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火势,府里羽林卫很多,加上宫人足有二百号,火情虽急, 也快要被控制住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脑子里灵光一闪, 魏濛想起来一个一直被忽视的地方:“后院西南角有一片梅树林,找过没有?去那里看看!”
……
宝宁怕被那两人发现, 捂着唇蹲在地上, 心脏砰砰直跳。
绿云。宝宁在裴原口中听说个这个名字, 按裴原推测,这绿云是裴霄的侍妾, 后来被当做营妓送给了周江成, 为的是骗取他手中的虎符。绿云心里爱着裴霄,期望在事成回来后能在府中有一席之地,但裴霄转脸迎娶了季嘉盈, 她觉得心中不公,用血书写下几百个恨字,埋在了槐树底下用以诅咒。
裴原说,绿云这次回来,很可能会对季嘉盈下手。
看目前情势,再想到刚才听见的对话,宝宁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绿云是勾搭上了公孙竹,以肉体为报偿,向公孙竹讨了能杀死季嘉盈的法子。
她是撞见人家偷情了!
宝宁转身就想跑。还未起身,宝宁忽然又想到,裴原正在找这个人,而且公孙竹的手里,很有可能有裴原体内赤丹毒的解药。
宝宁回头看了眼,那两人还靠在树上缠绵着,宝宁别开眼,脸颊火烧一样,她又舍不得走了。裴原他们还没找到公孙竹,她若是不在这盯着,万一让这人跑掉了,这么多日以来的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
宝宁揪了把叶子在手心,还是决定先在这里等着,等裴原找到她。
宝宁惴惴不安地等待,心中想着事,没注意到有一条葱绿色的小蛇从她身后游了出来。小蛇丝丝地吐着信子,两指宽,小臂那样长,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脚面。宝宁觉得痒,起初没在意,越来越痒,她低头,对上小蛇幽亮的眼睛。
“啊!”宝宁失声尖叫,猛地跳起来,将那条小绿蛇甩了下去。
“谁!”公孙竹立刻看过来,老眼里光芒歹毒,他浑身赤条条的,好在知道羞耻,见有人来,扯了外衣在腰间系上一圈。
绿云心下也是一惊,快速穿上衣裳,瞟见宝宁位置,大喝一声就要追上来。
公孙竹比绿云更快一步,纵身跳过树墙,伸长手臂要抓宝宁的胳膊。宝宁想将石灰包扔出去,紧张之下记错了手,刷的扔出去一把树叶,公孙竹早料到,歪身一躲,声音阴邪:“小姑娘,谁让你来的,你听见了什么……”
未等他说完,宝宁站定,这次看准了他的脸,手指捻开纸包,照着公孙竹的眼睛将生石灰扬了过去。
公孙竹没想到还有后手,闪躲不及,被泼了个结实。他刚做完那事儿,脸上身上都是汗,遇见这遇水发热的东西,立刻被灼伤,眼睛像是要炸了一样,脸上皮肤也灼痛非常。
他惨叫一声,往后退两步,拼命拍打自己头脸,口中叫着:“我看不见了,我瞎了!”
绿云被这情景弄得一愣,她很快反应过来,拢紧胸前衣襟,眯眼盯着宝宁。
怕宝宁手里还有东西,绿云不敢立即上前,赤脚缓步走来,手里捏着柄长剑。
宝宁脸面向她,步步后退,眼瞧着身后就没路了,她手心里都透出了汗。再往后一步就是围墙,绿云看准机会,圆眸一瞪,提剑就要刺来,宝宁侧身躲开第一剑,剑尖儿划开她袖子,雪白肌肤露出来。
绿云马上要刺第二剑,银剑上寒光闪了宝宁的眼,宝宁瞳仁骤缩,正当避无可避时,一颗石子从远处飞速射来,正中绿云手腕。
她惊叫一声,手抖剑落,愤怒地抬眼望去,裴霄负手而立,站在离她两丈远的地方。
绿云大惊失色。先是惶惶,看了眼宝宁,又看了眼仍在地上打滚的公孙竹,踉跄后退两步,自觉死期将至。
“太子……我没有……”绿云嗫嚅着,方才气焰尽失,她不知该怎么解释了,转头想要跑。
裴霄捡起地上利剑,抬手掷出去,一剑穿了她的后心!
宝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她眼前发生,绿云往前扑倒在地,血溅出来喷在她裙子上,还有脸上。绿云连惨叫声都没有,手指紧紧抠着地面,抓出两道深深痕迹,喉咙里赫赫作响,转眼咽了气。
有人在她面前死了。
宝宁心脏紧缩,她手脚发软,想站都站不起来。
裴霄薄唇紧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贱人!”他一把将剑从绿云背后抽出来,转头还想去杀了公孙竹,但又狠不下心,面目狰狞片刻,狠狠将剑摔在地上。
随着当啷的一声响,宝宁的心也跟着一缩,她看着裴霄转过身,目光看向她。
裴霄朝她走来了。他真的动了气,咳疾又犯,拳抵着唇咳了两声,月光下,他脸色一片冷白。
宝宁坐在地上,呼吸急促,妆发凌乱,她抓着破碎的袖子,唇上失了血色。
裴霄看着她,面上神色竟然柔和了几分,伸出手放到她眼前,声音温和:“别害怕。”
宝宁往后躲,她嘴唇都是颤的。方才她有勇气,是为了保命,那股劲儿过去,巨大恐慌瞬间袭来。
她想起裴霄刚才杀绿云时候的狠厉,他现在手指上还沾着血,宝宁忽然又想起,她身上也沾到血了,芍兰的、绿云的,腥味浓重,恶心不适俱都袭来,宝宁捂着唇,干呕了一声。
裴霄动作顿住。
迟疑瞬间,一阵风声从后面袭来,伴随一声尖利唿哨。裴霄悚然回头,只感受到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他再转回身看向宝宁,她已经被抱起,两条胳膊柔软地搭在那人脖颈上,脸贴在对方胸前。裴霄觉得眼睛像是被刺了一下。
“四儿,你夜闯兄长的府邸,是什么道理?”裴霄抬脸,看向裴原眼睛。
他脸上蒙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些许鄙夷:“先管好你自己的女人再说。”
裴霄大怒,他拾起地上的剑,大喝一声引羽林卫出来,并拔步而去,提剑要刺向裴原。
裴原闪避两下,并不恋战,欲要带着宝宁脱身。裴霄正欲追去,听到身后喧嚣,魏濛已经带人赶来,他手上提着公孙竹的后领,将人甩在背上,其余属下已经摆好阵势,将裴霄围在了中间,双方剑拔弩张。
羽林卫也赶来,脚步纷踏,裴原吼一声:“撤!”
魏濛领命,大手一挥,原本黑压压十几个黑衣人四散离去,他自己也背着已经晕厥的公孙竹飞速离开。裴霄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手上是还滴血的剑,绿云的尸体在他的脚边,他怒极,将剑撑在地上,喘几口气,哇的一声吐出大口血来。
近侍太监常喜飞奔而来,急忙扶住他:“殿下,殿下……”
闻声赶来的羽林卫瞧着这一片狼藉,面面相觑。
……
裴原抱着宝宁径直回了住处,宝宁一路都伏在他肩上呜呜的哭,裴原心疼得要死,一脚将房门踹开,将宝宁轻轻放在了床上。
他半跪着,探身用手去蹭宝宁的脸,低声哄她:“别怕了,回家了,我在你身边呢。”
“我想吐。”宝宁蜷缩在床上,她看见了裙摆上的血迹,又呕一声,撑着胳膊坐起来,将裙子扯下来扔在地上。愣一会,又扑在裴原怀里,边哭边道,“太恶心了,我好难受。”
“嗯,我知道,都知道。”裴原抱着她肩膀,亲她脸颊,“宁宁今天特别厉害,特别特别厉害。”
裴原挡住她眼睛:“不想那些了,都过去了,以后再看不到这些了,我向你发誓,以后再不让你接触到这些。”
宝宁泪眼迷蒙地看向他。
裴原抓着她的手,轻轻咬她的指尖:“饿不饿?”
“不饿……”
“洗个澡,睡一觉好不好?”裴原挨着她脸颊,“我看着你睡,一觉过去,什么都忘了,我陪着你。”
宝宁道:“我又想吃东西了,想吃猪肉白菜的饺子。”
裴原笑了:“我去给你弄,我们吃一点东西,洗澡,然后睡觉,这样好不好?”
他语调很低柔,宝宁心中残存的恐慌慢慢消散,她盘腿坐在床上,裴原将被子裹在她身上,嘴角凑过去,想逗她笑。
“亲我一口。”
宝宁犹豫了下,还是将脸凑过去,贴上他唇角。
熟悉的气息涌进鼻端,宝宁在天上飘了半天的心神终于被拉回地面,她心安下来,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裴原捧着她的脸,轻咬了下她的下唇,低声道:“我先为你拆头发,好不好?你松松快快地待着,阿黄陪你玩,我给你下饺子去。”
宝宁小声答应了。裴原动手,将她发上的簪子都摘下来。
青丝如瀑泄下,裴原揉她头发一把,宝宁看他一眼,略微弯唇笑了。
裴原却发现这根簪子有点不对劲。
小指那么粗的木簪,上头花纹精致,掂在手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好像没什么不对,但问题就是,这根簪子太轻了。
裴原下意识用手指弹了弹簪子,发出空响,它不是实木的,里头空心。
宝宁节俭是节俭,但对待首饰衣裳这些,还是大方的,什么时候买了个这样的便宜东西?
裴原觉得奇怪,但也没往心里去。
宝宁头垂着,脸色还是苍白的,真的被吓着了,阿黄在床沿边上,扒着往上看。
裴原把簪子随手放在床边小桌上,哄慰宝宁道:“你乖些,灯都亮着,我很快就回来,嗯?”
宝宁应了声。裴原稍放下心,提着阿黄后颈将它放到宝宁枕边,匆匆去厨房取东西回来。
第61章 簪子
裴原走了之后,屋里一下变得安静下来。
桌上的烛被挑暗了, 小羊安静地卧在床下, 阿黄伏在宝宁颈边, 呼吸浅浅的。不久前的惊心动魄像个梦一样。
宝宁伸手将幔帐展开, 樱粉色的纱帐,光芒晕进来, 落在她眼睑上, 很柔和。
宝宁轻轻叹了口气,情绪总算稳定下来, 她不再去想在太子府的梅林里发生的那些事,阖上眼,迷糊着睡着了。
……
裴原刚出门,就被魏濛拦下, 门缝还没合上, 魏濛侧着身子往里瞟了眼,小声问:“小夫人睡着了?”
“歇着呢。”裴原袖子挽起来, 仍旧是那身黑色劲装, 腰带因为刚才的动作有些松了, 衣摆褶皱。
魏濛在他身上闻到了若隐若无的女子香气,再看他衣着不整的样子, 咧开嘴, 暧昧笑了下。
“我急着去做饭,你有什么事?”裴原皱眉看向他,“快说。”
魏濛正色道:“我是与你道个歉的, 也与小夫人道个歉,我不该瞧不起她,说女人误事。”
魏濛顿了顿,“若没有小夫人,公孙竹怕是真的就跑了,我的任务也只能失败。我这人公事公办,奖罚分明,我得面见她,与她道声谢。”说完,魏濛抬步就要往屋里去,裴原“嘶”了一声,抓着他衣领子甩开。
“你他娘的军营里混久了,脑子有毛病?”裴原破口大骂,“闺房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也不看看你长没长那样的腿,我告诉你,以后这个院子,不得我的允准,你别踏进来半步,一身臭气,扰人清静!”
魏濛被他骂得发懵。
裴原想起屋里宝宁还睡着,声音压低下来,淡淡道:“她被吓着了,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件事。”
魏濛“哦”了声,裴原动身往外走,魏濛也跟上,他刚才准备许多话要说的,被裴原打岔过去,现在想不起来了。
他顺嘴道:“以后有机会,叫上小夫人,咱们几个一起吃顿饭。”
“你有毛病吧?”裴原拧眉看他一眼,觉得与这个没读过几日书的土匪头子实在无话可说,遂闭了嘴,加紧步子往厨房走。
魏濛终于想起自己要与裴原禀报什么,拦下他道:“我知了,我是来与你说关于裴霄的事的。”
裴原脚步顿了下,但没停,听魏濛继续道:“我潜进了裴霄的书房,在他桌上瞧见了一幅地势图,还有一封密信。马上入伏了,按惯例,圣上下月是要前往行宫避暑的,那地势图是去行宫的必经之地,在溧湖,倚靠高山,易攻难守。我心中存疑,他许是要在那里搞些大动作。”
魏濛倒退着走,脸面向裴原:“我怕裴霄起疑,没敢偷图,但已经记住,今晚拓下给你,我们再商议。”
“我今晚没时间。”裴原道,“这几日都没时间,我得陪陪她。”
“小将军,你又在儿女情长了!”魏濛扯住他袖子,“你这样怎么做大事?”
“我不知该怎么做大事,我只知道若今晚没有她,你连个屁都不是。”裴原眯着眼,“我已千叮咛万嘱咐过你,留人看守,定要护她安全,看看你办的是什么事,竟将她盯到梅林里去了。若非她机警,平安无损,我定要扒了你的皮!”
魏濛失语,呐呐无言:“我怎知那公孙竹竟藏在那里,小夫人也会跑去那里……”
裴原甩开他,大步往前走:“总之,这几日别来烦我!”
厨房里饺子是现成的,摆在碗橱上。裴原前段时间学着做饭,技艺不精,但蒸个饺子不成问题。
大晚上的,厨房没人,裴原自己动手,生火烧水,饺子放到笼屉里,趁着这功夫还拍了个黄瓜,蒸了碗鸡蛋,蒜汁儿也调好了。
魏濛倚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连连道裴原是转了性,半年未见,一转眼变成了贤妻良母。
裴原忙着干活,懒得理他,饺子出锅后赏他两个让他闭嘴滚蛋,自己提着食盒匆匆往院里赶。
……
宝宁正酣酣睡着,阿黄缩在她臂弯里,睁着双大眼睛,不敢动。
见裴原过来,它喉咙里低低一声,想来是被桎梏久了,觉得不舒服。
裴原冲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阿黄安静下来。
裴原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坐到宝宁身边,轻轻刮她的眉毛,声音低柔:“起来了,懒猪崽一样,起来吃点东西。”
宝宁嘤咛一声,裴原拍她脸颊两下,给她时间缓缓,接着掀开被子,将她从里头挖了出来,放在大腿上。
“晚上在宴厅,吃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