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时才关闭声音,脚步极轻地走过去,俯身靠近,要伸出手臂抱她。
结果在还没碰到阮皙的肩膀时,她突然睁开眼睛,说了句:“我答应爸爸,今天要回国的。”
说完,她就坐起身,也不看段易言,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去门口叫保镖。
——
阮皙决定要结束行程回国,连段易言都没有任何准备。
他原本是想跟她一起,结果话还没说出口。
阮皙就已经想好怎么应对,上车前,因为夜风刮过,她用一只白皙的手微微压着裙摆,平静如常道:“现在你们段家正是风头的时候,我们还是少接触吧,以免被记者拍到。”
她自始至终没有回应段易言想复合的感情,是不愿意第二次糊里糊涂地跟了他。
十几个小时的飞程,阮皙都在睡觉,明明她生活作息规律,却像是好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
一闭眼就陷入深度梦境里,坐着乱七八糟的梦。
有她年幼时穿着粉嫩公主裙,迈着小步伐哒哒跑到正在忙公事的母亲面前,伸出手要抱抱的。结果被随便揉一下脑袋,就转手推给了保姆。
也有阮玥凭借优秀的成绩拿到奖学金时,母亲露出欣慰的表情,转头看她,笑容又淡下。
一幅幅画面仿佛都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连睡觉都让她睡的极不安稳。
最后定格在了暗色的公寓里,段易言身穿着白衬衣慵懒低淡坐在她面前,修长漂亮的手指拿着牌,防不胜防地对她展露出笑容。
阮皙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睡意也立刻消散的干干净净。
此刻已经即将要下飞机,保镖见她醒来,压低声说:“小小姐,快到地方了。”
阮皙躺着没动,最终慢慢抬手,覆在自己眼皮上。
下飞机后。
天色已经变得浓郁,正处于晚上九点左右。
来接机的是阮玥,这出乎意料。
不过等坐在后座时,她说的话,一切又合理了:“段易言坐私人飞机过来的,行程比你早落地一个小时,是他让我接你回阮家。”
阮皙看过去,阮玥如今有了段家这层身份,无形中透着的冷艳气场让她比以前更甚几分,将权势野心成功捏在手心里的女人,总是会神采奕奕的。
阮皙没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阮玥先接了一通电话,短暂数秒钟,挂断后说:“妈妈也在家。”
下一秒。
阮皙重新地看向她,听到说:“你要不愿意回阮家,我送你去酒店。”
“没有必要。”
她轻轻唇,脸蛋的表情很安静柔软。
阮玥听她这样说,于是吩咐司机按照原计划的路线行驶,四十分钟后,才抵达了阮家灯火通明的别墅。
进了家门,原本阮皙已经能想象得出是什么场景。
或许,母亲一开口就会责问她祝女士的事。
却看见客厅里,段易言神不知鬼不觉的先一步回阮家,正在和阮正午喝茶,气氛看起来很融洽。
他一个被离婚的前夫,进出前岳父家倒是轻车熟路的很。
自己都会认门了。
阮皙原地站了两秒,直到阮正午看见她,招招手;“皙皙回来了啊。”
她唇角微微笑了笑,走过去时,递给了段易言眼神。
后者沉静从容的继续泡茶,丝毫不打算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阮家了。
阮正午在女儿出现后,就不跟段易言表现的感情太好,聊了几句话,无意间般问起:“听说这次俞舒浓想推荐你去进修?”
阮皙又将眼神,递给了一旁的段易言。
他继续泡茶,放凉些才递给她:“不会烫了。”
那嗓音低缓温柔,伪装得很完美。
阮皙不接,不等阮正午说自己被段易言做过思想工作,决定同意的时候。她先抿唇出声:“爸,我妈妈呢?”
“……”阮正午。
很明显他独自在客厅,是因为把女儿进修这件事,把妻子得罪惨了。
阮皙想和秦霜妍谈,从沙发起身,说:“所以你们培养感情,我上楼会。”
——
楼上四周都很安静,隐隐约约只有书房传来动静。
所以阮皙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母亲在哪儿,她独自上楼,脚步极轻地走到门前的时候,伸出手推开一条缝,还没出声,先看见秦霜妍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一身职场冷冰冰的深蓝色套裙,衬得气场很强大,也与阮玥高度重合。
这样才是真正的母女。
而她这样弱小白嫩的女儿,恐怕连一席之地都没有。
秦霜妍是在跟俞舒浓打电话,语气不太好,没注意到身后:“你别跟我说是为了说好,有那么多顶尖有名的音乐学院你不推荐,非要我女儿去那家?”
“俞舒浓——枉我年轻时把你当做好友,你却在背地里这般对我。”
“你没对我怎样?呵,你明知道我和姓祝那个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平相处,你把我女儿推给她是什么意思?”
“我又怎么对阮皙了?她是我亲生的,我还能毁了她?”
……
一声声严厉的质问,秦霜妍将俞舒浓痛骂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等她冷着脸挂断电话,转身时,防不胜防地看见站在身后已久的女儿。
阮皙平静着脸蛋看着她,书房仿佛陷入了一阵死静的沉默中,直到秦霜妍收起愤怒的情绪,冷静道:“回国了,正好我有件事跟你说。”
“母亲,我也有事想问你。”
阮皙轻软的声音一如既往,但是仔细听。
她对秦霜妍的称呼,从亲密的妈妈,变成了字面上尊敬的母亲。
秦霜妍今晚发太多脾气了,没注意到这点上。
她扶额,偏头疼的坐在沙发上,还没开口。
而阮皙依旧是站在原地,单薄的长裙身影被灯光衬得纤细拉长,她回头,把书房的门给关紧。这样不管书房有什么动静,都传不到楼下去。
她父亲,和段易言更是听不见的。
阮皙慢慢走到秦霜妍的面前,表情很认真,想微笑,企图扯着唇角;“我的人生都是受到您的引导,生命也是您给的。可是为什么我总是不能讨你喜欢?”
秦霜妍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猛地抬起头。
阮皙把话说下去;“现在我懂了,母亲,你一直把我当成假想敌,是吗?”
她和那位音乐学院的副院长夫人,也就是姓祝的女士真的好像啊。
不是五官的相似,是整体的气质上。
都是白皙纤细,对人毫无攻击性的……
这样柔软不能自理的女人在秦霜妍这类女强人眼里,离了男人就会死。
是打从心底就十分厌恶,以至于对亲生女儿也是这样态度。
阮皙的话,让秦霜妍立刻否认:“你怎么会这样想?是俞舒浓跟你说了什么?”
“恩师什么都没说,她做的事只是为了让我成为更好的自己。”
阮皙就算没有事先知道了祝女士和秦霜妍的夺夫之仇,等回阮家说要去进修这件事后,照样会迎来强烈的反对。
她本能地,不愿意去想俞舒浓会不会也另有所图。
因为一个秦霜妍的态度,已经能占据她所有心思。
书房里传来了砸东西的重重响声,片刻后,楼下有人上来敲门。
没有人会回应。
阮皙身影站在昏暗处,看着秦霜妍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好似连母亲的威严也一并丧失了,她开始大发雷霆地砸碎了台灯和书桌上的东西。
她眼睛微红,将胸口的情绪压了一次又一次。
再次的强调着,重复着说:“我不是祝女士,容貌是你给我的,我又怎么改变的了?”
在书房的门被外面撬锁打开的那瞬间,秦霜妍被灯光刺眼到,像是瞬间恢复理智,她看着异常平静的女儿,莫名的,心里突然涌入一股后怕的预感。
阮皙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
血缘上断不了。
但是,她好像快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第76章
“皙皙——”
秦霜妍想去碰安静地站在暗处看着她的女儿,结果刚伸手,阮皙就先后退避开,抬起卷曲的眼睫,看向闯进门的爸爸和段易言。
阮正午看见地上被砸碎的台灯,皱紧眉头,正要说话。
秦霜妍已经大步过来,想去扯阮皙,他出手拦住,沉着声;“你这会吓坏孩子!”
阮皙这边被段易言握住了纤细手腕,清晰的体温传来,让她冰凉的肌肤有了丝温度。
她紧抿唇,抬头看向段易言那张冷白清隽的脸庞,许久后,声音偏细哑说:“我想睡一觉。”
还没睡够。
阮皙此刻不想面对阮家,不想面对自己的父母。
她头也不回离开书房,没去理会身后秦霜妍叫她的声音。
才刚下楼,段易言就追了上来,拿着车钥匙:“我带你去睡觉。”
阮皙微微停下,又重新看向他。
在几秒的犹豫中,她没有让保镖送自己,而是选择了跟段易言离开。
路上的时候,阮正午有打电话过来,应该是已经安抚好了秦霜妍,全程都是段易言在接电话,具体说了什么,阮皙闭着眼睛靠在副驾的椅背上没有去听。
车开到一处别墅区域时缓缓停驶下来,没有回公寓和酒店任何一个地方。
而是来到她从未见过的独栋别墅,进了车库后,段易言先下车开门,伸手给她解开安全带。
阮皙打量着四周,被他牵下车后,出声问:“这是哪里?”
段易言是带着她乘坐电梯上三楼,语气没什么特别,说得很沉静从容:“之前给你准备的婚房。”
他说完这句,明显还有下句话。
只是看在阮皙无精打采的模样,没有继续。
阮皙却脑海中自动地浮现出了他以前承若过的一句话。
段易言说过,别人做新娘有的,她也会有。
这栋别墅每一处都是男人亲自设计的,墙壁的颜色,家具摆设,包括窗帘的材质。
都是他融合了两人的喜好而成,三楼的主卧很大,留了她拉奏大提琴的位置还有一面宽敞的落地窗,倒映着外面夜景。
段易言将床单被套都换成干净崭新的,让她可以在这间房间里安静地休息。
“要我陪你么?”
他将西装外套搁在一旁床脚处,眼神格外专注地盯着她。
阮皙不需要任何人陪,安静地躺下去,甚至连裙子都没换。
乌黑带着微卷的长发散下肩头,一直垂在腰间,在暖色灯光下,那张巴掌大的脸蛋是异常平静的,眼睫毛紧闭,甚至是没有哭过的痕迹。
段易言将灯熄灭,修长身影在床沿前无声地看了她很长时间。
他没有出去,也没有打扰到阮皙的睡眠。
看到她这副模样,胸膛内毫无预兆地,撕扯过陌生的剧痛感。
是在后悔。
不该亲手将这件事,推到她的面前。
阮皙精神世界上的崩溃,是沉默无声的。
她没有哭闹,也没有求助任何人呵护自己。
越是这样,就越能力操控着他的情绪。
段易言很想伸手去碰碰她,修长漂亮的手指在接近半寸距离时,又停顿了下来。
怕打扰到她,最终还是没触碰到。
安静宽敞的主卧恢复平静,房门也被轻轻关好。
阮皙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身子,慢吞吞地坐起来,在陌生的环境下,她不会睡,也睡不安稳,即便段易言刻意地将主卧布置的很舒适安稳。
她眼睫轻抬,先是打量了几许四周,才朝落地窗的方向走去。
隔着一面玻璃,深夜的路灯下。
阮皙看见段易言修长的身影站在那儿,许是没注意楼上,他从裤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动作十分熟练的点了根。
抽烟跑到外面,冷风一吹就散了味道。
段易言那张脸面无表情地,抽了整整半包烟。
她单薄的身影站了很久,直到段易言将烟蒂碾灭,扔进垃圾桶后,转身重新回到别墅。
房间的墙壁隔音效果极佳,阮皙没有听见段易言上楼的脚步声,她回到床沿坐着,低着头,看着自己手指间。
视线沿上,是手腕处的那道极浅的伤疤。
——
此刻书房内。
段易言已经恢复如常,坐在办公桌前,跟精英团队等人进行视频会议。
从他语调和神情,旁人还是能感觉到不对劲。
大家除了公事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替半句私事,更别提枯燥的工作之后,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一直忙碌到近下半夜四点,视频会议才结束。
段易言伸手拉开抽屉,原本想拿烟盒的动作,又想到阮皙在这栋别墅里,最终又重新关上。
他半靠在椅背上,手背覆着额头。
旁边的手机在响,起先并没有接听的意思。
直到第三次,段易言才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段朝西。
他滑向接通键,直接按了免提。
段朝西的嗓音沉稳淡漠传来,沉默寡言到不会多说一个字:“来段家。”
段易言先前就脱不开身,更别提现在。
段朝西继续说:“你不亲自过来一趟,人我总不能帮你扣着不放。”
段易言反应很平淡,没有因为这句话立刻动身。
段朝西刚坐稳段家的家主,倘若没有和段易言里应外合,也不会这么顺利。
交易里承若过的条件,段朝西在上位后,心知肚明这位堂弟无意段家财产,其余的,立刻给他兑现。
只不过段易言出国耽误了几天,等回国后。
段朝西发现他还在和阮家那边周旋着,丝毫没有想脱身回段家一趟的打算。
这通电话打来,时常三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