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跳到他的肩膀上, 用尾巴钩住他的衣领,细气细气地嘀咕:“你有计划吗?怎么避开巡逻的骑士, 进了皇家墓地之后,你打算怎么做?那些墓肯定都用花岗岩封住,噢, 皇家的墓,也许还用金水灌注过吧, 怎么撬得开?”
他瞥了她一眼:“撬它做什么。”
“你不是要找东西?”
他轻嗤一声:“就凭你这孱弱的身体?呵,当然用不着你这身体,我只是要把你扔进去而已。你在里面待到天亮即可,别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依兰小毛线:“?”
“那里有圣光结界。”他的语气阴沉了很多。
依兰明白了。
他白天肯定就已经去过一次,看他那副透明苍白的样子,估计是在那里吃了瘪。当然,以他这副骄傲的性子,一定是不会承认的。
他要暗渡陈仓。
圣光的防御有个致命漏洞——只要他和她交换身体,圣光就感应不到他们任何一个。
所以他只要把她扔进去,等到天亮交换回来,他的本体就直接闯到结界里面了。
依兰忽然非常生气,一想到他刚才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样子,她圆滚滚的身体里面就开始翻涌怒火。
“真是个天才的想法。”她假模假样地赞叹。
他闪身藏到路边的金棕树后,避开了一队巡逻的骑士。
依兰小毛线大开嘲讽:“你进不去,难道就能出得来?你听过一个词叫做瓮中之鳖吗?”
“闭嘴。”他冷冷地说,“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展现你可怜的存在感。”
依兰反唇相讥:“要不是事关我自己的安危,我才没兴趣提醒一个自大狂!”
他眯缝着眼,盯了她一下,心中默念三遍‘她口是心非’之后,大度地容忍了她的放肆。
依兰气鼓鼓地把眼睛转到了一边。
她向来是个很有礼貌的淑女,但是和这个家伙在一起,总是很容易吵起来。而且最奇妙的是,她都没搞清楚自己那股火气到底是从哪来的。唔……一定是因为他鲁莽的举动很有可能危及她的安全,对,一定是这样!她就是气这个!
“蚂蚁永远无法理解神明的力量。”他快速穿过一条条街道。
虽然依兰看他到处都不顺眼,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非常有本事。
她的身体在他的控制下,简直就像一道鬼影,在明亮的大街上疾行了几千尺,竟然没有被任何一队巡逻的士兵注意到。
她蹲在他的肩膀上,在他闪过拐角的时候,她有种奇异的恍惚感,觉得自己好像在骑乘巨龙。
她知道他不可能改变主意,于是也不劝了,恹恹地问:“我需要做什么?皇家墓园那么大,我尽量往哪个方向躲呢?”
他停在了一棵树后面,缓缓偏过头看着她。
他的喘息声很重,湿湿的黑发贴在脸颊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情堪称温柔。
“怕?”他问。
废话。依兰心想,独自在墓园里待一夜,谁不怕?
依兰一边在心里骂他,一边非常柔顺地垂下眼角,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呜,很怕,能不去吗?”
希望他发发慈悲,做一回人吧!
她看到他的眸光猛地软了一下,然而,他的唇角立刻勾起了恶魔微笑:“那些寂寞的鬼怪一定很欢迎你的到来。”
“诶?”
她被他捏在了手里,下一秒,她‘咻’一声飞了起来,划过一道很长很长的抛物线,旋转着,落进了一堵很高很高的白墙之内。这堵高墙如此巍峨,依兰目测超过了六十尺。
依兰:“啊——”
他拍了拍手,笑得胸腔发颤。
“圣光结界里怎么可能会有鬼。傻子。”
笑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了冷酷的暗光。
拿回一部分力量之后,当然可以冲破这个小小的结界,顺手让冲击波荡平不远处的皇宫。无论是谁想要杀死这个身体……‘嘭’,都不存在了。
他轻笑着,勾起一点点唇角。
依兰落进了墓园。
她炸着毛,把尾巴捂在眼睛前面,透过一丝缝隙,眯着眼打量四周。
唔……
皇家墓园和她理解中的那种墓园完全不同。她以为它会阴森森的,黑暗的树枝上蹲着乌鸦,泥土潮湿,环境幽暗。
可是眼前的墓园完全不是那样。
它就像个公园。
玛瑙石镶嵌的小路纵横交错,周围有清澈的小湖,有尖顶的塔亭,有一排排种满了鲜花的走廊,还有喷泉和浮雕。
龙晶灯做成了花朵的形状,柔和明亮的光线充满了整个墓……公园。
依兰:“……”
早知道是这样,她刚才就不用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怂包了。
那个家伙一定在捧腹大笑吧!
依兰清了清嗓子,抖抖毛。
她小心地往边上一蹦,落进了郁金香花丛中。
天哪,就连花丛中的泥土地面也打理得清爽平整,没有杂草、没有虫蚁,只有干净的花茎、花叶和花朵。
花瓣形状的龙晶灯洒下光芒,透过真正的花朵缝隙,落到依兰小毛球的身上。
这是花海天堂啊!
她用尾巴卷住那些饱满厚实的花朵,轻轻一甩,身体像鱼儿一样跃出花海。带着花香味的微风轻轻吹拂着她身上的绒毛,真是惬意极了。
等等,她来这里,做什么来着?
他说这里有他的东西,可能是头、躯干或者四肢……
依兰转动着小眼珠,环视一圈。
——这个气氛实在是有点格格不入。
她蹦蹦跳跳,顺着花丛绕了大大一圈。虽然这里看起来像个公园,但它还是保留了墓园的基本尊严,夜里并没有人在走来走去。
六十尺的高墙,足以阻挡蟊贼的脚步。墓园里一片寂静,依兰发出‘怼怼’声时,不禁感到有一点害羞。
她瞎逛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簌簌簌簌。”
在这样安静的地方,来自地下的响动令人毛骨悚然。
她非常迅速地蹦到了墓园中最高的那座雕像上面。
这是一座天堂鸟塑像,纯白色,支棱着翅膀。依兰把尾巴绕在最高的那片羽毛上,小心翼翼地甩来甩去,居高临下观察着四周。
这样的地方,实在不像是会有行尸出没的样子。
她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发现那细细碎碎的声音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近了。
忽然!
右边二十尺外的郁金香花丛里,忽然探出了一把寒光冽冽的大铲子!
依兰:“……”
这是盗墓贼?!
只见那把大铲子骄傲地翘了一会儿之后,非常灵活地往下一缩,左挖挖、右挖挖,很快就把郁金香刨倒了一大片。
一个鼠头鼠脑的青年男人钻了出来。
他的背上系着一只包裹,长方体,灰布边缘露出一点金灿灿的颜色。
“哇喔!”依兰小毛线瞪圆了眼睛。
从皇家的墓室里面偷出来的,一定是非常非常值钱的宝贝!
这个蟊贼像泥鳅一样从洞里钻出来,探头望望左右之后,伸手从洞里拽出了一个胖胖的女人。
“快快快,明天就是纪念日,奥登五世的皇冠一定会提前供进来,发挥你的特长,拿到它!”鼠脸男人的眼睛里闪烁着绿光。
胖女人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皮克,如果你哪天死了,我相信一定是被金币淹死的。噢,该死,我已经嗅到金钱的芬芳了!我感觉到皇冠小宝贝就在那里等着我!皮克你真会给我惊喜!”
“大宝贝,要不是我们一样贪心,又怎么会是天作之合呢?”鼠脸男人得意地反手拍了拍身后背的黄金匣,“为什么我要提前八个月开始打地洞,你以为单单只是为了这件藏在整个墓园最深处的宝贝吗?天真!”
‘镇墓之宝?’依兰小毛线轻轻转了转眼珠,‘他们偷出了镇墓之宝?!’
不会这么巧吧……
依兰小毛线静悄悄地溜下天堂鸟雕像,跟上了这对盗墓夫妇的脚步。
维纳尔被禁足在郁金香庄园西侧的白塔里。
他怀疑父亲已经看穿了自己对依兰的真心,父亲那个冷峻眼神,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令他不寒而栗。
霍华德大公正值壮年,一丝一毫也没有老态,但那股上位者深沉的威势却好像可以承载起整个帝国。
他和自己的儿子一样拥有天使脸孔,但任何人看到大公,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他的美貌,只余敬畏。
父亲令维纳尔心折,也让他恐惧。他根本不敢违抗父亲的禁足令。
维纳尔蔚蓝的双眸中盛满了忧伤。
哦,可怜的依兰。莎丽?坎贝尔一定会尽情地欺侮她,还有那个凶手……天哪,禁足还剩六天,没有自己的帮助,依兰她能撑得过去吗?
他一掌拍在窗台上。
虽然这座庄园的主人们几乎从来不会踏足这一片与皇家墓园比邻的区域,但仆人们依旧一丝不苟地清洁这里,维纳尔在白塔里活动了一整天,白手套上面连一丝灰尘也没有沾到。
他不禁回忆起暮日小镇老玛丽家的后院,只是开个门而已,手套就变成了灰色。
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差距……说真的,那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维纳尔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与依兰的爱情悲剧。
等等!
他看到了什么?
身处高塔的维纳尔震惊地发现,黑发女孩正在灵活地避开街道上巡逻的宪兵队,穿梭在自家庄园外面的街道上。
他的心脏一下就活了回来。
噢,天哪,她担忧他,所以在夜晚穿过那条可怕的史蒂文森街道,特意赶来看他吗!
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
他看到她非常利落地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抛向庄园——哦见鬼!她扔歪了,歪到隔壁的皇家墓园去了!
那一定是绑在石头上的情书!
维纳尔急得六神无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依兰把写给他的信,误扔进了皇家墓园……
他要疯了!
他紧紧盯着那道纤细的身影。
女孩并没有发现‘情书’送错了地方,她看起来很高兴,脚步轻快了一些,看着她的身影,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飞扬的眉毛和唇角轮廓。
她在原路返回。
‘啊啊啊啊啊——’维纳尔急得揪住了自己银色的头发。
忽然,厚重绵长的开门声和隐隐的震颤一起传来。
是庄园的精铁大门正在被打开。
只有大公出行时,正门才会开启,就算是唯一继承人维纳尔,出入也只能穿过正大门右下方的雕花辅门。这是规矩。
这么晚了……父亲还要出门吗?
维纳尔转过视线。
天哪!
他惊恐地望着女孩渐渐走近的身影。
她和自己的父亲霍华德大公,就要正面相遇了!
第28章 欲擒故纵
霍华德大公在他十八岁那年娶了温莎公爵的长女弗丽嘉。
次年, 弗丽嘉生下了维纳尔。
十七年过去,大公夫妇的感情一如既往——相敬如宾,虚伪客套。
三十五岁的霍华德拥有一头雪白的, 绸缎一样的长发,它们整齐地垂在脑后, 用龙舌兰香料定过型,一根头发丝也不会被风吹散。
都说维纳尔的银发和美貌来自母亲的基因,但其实霍华德大公的容色丝毫也不逊色于母子二人。
不过,从来无人胆敢直视霍华德的美。
精铁大门在他前方分开, 它是如此厚重, 左右各需要五名仆从同时用力拉它, 才能保证在十三秒之内,巨大的铁门匀速开启。
大公的日常生活是精确到秒的。
他今天穿着便装, 罩了一件长及脚踝的鹰羽大氅。他要去见自己的老朋友,当今国王,奥登六世。
大门开启的同时,镶嵌着郁金香徽记的马车会从车道上缓缓驶过来, 在他踏出大门的那一瞬间,它将精准无误地停在他的面前,一抬脚就可以走上白金踏板,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然而今天却出了意外。
大门开启至百分之八十时, 霍华德听到拉车的骏马被勒出‘吁——’一声长嘶。
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如此刺耳,他仿佛听到了那些纯金和纯银制成的轴承发出不堪重负的挤压声。
他缓缓抬起眼睛。
与维纳尔湛蓝的眸色不同,霍华德大公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被冰封住的盐湖。
一层半透明的, 冰沙般的白翳遮掩了蓝宝石的色泽,但完全无损它的美, 反而添了一重神秘清冷感。
巨型龙晶灯的光芒之下,大门、地砖、马车、仆佣,一切都如往日般完美,但在这幅完美的画卷中,却多出了一抹乌黑。
那是一个……黑发女孩,她走到了马车的车道上。
就像一滴黑色墨水污染了和谐完美的油画。
霍华德停住了脚步,戴着银手套的手指弯起了微不可见的弧度。
在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贵族面前,无论管家、仆佣还是侍从,谁也不会表现得像是仗势欺人的狗腿子。
身穿燕尾服的老管家迈着标准的步伐走上前去,微微躬身,语气温和又严厉:“抱歉女士,请您原路返回不要继续前行——您挡住了我们的马车。”
黑发‘女孩’抬起了眼睛。
思绪被打断的前一秒钟,他正在考虑明天炸皇宫的事情。
恶劣的笑意残留在眼底,他懒得和面前这个看起来就快入土的糟老头子计较,随意地抬手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错身而过,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