后教你不管主子舒服不舒服都以侍寝为第一要务么?”
这话说得重了,丽妃脸“腾”地一红。
皇帝转而皱着眉,捂着胃部,有气无力说:“下次补偿给你行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蔫儿坏的大灰狼出场了。。。
前几天作者是最忙的时候,疫情牵动人心,作者的工作虽不是防疫第一线,但也是守土有责的,所以和大家打招呼了。接下来会尽力争取多更。
第20章
丽妃也没脸非黏着皇帝要“侍寝”,只能不情不愿地跪安出去,到门外,似乎还能听见她愤怒的啜泣声,在问大总管李贵:“今日伺候万岁爷茶饭的,都给我严查!谁送的茶饭不干净、不热乎,都要把名字写给敬事房,一个个责罚!你是大总管,你先得把责任担起了!”
大总管李贵慢条斯理说:“是,娘娘的话,奴才记下了。”
李夕月有些不知所措,挓挲着手等皇帝的姜汤碗。见他一直皱着眉、捂着胃的模样,她也有些担心起来,低声说:“万岁爷,疼得厉害,还是传太医吧。”
皇帝听外头李贵喊“娘娘慢走”,声音远远地在穿堂口的位置,他才说:“疼没事。不过谁叫你在姜汤里放那么多姜?!”
李夕月嚅嗫道:“今儿晚风有些寒气,奴才觉得酽酽的的姜汤驱寒气才好。”
“笨死了!”皇帝不屑地说,张嘴哈了哈气,“快点,辣死了!拿蜜饯盒子和点心匣子来。”
李夕月瞧他毫无胃痛的模样了,楞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等蜜饯盒子和点心匣子捧过来,她看着皇帝在里头挑挑拣拣的模样,突然觉得这家伙也挺好玩的,脸颊上不由就浮现了一些鬼鬼的笑容。
皇帝一眼就看见了,伸手掐她的脸,声音凶巴巴的:“你笑什么?”
李夕月被掐得好疼,龇牙咧嘴地说:“奴才没笑什么。”
“欺君!”
李夕月只能说:“奴才看万岁爷胃不疼了,心里高兴。”
皇帝冷哼一声:“更欺君!而且拍马的水平实在拙劣不堪!”
李夕月想,是了,你天天大概要听无数的马屁话,自然听不上我这种水平的。
冷不防皇帝换了她另一边脸掐:“再不说实话,朕可叫李贵传板子处置你这欺君之罪了。”
李夕月半边脸被他拧着,又酸又痛,只能说:“奴才刚刚只是觉得,万岁爷原来怕辣味,所以笑了笑。”
皇帝又是一哼:“怕辣怎么着?”
不怎么着!李夕月心里想,怕辣还用吃甜食压味道,小娃娃似的!嘴上不敢说,求着他:“万岁爷,奴才说的是实话。您手松松行吗?”
皇帝手松开,还摩挲了两下自己的指尖,好像有些恶作剧成功的模样。李夕月两边脸颊都给他掐红了,红晕很快散开,倒似午睡时两团睡晕。皇帝灯下看她,只觉得这哀怨的小模样有些可笑,也有些可爱。
他心怦然一动,清清喉咙说:“东暖阁梢间有斋室,去把朕的被褥捂暖和。”
李夕月喃喃地说:“啊?万岁爷,奴才没学过……”
“学什么?”皇帝一时倒没转过弯来。
李夕月说:“奴才进养心殿伺候,都是跟着白荼姑姑学着伺候东暖阁的茶水……”
皇帝见她迟钝,又好气又好笑:“不用学,朕抬举你,你到里面,解掉外头大衣裳钻被子里,被子一会儿就暖了。”双眸直直地看着她。
李夕月这下可是明白了,通红的双颊瞬间失色,但不能明着抗旨啊,她硬着头皮继续装傻:“奴才有个手足寒凉的毛病,捂不了被子,别把万岁爷的被子弄凉了。奴才去叫司寝的姑姑进来,她有手炉什么的。”
最后的话越说越快,匆匆蹲了一安,退步就往门那儿跑。
皇帝有些恼火,伸手去拽她,不料她却泥鳅似的滑溜,他只捞到她的一片袖子,接着是她滑不留手的手背,接着就握空了。
她跌跌撞撞的,退步到门边上,撞了一下门框,又差点被门槛绊倒,而反应倒是极快,立马伸手一扶门框,然后自己打着帘子,大声对外头值侍的人说:“万岁爷今儿在斋室就寝,请司寝的姑姑拿手炉热一热万岁爷的被褥。”然后就自说自话告退了。
李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赶过来:“万岁爷今儿睡斋室?奴才去叫司寝的——”
“滚!”皇帝喝道。
大总管白挨了一骂,见皇帝恼火的模样,心里约莫有些明白了。这当口不敢劝谏,只能麻溜地“滚”。
第二天,李贵伺候完皇帝早朝,在叫起的当儿里悄悄说:“小姑娘脸嫩,不懂事,奴才叫白荼教教她吧。”
皇帝冷着一张脸说:“谁稀罕她!得福不知!”
李贵说:“是是……那要不要……”
“不要!”皇帝直截了当说,“明儿遣她回颖贵人那儿去。”
得嘞!李贵心里想,蠢丫头,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你好容易遇上了,还给自己糟蹋掉了!果然是得福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