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怔住,心神一凛。
的确, 宫绫璟从动了兵马, 下定决心把持朔国朝政之后,对皇城的舆论控制,实施的刑罚均十分严苛。
可以说一点都不心慈手软,妇人之仁。
有时连上官霆烨都十分心惊,皇后娘娘看似美如九重仙子, 但主理天下政事之时,手段当真并不皇帝心慈多少。
以前上官霆烨对宫绫璟的印象不过是一个性子乖顺,生得貌美的痴心女子,如今上官霆烨觉得当年不止焰溟眼瞎,他自己可能也瞎了。
而且瞎的时间还比焰溟长得多了。
这对帝后,着实太配了。
......朝堂之上狠起来一个比一个狠。
……
宸沁宫内。
黎耿把近来的事务一一禀告之后,却只听得宫绫璟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黎耿看着宫绫璟面色不佳,且可能近来一心都放在了朝政之上,明明怀着身孕,整张小脸却硬生生瘦了一圈,看着着实是过于操劳了。
他看得暗暗揪心,也心疼这位公主不易。
原本已经准备起身告退,却是忍不住开口劝道:“娘娘,您也莫过于劳心劳累了,您如今可还怀着龙胎,若是、若是皇上在的话,必然会心疼啊。”
宫绫璟听罢一愣,明显的周身一僵。
似乎……除了上官霆烨的人每日回来与她禀告搜寻的消息,已经好久无人敢在她面前主动提起焰溟了。
正晃神,却又听得黎耿缓缓开了口。
“老朽听闻皇上御驾亲征之前,娘娘还在与皇上置气?”
这话一出,殿内侍候的宫人不约而同一惊,晚七侍立于宫绫璟身后甚至没忍住就瞪了黎耿一眼。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没等到宫绫璟开口,黎耿也不顾其他人,又接着道:“那时,皇上临行前,一面是敌军来犯,不得不准备亲征抗敌,一面娘娘您又不搭理皇上,且怀了龙胎,皇上啊着实担忧您的安危,就把老朽请进了宫,赐了老朽这出入皇城的令牌。”
“老朽活到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只是接过这令牌之时,还是心颤了一下,觉得皇上的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可而后,老朽才明了皇上不过是太放心不下您。”
宫绫璟垂着眼眸,轻轻“嗯”了一声,声线微颤。焰溟能把自由出入皇宫大内的令牌赐给黎耿,这意味什么她不会不懂。
应该说如果他没有此举,她那日便绝无可能单凭禁卫军与瑞亲郡王的人相抗。
焰溟如今有多在意她?在意到敢拿他的天下他的皇城做赌注,宫绫璟只要一细想,心就颤得厉害,却又更是觉得心酸不已。
思绪混乱之际,又听得黎耿问道。
“娘娘,老朽斗胆问您一句,皇上待您这般情深,您当初为何还与他置气呢?”
黎耿一顿,打量了宫绫璟的神色,见她面色还好,又试探道:“您是□□上与州主当年串通一气,欺骗了您吗?”
见宫绫璟愣了愣,却很快轻轻摇了摇头,黎耿又道:“或是气南焰帝利用了您统一了天下?但您也知道,两国联姻实乃常事,南焰帝或多或少当年是利用了您,可而后南焰帝这般待您,您不可能感受不到他的情真意切啊,又何苦……”
话未落,却突然被人打断。
殿上的女子终于开了口。
“我知道,我只是……”宫绫璟心中酸涩得生疼,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他对她的用心,她只是……
“黎叔,我只是觉得焰溟当年是被逼着娶的我,他这一生为着天下以付出了太多,不该连他的幸福都是被胁迫的,都是以朔国的安危为代价换取的。”
黎耿一愣,有一瞬间竟然很难理解这位公主的思路。
但明晰之后,却又更心疼了这位公主一些。
这个女子虽痴爱一人,却事事替所爱之人着想,恐就是因着深爱,便难以抑制地心疼对方多了一些。
而那时的南焰帝却一直觉得公主是对他失望了,是不爱他了,迷惘不堪,后悔不已。
甚至堂堂帝王无所适从到最后还屈尊巴巴来问他,“北冥州上的女子喜欢何物?”这等荒谬不着边际的问题。
只为了再重拾这位公主对他的信心。
黎耿内心长叹一声,明明二人是那般相爱。
帝后都是那样小心翼翼地爱着彼此,谁知却……
都怪苍天弄人啊……
黎耿觉得他今日必须把公主这个心结给说开了。
“娘娘,可您是否有想过,当年是当年,现下是现下啊——皇上而今这般深爱着您,您若是离了皇上,皇上哪还有幸福可言?”
“还是您已经不爱皇上了?”没等宫绫璟说话,黎耿心里就自觉否定了。
这话不过想让宫绫璟更好地明白她心中所想罢了。
“不,黎叔,我……”宫绫璟一顿,面露苦色,似十分纠结,半晌才微微张唇。
垂眸道:“我不是不爱他了。我那时只觉得,我除了倚靠家世,倚靠一个北冥州公主的身份,其实一无所有……我甚至觉得,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焰溟喜欢的。”
“……”
黎耿听罢,下颌的白胡须不由自主地就抖了抖,他努力地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可是好半晌,他却再也挤不出一句话来。
连带着侍候在殿内的几名大宫女都忍不住齐齐抬头看向案桌后这位倾国倾城,风姿绰约的女子……
又不约而同想起皇后在大殿之上怒甩瑞亲郡王一巴掌,把齐太师直接气晕又把廖太尉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时的模样……
哦!最后还亲自主持了朔国朝政,维持了南焰城的安宁!
众人嘴角狠狠一抽,看宫绫璟的眼神是变了又变。
这位公主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黎耿觉得如果不是以下犯上的话,他甚至想用手中的拐杖去撬开公主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放着些什么了?
怎么公主事事聪慧过人,一遇上南焰帝,这脑筋就拐不过弯呢?
这瞧着是在爱情面前还自卑上了???
第95章
入春以来, 天气也渐渐暖和了不少。
宸沁宫院子里的奇珍盆栽本便多,这一到了季节,都在争相怒放着, 就盼着博得屋里头那位主儿一笑。
可花是开得极好,皇后娘娘却是真的很少再露过笑靥了。
.
宫绫璟白日里主持朝政自然也没多少空闲,一般是入了夜,才得以片刻闲暇。
可一静下来, 她便又总是忍不住地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又会掉泪。
晚七和小桃自然又会上来劝她,安慰她。
她现在怀有龙胎,精神这般倦怠必然是不好,且孕期最忌心绪不佳, 势必是会影响到胎儿的。
严重些,这胎还可能不稳。
这些话是太医给皇后开坐胎药时, 就千叮咛万嘱咐的。
宫绫璟初听到太医与她说这话时,心便惊得厉害, 连捂着小腹的手都耐不住轻颤了一下。
可问及如何是好?
太医也只能宽慰皇后娘娘切莫太过忧心。
可她如何不忧心。
宫绫璟苦笑。
焰溟至今还是没有半分消息。
她除了每日麻木自己, 不断地告诉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着实没别的方法了。
大抵是前些日子话本看多了, 她甚至还会猜想他是不是被悬崖底下的哪户人家救了,又受伤失了记忆, 忘了她也忘了这里的一切, 或许现在身旁还有什么猎户的女儿伴他左右……
可这一念头一往深里想了想,宫绫璟就很快被自己无语到了。
生活不应该像话本里那样狗血吧。
而且……若是这个男人敢把她忘了,还有了别的女人,她、她就咬死他!
她在这给他怀孩子,撑天下的, 他要是胆敢把她忘了,她真的不会饶过他的!
等找到他,她可是会和他和离的!
......
想着想着,宫绫璟又会把自己想笑,可笑着笑着,她的眼眶却又总会慢慢湿了起来……
泪常常在涌出之际,便被人狠狠一抹,不见踪影。
银白月光洒落满墙,月夜下,女子静静倚在宫门旁。
明明是大好时节,庭院花开,蝉声鸣叫,却怎奈她满腔悲恸,入目美景皆是一片萧瑟凄凄。
宫绫璟终是不忍,垂眸苦笑。
和离什么和离,她才不要……
只要他回来,只要他无事,她便一切都好。
她不要再与他置气了,再也不要了。
……
宫绫璟在宫门口站着站着,便有些累了,她腹中的孩子如今差不多快有五个月了,小腹已是微微隆起的状态。
她觉得有孕着实是一件很微妙的事,似乎如今一直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在支撑着她。
一直无形地在陪伴着她,给她力量。
从头三个月,它总闹得她孕吐,吃不下东西,可随后他便真的不怎么闹腾了。
似乎还很体贴她。
宫绫璟有些欣慰,手习惯性抚着小腹,谁知抚着抚着,掌心却突然被人轻轻地踹了一下。
宫绫璟惊住,浑身一僵,蓦地低头。手捂着那块,再想感受一次,里头的小家伙却是不配合了。
晚七刚从屋里头收拾完东西走出来,就见着侍候的宫人都被宫绫璟屏退到一侧,而这位主子就这么一手紧紧地扶着宫门,一手紧张兮兮地贴在自己的小腹上。
还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看起来有些……傻愣愣的。
晚七急忙走上前去,刚出了声:“娘娘……”手就猛地被宫绫璟拉住了!
只见得女子多日来平静不已的小脸蓦然腾上一抹惊喜翘盼,那双杏眸晶亮得宛如夜空星辰。
“七七,它……它刚刚好像踹我了……”
晚七一愣,视线顺着宫绫璟的目光下移,看着女子紧紧贴着小腹的手,才恍然明白那个“它”指的是什么。
晚七随即笑道:“娘娘,小皇子在与娘娘打招呼呢。”
宫绫璟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心里当真是暖极了。
这孩子不过是动了那么一下,她却觉得整个人心情都不一样了起来。
这是她和焰溟的孩子呢,也不知他会像谁多一些......
但他俩的孩子必然会是极好看的!
她想得整个人都愣了神,也就忽略了晚七在这骤然间突变的目光,紧蹙而起的眉头。
晚七抬起头看着院子里大步而进的人,只觉得呼吸一紧,身子不自觉绷直起来。
她愣了愣,又很快担忧不已地看向面前的女子,而那时宫绫璟尚不知身后来人,依旧低着头抚着小腹。
晚七确实紧张得身侧的手都轻轻颤了起来,若那消息是……这位公主如何受得住?!
宫绫璟察觉到晚七的异常,蓦地抬起头来,就见得这丫头一张小脸刹时都白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宫绫璟一愣,顺着晚七的目光回过头去,就见着上官霆烨步履匆匆,大步行至她的面前,跪拜于地。
模样与他当日告知她,焰溟坠崖之时一模一样……
也是这般,双眸赤血,满头大汗。
宫绫璟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心头狠狠一跳。
这个月里,上官霆烨的人在日夜不停地搜寻焰溟的下落,他也日日都会前来与她禀告进展,但都只会在白日进宫,绝不会是在这入夜宵禁时分——
当上官霆烨在这个极不寻常的时间点踏入宸沁宫拜见她时,只能证明一件事,焰溟怕是有消息了!
“下官参见皇后娘娘——”
宫绫璟看着跪拜在自己面前的上官霆烨,呼吸突然就难以抑制地变得急促,面上隐隐发烫,冷汗瞬时就浸湿了她的里衣,手心里更是早已湿润一片。
她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话一出口,声线却颤得不行。
“可——可是有皇上的消息了?!”
上官霆烨抬起头来,面前的女子正焦灼地看着他,那双潋滟水眸里是希翼、是祈求、是恐惧、是那样的不安、是那样的小心翼翼……
他看得心头都骤时一紧,却不觉感慨皇上真是三生有幸,拥有这样一个女子的痴心一片。
上官霆烨没有说话,只是跪着,把手中的一封信件呈递到宫绫璟面前。
宫绫璟一愣,很快便伸手夺过了那封信件,她急不可耐地拆着却又听得上官霆烨开口。
“娘娘,让侍候的宫人都退下吧,臣有话与您说。”
宫绫璟信拆到一半,闻言根本顾不得其他,只连忙挥手让所有宫人都退下。
晚七迟疑了片刻,还是道了句:“娘娘,奴婢就在门口候着,有事您叫奴婢。”话罢,便跟着退出了屋门,又把门妥善地关了起来。
室内骤时安静了不少。
宫绫璟终于拆开了信,入目是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
她从三年前嫁于他之时,就时常在御书房陪着他,他练字批奏折,她都侍立在他左右。
她爱看他挥洒纵横的模样,也爱赏他的字画,所以这个男人的字,怕是没人比她更熟悉了……
宫绫璟拿信的手颤抖个不停,滚烫的泪珠再也抑制不住,一颗颗滴落在那张信纸之上,蘸上笔墨很快漾出了一个个水晕。
她的眸光在整封信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很努力很努力才把每一个字拼成一个句子,再把每个句子串成一个段,最后把通篇内容读懂读透。
彻底明悟信中所言之际,她蓦地就抬起头,看向上官霆烨,小嘴张张合合,焦急不已地想再确定些什么,却仿佛骤时失了声般。
上官霆烨就这么看着一个在朝堂上被文武百官骂祸国妖后都镇定自若的女子,在此刻却慌乱得像只找不到主人的兔子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