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不该她的班儿!
外头那小宫女顿了顿,然后说:“我来伺候颖主子洗浴吧。茶水上的人说,万岁爷指名道姓要您去,谁敢到里面去找呲嗒?”
李夕月虽然不敢抗旨,但心里仍是不情愿的。
反倒是颖贵人看她磨磨蹭蹭的,发话道:“咦,你怎么不麻溜儿地去?”又小声说:“好夕月,皇上那里既离不了你,你益发该好好伺候。得空,也帮我转圜转圜。”
颖贵人想起今天失了圣宠,自己不由得也泪汪汪的,拿帕子拭了一下眼角,声音低得仅仅可闻:“不然,我就完了……”
李夕月和她阿玛一样,有急人之难的义气,忖了忖说:“奴才是哪个名牌上的人!不过若是有机会,还是会尽力替主子您说话的。”
颖贵人大为安慰,点点头从手指上撸下一枚金镶珍珠的戒指:“好妹妹,如今你在御前,又是这样的知恩懂事的性子,我可就拜托你了!”
李夕月何敢收她的东西,推辞了一下,外面又在催:“夕月姑娘,万岁爷可等着呢!”
颖贵人低声说:“我见你伺候得好,赏个东西怎么了?别辞了,看耽误了时辰惹火了万岁爷!”
李夕月被她强行把戒指戴在中指上,李夕月手指不细,但长长白白的,戴着圆润的珍珠很好看。等出门她想褪戒指,意外发现戒箍很紧,一时褪不下来,只好先戴着去了前殿,把新泡的茶水准备好端到东暖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家中有事,暂停一天,后天准点更。
————————————
昨天有小仙女说对了,麻球就是那个“轴”,对海东青很不友好,不过话说回来,驯养动物,方法大多都不友好。。。。
第24章
皇帝好像永远都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横目看了李夕月一眼,说:“这好半天了,连朕传唤你都传唤不动了是吧?渴死了,茶!”
李夕月不服气也没法儿和他辩驳,只能赔笑说:“万岁爷言重了,奴才还是个学徒,手脚慢,万岁爷担待。”又左顾右盼自语着:“今儿当值的人呢?”
言下之意,嫌慢别叫我来呀!自找的!
皇帝真是气得手都痒痒,他斜着眼睛盯着她靠近,等茶盘子放下来,看见她还戴了一枚戒指,指着问道:“先前没见你有戴戒指,哪儿来的?”
李夕月说:“颖贵人赏的。”
“她今儿有什么高兴的事要赏你?”
颖贵人今儿明明被翻了牌子,却没能如愿侍寝,甚至都没讨到皇帝一个欢心、一句好话,为什么还赏赐宫人?无非看李夕月在御前,她想着要拍马屁罢了!
于是,见李夕月有一会儿没答上来,皇帝冷笑道:“在御前的人格外需要审慎,请托进言之类的——哪怕只是为朕的妃嫔美言,也是犯了规矩,应该重惩!”
说完,他就把案几一拍:“若连着之前几桩罪一起罚你,你算算要挨多少板子才够?!”
李夕月肩膀一个惊跳,腿肚子转筋,但本能反应仍是皮了脸一笑:“万岁爷吓死奴才了……奴才打小儿身体弱,估计十板就得送命吧?万岁爷是仁君,有好生之德,如何忍心?对吧?”
“对你个头!”皇帝翻个白眼给她。
还笑得出来!他气哼哼想。
但是见一张笑脸在眼前晃,也确实不好意思板起面孔就横加责罚,特别是传杖这种,小姑娘家受不住,他也犯不着。
“算了,戒指摘下来!没收充公!”他把巴掌一摊,说。
李夕月本来就觉得戴首饰累赘,听只要没收充公就可以免打,要紧摘那戒指。
但是戒箍确实紧了点,她费了吃奶的力,小脸儿都红了,戒指也只在她手指上挪动了几分的距离,皇帝盯着她看,看那白白的手指都被勒红了,有点于心不忍,说:“算了算了,她既然赏你,你就收下吧,宫里她也是主子,君有赐,不可辞。”
心里也觉得,她的手戴戒指真好看。
想到她的手,突然就想起昨晚上同一间屋子里,她那慌慌张张的拒绝,其实是大出皇帝意料的,居然被一个宫女婉拒了,确实挺没面子。
这一点,让皇帝有些懊丧,也有些愤慨。刚刚颖贵人讨好他的做派,想必这个小宫女也看到了,倒不知她怎么仍能够捧着茶这么气定神闲?
“夕……月。”这应该是他昝宁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李夕月愣都没愣,很平常似的“哎”了一声,然后又愧赧地一笑:“错了。应该是‘奴才在呢’。”
皇帝突然又默然无语,只是瞥了她一眼又一眼。
古语说“灯下宜看美人”,白天见李夕月,都只觉得相貌平平,但每次晚上都能找到她独有的摄人心魄的美好——上回是带着红晕的圆圆的脸颊,这次是白皙绵软的手。
又或者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不是因为美丽本身,而是说不出来的让人心安的滋味,越到夜晚人情绪脆弱的时候,就越显得可贵。
“你……怕朕?”
李夕月肚子里吐槽:谁敢不怕你?动不动大帽子扣下来,要打要杀的,我大好的青春还没过够呢,可不想断送在你的无事找茬下。
说只能说:“万岁爷君威如天,奴才怎么敢不怕您?”
皇帝却苦笑了一下:“什么君威,也就是在这儿有点君威罢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震惊了一下,直白得自己都不大相信。
李夕月更是诧异,竟不知该不该接话。
皇帝沉默了一下,豁开了,反而打开了话匣子:“我出身不好,原想着一辈子做个闲散王爷倒也是平安喜乐的,哪晓得命运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外头没有奥援,纵使是皇帝也难以痛快。”
李夕月忍不住说:“万岁爷不是早就亲政了吗?天下都是您的。”
皇帝转过半边身子,有些好笑一般看着她:“可是人家不听你的,圣谕得太后同时钤印才能宣发,动不动拿身份压制你,你若不从就是不孝不法……”他发了一通牢骚,突然惊觉不应该在小宫女面前说那么多——虽然他打听过,她家人只是内务府小吏,与礼亲王那厢素无瓜葛,她进宫之后除了伺候过两任主子,也没有与其他宫人过从甚密的情形——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失言。
于是那刚刚还满是不平之色的脸,顿时又肃穆到黑沉,朝后面的迎枕一靠,盯视着李夕月说:“这些话,你听听就是了。”
李夕月并不蠢笨,他就是没那句话,仅凭这些牢骚的内容,仅凭他那警觉的神情,她就知道这些只能烂在肚子里——就如他撒在地上的规矩草,是用近乎赌气的方式,来宣示他才应该是皇帝。
李夕月说:“万岁爷放心,奴才贪玩记性不好,转脸就忘了,也没人去说。万岁爷也放宽心,您是皇帝,谁还能钳制您一辈子呢?”
皇帝笑了笑,笑容也是苦的:“你说得是,但是说得是和做得到是两码事。”
那只金蛉子适时叫了起来。皇帝说:“拿过来。”
李夕月把镂花螺钿匣子捧了过来,皇帝看着镂花的部分伸出两条丝线般细的触须,倒有些孩子气上来:“真有趣,从小功课排得满满的,还没玩过这些东西。”
“玩物丧志,万岁爷不玩也是好的。”
皇帝反问:“那你干嘛玩?”
李夕月眨巴了两下眼睛,说:“奴才又没啥志向。”
皇帝笑了笑,这次笑容不苦,所以李夕月也惊觉,他笑的时候真是朗风霁月的模样!
李夕月嚅嗫了一下,斗胆又说:“万岁爷不同,您得有志向。”
“不错,”皇帝又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心中怀郁去了,好像又有些志向了。”
他开始读书,又是那本《资治通鉴》,读得很细,时不时用朱笔圈画批注,良久才注意到李夕月在旁边打哈欠,他问:“这就困了?”
李夕月说:“奴才就是个没出息的主,悬梁刺股这种,实在是做不到。”
皇帝又笑了笑:“看出来了。滚回去睡吧。”
李夕月顿时精神一振,点头就脆生生蹲安:“谢万岁爷,奴才叫外头伺候值夜的人来。”
皇帝俟她退出门,揭开一点帘子,正好看着她细腰袅娜的背影带着些欢跃,朝宫女的屋子而去。
耳边是金蛉子清脆的叫声,皇帝想着自己这近二十年的时光,记事起就天不亮被保母叫起来,去上书房念书时四周都是黑的,一天没有多会儿休息,一年也没几天放假,德宗皇帝在世时对子嗣严厉,他亲额涅又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不敢给他额外的爱。
他这么些年好像也没怎么注意过虫鸣,没注意过天上飞的鸽子,没注意过四时的花卉,只在窄小的养心殿和空旷的太和殿、乾清宫精致而无趣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心是枯槁的,当了皇帝也不觉得有什么快乐,唯一养一只海东青还得借口是“祖宗行围打猎的传统”,其他时候,得遵着嫡母的意见,得受那跋扈的礼亲王的气。所以一年都真笑不了几次。
但现在,静静地听虫鸣,突然觉得那仿佛也是一个新世界,活生生的、活泼泼的,他枯槁的心也慢慢注入了清泉似的,变得活生生的、活泼泼的。
他把保举吴唐的折子和反对吴唐的折子都带在了阁子里,就着亮晃晃的烛光,一份份细细地读,参照着他在帝王之书中读过的那些例子,参照着他这三年亲政以来的体会,他毅然提起朱笔,在保举折子上写他的驳斥:
“该大臣在安徽任上风评似有不佳,朝廷既深加体曲,必应先观其效,再察其志,方能定夺。两江膏腴,又兼为江淮要塞,协饷重镇,举荐非仅不避亲仇,亦宜应堪负委任。着各部再议,不得敷衍塞责。”
朱墨鲜艳得夺目,皇帝写时酣畅淋漓,写完不免发怔。这番驳斥的旨意交部,想必会酿出风波。不仅仅是一个大员的任免,还因着自己等于向把持朝政的议政王礼亲王亮出了底线,礼亲王若继续跋扈做主,便是两虎相争的局面。
朝堂上要有好戏看了!
但身处其中却不是看戏那么简单,意味着自己这个皇帝要试着亲持权柄,狂风暴雨将向着自己而来。
皇帝昝宁在“瞿瞿”的虫鸣中慢慢地吹干了朱墨,合起了奏折,唤内奏事处的小太监把奏折送走,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躺到了斋室的床上。
值夜的小太监悄无声息进来,检点了烛火,关闭了门户,铺开守夜的毡毯,倚着墙边打盹儿。
突然,听见皇帝在说梦话,而且说得清清楚楚:“心中怀郁去了,好像又有些志向了。”
小太监困意全无,竖起耳朵分辨了一会儿,见皇帝没再说什么,才确定是梦话。
第25章
早晨,皇帝天不亮就自动醒了,昨晚是他少有的一个酣畅的好觉。
值夜的小太监听见他在帐子里的动静,趋上来低声问:“万岁爷醒了?”
皇帝“嗯”了一声,问:“什么时辰了?”
小太监答:“卯初一刻了。”
于是皇帝起身着衣,衣服在熏笼上烘得暖暖的,带着奇异的龙涎香气。而外头安静了一夜的小虫,又开始欢唱,皇帝不由一笑。这笑容,让团团围着皇帝伺候的几个小太监都感觉诧异。等坐在西洋大玻璃镜前为皇帝梳头的时候,昝宁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日气色不错,嘴角勾着一丝久违的笑意,镜中那张脸上素来的苦形似乎也不见了。
他见发丝被梳头小太监不小心勾出来一缕,忙说:“仔细些!”
小太监慌忙帮他的发丝重新抿好,心道:这主子从来梳头时都是倦不可当地闭目养神,今日倒有心盯着镜子看!
梳洗完毕,外头的天空已经透出青色,皇帝仔细在大穿衣镜里审视了自己的石青色朝服。他个子高,虽然偏瘦弱些,但穿衣服很登样,镜子里是个翩翩的弱冠儿郎,白皙的皮肤,浓密的剑眉,五官颇有他母亲当年的精致。他又努力挺了挺胸膛,不让自己显得文弱——今日或有一场“战斗”,需得他挺起胸膛去迎接。
这日是皇帝到乾清宫御门听政,亦即所谓的“大朝”之日。大概在大朝的时候,仪注要求甚严,皇帝好歹是口含天宪的存在,几句重话下去,也未曾遇到难听的意见。
但回到西暖阁叫起儿,昝宁看着绿头牌一色是军机处的,心里就开始打鼓了,他问:“今日就只军机处的起儿?”
奉绿头牌的小太监说:“是,军机处全班求见万岁爷。”
皇帝不甘心,又问:“昨日户部不是开列了清剿几处流窜的马匪所需的协饷?这样的事情,户部几位怎么不请见?”
小太监哪知道这些,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皇帝。
皇帝当然心里也清楚,今儿军机处这一关若不过,其他人他也别想见。
军机处本是宪宗皇帝所设的机构,在当时架空了内阁,一举成为皇帝直传旨意的部门。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当军机处正式总理朝中事务后,几经变革,俨然又是一个“内阁”,各部的要事传军机处议定,皇帝的旨意也由军机处拟定,按道理他是无权干涉皇帝的决定,但用礼亲王的话来说:“厘清之责,责无旁贷,今上年轻,总要有人敢当魏征,敢说直言,才能匡正错失,引导今上做个千古明君。”
——话说起来都是正确无比的,但这顶大帽子之下,就是礼亲王作为议政王,作为军机处领班,也作为皇帝的长辈,在皇帝面前拥有的权威让皇帝无法轻易开口驳斥他,渐渐地,权力好像也就偏向了礼亲王一边。
皇帝亲政三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岂能不明白。但他势单力微,尤其是母家毫无权势,根本无法助力,而他能给予母家最大的恩赏,也不过给外祖父、舅舅们封个二等三等的承恩公,连有实权的职位都赐不下去,而外祖和舅舅们也确实是扶不起的阿斗,据闻天天拿着承恩公的年例银子吃喝嫖赌,以自己是皇帝的亲戚来到处招摇,弄到后来,皇帝自己也不愿搭理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