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悲惨的是,她知道这个叫克鲁普的人所说的一切,将会原原本本地发生,只要用‘黑巫之乱’做借口,调高税率的时候反对的声音就会非常小。在适应了这样极端的重税之后,就算调到百分之九十,人们也会松一口气,无奈地认命。
依兰记得妮可说过,在她刚出生的时候,税率只有百分之六十五,那时候林恩也没出事,家里偶尔还能吃肉。每次回忆过去的好时光时,妮可的眼睛里总是冒出幸福的光芒。
依兰不敢想象这个噩耗会让多少像妮可一样母亲愁白了头发。
嘴里残留的甜点味道变得又酸又苦。
她攥紧拳头,想要打破些什么。
但,这对拳头太稚嫩了,它们什么也打不破。
依旧……只能忍耐。
依兰僵硬地继续往前走,整个大厅中的贵族青年们都在炫耀自己家里的财富或是权势,嘤嘤嗡嗡一片,令她愤怒作呕。
“妈妈她越来越小气了,每个月只许我买十五条裙子!天哪,一想到同样的衣服我得穿两次,我的心脏就揪着疼!”
“可不是吗?我爸为了不让我天天去歌剧院,居然把最著名的三支乐队和几个演员都雇到了庄园,噢,也不知道他这样做到底能省几个钱!”
“噢,别那么难过了,如果你们哪天有兴趣离开首都,到我家那块包含了十三座大城的封地游玩的话,只要我一句话,全封地的裁缝、演奏家、大厨,都会无条件为你们服务的。”
“封地平民更多、更乱,我讨厌那股穷酸气味!我家也有大片封地,但我从来不去。”
依兰愤怒地想:‘没有平民,谁供着你们这些蛆虫!就凭你们这糊满了铅粉的发白的身体?还是勒得比大腿都细的腰?如果没有平民的血泪,你们这些家伙一天都活不下去!’
待客厅的大门缓缓打开。
阿尔萨斯终于回来了。
他进入待客厅,顿时万众瞩目。
他行止得体,尊贵又谦和,一双金眸环视一圈,找到了眼眶微红,一脸愤懑的依兰。
他走向她,唇角勾起了几乎看不出来的得逞笑容。
依兰也看着他。
她一眼就看出来,阿尔萨斯很满意她此刻的愤怒。
只不过,他好像误会了。
她并不是因为受到了贵族们的欺侮羞辱才变成这样的。
“依兰!”他的语气比进入古堡的时候亲昵了一百倍,“发生了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他匆匆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来想要揽住她小小的肩膀。
依兰冷静地退开。
手掌落空,阿尔萨斯并不尴尬,他板起了脸,冷厉地望向周围的贵族男女。
“说,是谁得罪了我最珍贵的客人?你们胆敢趁我不在时欺侮她?”
贵族们面面相觑,真不觉得有谁得罪了这个黑发女孩。就在几分钟之前,她还像只仓鼠一样捧着水晶碟吃个不停,谁都没发现她受到了什么欺负。
“依兰,你不要怕,只管告诉我是谁惹你生气,我一定重重责罚!”
阿尔萨斯看起来又焦急又痛心。
依兰垂下了眼睛:“没有,我没事,殿下。”
“傻瓜,你就任人欺负吗?你可是我千辛万苦夺来的女伴,我怎么能容忍你受到一丝委屈!”
“不,真的没有人欺负我。”
四周传来了贵族男女们低低的窃语。
“是啊,她不是好好的吗?”“殿下怎么回事?”“谁能欺负得了她啊!”
阿尔萨斯重重握住剑柄:“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
依兰忍不住抬起头,正儿八经地看了他一眼。
阿尔萨斯立刻垂下头,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相信,无论阿尔萨斯再怎么狡猾,也绝对看不出她眼睛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民生!
真是可笑啊,王子和平民女孩的故事里,计算小情小爱的是王子,考虑家国大事的是平民女孩。
依兰轻轻地笑了笑,转开了视线。
幽黑的眸子里蕴着波光,细白的天鹅颈引人犯罪,阿尔萨斯的喉结滚了一圈,低沉地说:“走,我带你换一身礼服再回来。”
清脆干净的声音里添了一丝暗哑,熟悉男人的交际花们一听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胸有成竹,即将把猎物玩弄于股掌。
依兰的声音清清朗朗:“殿下,我记得那天你是这样说的,我为王室捉出了巴里沙男爵那条大蛀虫,必须论功行赏。所以你为了置办了今天的庆功宴。”
“不错,是这样的。”阿尔萨斯环视一圈,“看看依兰,再看看你们!你们可曾为王国做了什么?”
他毫不介意多给依兰撑几次腰,长几次脸。
他要修补她可怜的自尊,等到她换上他准备的礼服艳惊四座的时候,就是少女的芳心彻底沦陷的时候。
“可是别的蛀虫该怎么办呢?”依兰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走,我带你到露台散散心,换了礼服回来,我保证,你一定是最亮眼的小星辰!”阿尔萨斯贴近依兰,声音低醇醉人。
“走吧。”依兰轻飘飘地点点头。
走到门口,她回过头,冲着满屋子一头雾水的蛀虫们微微地笑。
一片低低的嘀咕声中,她又听到了克鲁普那个很有辨识度的嗓音。
“阿尔萨斯殿下他,是不是饮了晨酒……他今天的状态好奇怪哦。”
这一通脾气发得真是有点没道理啊!
依兰被阿尔萨斯带着,在巨大的露台上转了一圈,嗅了满鼻子花香味,然后他把她带到了一个独立的小房间门口。
他风度翩翩,体贴周到,令人如沐春风。
他躬身对她说话的样子,温柔妥帖到了极点,看起来无比亲昵。
不过打开房间门的时候,他一丁点要冒犯她的意思都没有,躬身行了个绅士礼,然后迈着大步离开,只留下一个潇洒端正的背影。
“你换礼服,我会在露台等你。”
呵,还没到吞下猎物的时候。
依兰目送阿尔萨斯走远,她走进房间,关上门,靠在门后,脸上滑过冰冷的泪水。
这种无力感,真是叫人郁闷又愤怒。
就像这个屋子一样,真黑啊。
‘咦,这里怎么没开灯?’
念头刚刚一转,忽然有一股非常浓郁的药味,混着名贵薰香的厚重气息,沉沉地向她正面扑来!
一个高大的黑影把她困在门后。
“不是有人给你撑腰吗?”一根冰冷干枯的手指触到了她左边脸颊,“哭什么。”
他似乎还想再说一句嘲讽的话,但碰到她的泪水之后,他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把手收了回去。
依兰的心脏‘怦怦’直跳,屏住呼吸,盯住黑暗中的影子。
他转身走出几步,点上一根蜡烛。
烛光照出一头银色的发。
温莎家标志性的发色。
“路易?温莎大人?”依兰冷静地问。
“是我。”他把一双苍白瘦削的手叠在身前,拄着一支镶满了黑宝石的手杖。
他的容颜并不苍老,因为久病的缘故,眼圈漆黑、肤色惨白,身材瘦高得异常,确实很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伯爵。
“我以为你会和别人稍微不同。”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至少没那么爱慕虚荣。怎么,王子带你脱离苦海,赐你华服荣光,令你芳心大动了吗?”
“没有。”依兰冷静地回他,“我眼中的世界,与您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他似乎勾了下唇角。
“那你打算换上这身衣服,变成一个精致的展品吗?”他举起黑宝石手杖,指了指身后华贵大床上铺陈的那件漂亮的金色礼服。
“我没有理由拒绝。”依兰平静地注视着他,“如果拒绝,阿尔萨斯殿下会一直劝我,也许还会把别人叫过来向我赔礼道歉,说上一大堆安抚我可怜自尊的话——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制造这样的麻烦?”
他勾下头,笑了。
“姑且信你。”他说,“不过,我给你准备了另外一身礼服。”
“诶?”
他轻轻哼笑:“这是我的地盘。在我的地盘上,谁也别想欺负我的……”
我的人。
“跟我来。”
依兰老老实实跟在庄园主人的身后,穿过一扇小门,来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这才是适合你的颜色。”
依兰抬头一看,惊得呆住了。
她看到了夜空。
最神秘、最浪漫的夜空。
没有那些繁冗纷杂的设计,它看起来简洁流畅,但是谁也不会认为它不是一件礼服。
就算穿上它,加冕为王后,也丝毫不会失礼。
还有一顶小巧的头冠,漂亮的银丝缠托着明亮的黑宝石,戴上它,根本不需要任何妆容来修饰。
依兰的视线几乎无法挪开。
呆了一会儿,她终于回过神:“您……”
他抬起手来轻轻动了动:“当然不会用这双眼睛看你换衣服。”
他非常绅士地示意她把革包摘下来,交到他的手中,然后他就离开了房间。
依兰悄悄检查了房间的门窗,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把房间反锁起来,然后碰了碰那件黑色礼服。
是她做梦都梦不到的材质。
它就像黑色的瀑布一样坠手,轻轻一碰,闪烁起若有若无的星光。
依兰换上了礼服,捧起那顶黑宝石小冠,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头上,然后把头发披散在肩后。
她轻轻打开了房间门。
路易?温莎站在两扇窗帘的缝隙那里,听到响动,他回过头来。
眸光明明亮了一下,他却及时绷住唇角,嫌弃地说:“头冠戴歪了。”
依兰有些不好意思:“房间里没有镜子。”
他大步走向她,在她头顶拨弄了一会儿。
“好了。这才稍微像点样子。”
他干净利落地退开,完全没有半点要亲近女孩的意思。
只不过……
“啊!”
依兰头皮猛地一痛,一股力道扯着她向前踉跄了两步,差点一头栽倒。
这位……生人勿近的路易大人,右手居然攥着她的头发!
依兰像见鬼一样,瞪着残留在他指缝里的几根黑发。
他毫不心虚地把它们甩在地上,然后颠倒黑白:“你的头发缠住了我的手。”
依兰:“……”
这个可恶劲儿,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样子。
就在她狐疑地转动眼珠时,他把手放到身后,拿了一样东西出来。
“这是什么?”他问。
依兰定睛一看,顿时忘记了头发的事情,惊愕地说:“您怎么能乱翻我的东西!”
是那只绿色玻璃瓶。
苏珊惊慌之下,脱手滚到了她的脚边,就被她收了起来,一直放在革包里面。
“噢,这是你亲口许可的。”他恬不知耻地微笑起来。
“我什么时候……”
他抬起手,打断了她:“就凭你这孱弱的身体,也想把药下在那些人的饮食里吗?”
依兰惊恐得不敢呼吸:“我没有,这是一个误会。”
“呵,”他说,“你当然不行。我来。”
依兰:“???”
第32章 艳惊四座
“哦不!”依兰伸手去夺那只绿药瓶, “不可以,我也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很有可能是泻药, 甚至是一些更过分的东西!”
看着面露惊恐的女孩,他愉快地笑了起来。
“放心, 我的地盘上不会发生任何肮脏不雅的事情。”
他把魔药瓶收到长袍里面。
依兰根本放不下心:“您可不可以把它还给我?”
“我得让我的药师分析一下里面的成份。”他弯下腰,捡起阿尔萨斯为依兰准备的那条金色长裙,非常嫌弃地望着宽大低凹的领口,啧啧说, “这是想要暴露你的小平胸吗?”
一边说, 一边随手撕坏了那件金礼服。
依兰:“……”
她低下头, 看了看身上的夜空礼服。
肩领围了一圈纯黑的丝绒流苏,把她尚未发育的胸脯遮掩得很好。
只是……这细细滑滑的丝绒看起来怎么有点面熟?
穿在身上这么低头一看, 简直是像极了毛线球上那些绒毛。
这件礼服,还真是适合她啊!
她抬了抬眸,不动声色地瞄了路易?温莎一眼。
他根本不屑于看她,双手拄着他的黑宝石手杖, 傲慢地扬着他苍白的下颌,只让她看他的侧脸。
她抬起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
噢, 刚刚是哪只不听主人使唤的右手,擅自作主揪住了她的头发?
“路易大人, 那……我出去了?”依兰试探着问。
“嗯,”他高傲地挥了挥手,“给你一句忠告, 我那个侄子阿尔萨斯可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聪明的话, 应该离他远一点。”
依兰故意说道:“大人,坏坏的男孩子才更有魅力呢。”
他斜眼瞪她。
是她熟悉的眼神。
她憋住笑,拎起坠手的裙摆行了个半蹲礼,然后愉快地离开了房间,把他一个人扔在阴影里。
她的心情忽然就不郁闷了。
她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