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般行事说是意外却也不算太意外,横竖哪头都进退两难,自然是要挑个显得仁义的,不然这为着旧怨算计兄弟的固然不好听,可为保住龙椅就牺牲相伴几十载的发妻以及三个嫡子嫡女,岂不是更招人不耻?”
“呵,怪就怪他当初太自信,以为三年的时间足够将权力全都收拢在自己手心里?没牵扯到利益固然是没人敢去对抗皇权,一旦扯上了尊荣富贵谁不敢赌上一赌?”
胤禟打小就对生意来得有兴趣,长在紫禁城中身边都是全天下最精的人,混迹在买卖里头接触的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他自是对这些人的心里来得门清儿——
“偏偏老四是那么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那些个宗室老王爷和世家勋贵哪个没被他当年的要债弄得没脸够呛?眼瞧着他坐上那把椅子,谁心里不是一嗝噔,表面上不说谁又真的乐意?没得法子也就罢了,有了法子谁不会使上两分力?不然等老四真的坐稳了这把椅子可不就要开始收拾他们了?”
“爷说得不错,只是大阿哥如今已经出朝理事,听前头传来的消息还很是有点样子,且又不像皇上那般来得一般般,很是让那些个宗室老王爷来得满意,而费扬古虽说已经没有领着实差,但在军中余威尚在,还有其幼子五格也很是有点本事,朝中也不乏大臣看好大阿哥,说句不好听的,那些个心里有花花肠子的也有不少觉得大阿哥合适坐那把椅子,毕竟也是皇上的嫡长子,一来是礼法上说得过去,二来皇上一向看重这个大儿子,也表露过要立大阿哥为储君的意思,是以拥立大阿哥上位也能减低皇上的怒火,将来有个万一不至于让他们太过于为难……您说,怕不怕这其中有什么变数?”
“便是让他当了皇帝又如何?”胤禟满不在乎冷嗤一声,“能拉得下老子还拉不下儿子?只要能把老四拉下马,这皇位是谁的还不是由我说了算?那钮祜禄氏是个蠢的,且还自作聪明得很,实在不行就拿她和她那个老五去应付了弘晖,横竖弘时小子不是好了吗?性子绵软还一向与弘政交好与我们走得也近,不也是个好人选?”
“爷……”
胤禟想的得意,身前的幕僚一副深以为然刚准备接话,却只见守在门外的秦贵儿面带着为难的往里露了露头,他眼角一瞥——
“我不是说了议事的时候谁都不见?”
“爷,福晋在外说有事要见您,奴才说了您这会儿正在忙,福晋却执意要奴才进来传禀一声,这才……”
“董鄂氏?”
胤禛原以为是近日新带回府的宠姬得了阵子宠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听到从未踏足过书房的董鄂氏求见倒是愣了一愣,他们夫妻二人感情一向淡薄,又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求见?
胤禟皱了皱眉,还是一边让幕僚先退下,一边点了点头示意秦贵儿让董鄂氏进来。
身为九福晋的董鄂氏不过三十多岁,平日里养尊处优按理来说正应当是容光焕发的年纪,却只见她白皙的脸上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绣工精细的华服之下的身躯也显得格外的瘦弱,走进屋内福了福身后也不落座,就直直的站在屋中,反观胤禟竟也不叫一声坐,看向其的目光也不带什么温情,虽是夫妻却是比起陌路人好不到哪里去,屋中气氛一时只觉得凝滞尴尬。
“爷正与幕僚议事,我本不应该来叨扰,实在是近日里外头风言风语甚多,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实在是心中来得没谱儿,便想来问爷一问。”
终是董鄂氏打破了这一室的凝滞,胤禟却并未接话,而她似乎也毫不意外,只自顾自的往下说,似乎全然不知自己的话来得多么逾越。
“爷可是打定主意要跟皇上对着干到底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胤禟眉头猛地一皱,可董鄂氏却像是方才的胤禟一般,抛下这么一句话后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也不接话,胤禟的眉头皱得更紧。
“既然知道自己是个妇道人家,那你也该知道这不是你该搀和的事。”
“您不在乎整个府里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只想分个高低输赢,我作为您的福晋,姐儿的额娘,府里的女主人却是连问都问不得一句了吗?”
“你……”
“我真是不懂到底因着什么叫你魔怔至此!”
董鄂氏却像是根本不在意胤禟的反应,或是根本就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一般,没等对方怒火中烧的说上什么就直接抢过话头——
“当初皇阿玛还在的时候,您身为皇子要争要斗我没资格说什么,毕竟都是皇阿玛的儿子谁又不想那个位子呢?可是如今皇阿玛都已经去了这么久了,八哥八嫂都已然臣服了皇上不再纠结这些事,额娘和五哥也没少来劝,您为什么就一定要跟皇上过不去呢?赔了一个弘政还不够,难道真的要赔上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才算是完吗?!”
“放肆!!”胤禟俨然是怒极,一掌拍向身侧的茶几竟是将茶盏都震得掉落在地,可即便如此,却似乎仍然不能让他平息怒意,‘腾’的猛地站起身,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福晋,眼中几乎都燃起火簇,“你不好好在屋中带姐儿竟是与我大放厥词?你以为自己是皇阿玛赐的福晋,身后靠着董鄂家,我便不敢拿你怎么样了?”
“姐儿?你心里还有姐儿?我入府这么些年,你每年每月甚至每天都有新人进府,你何曾在意过我这个皇阿玛赐婚的福晋?我原也不对你抱有什么期望了,可姐儿是你的亲生骨肉,哪怕不是个儿子那也是你唯一的嫡女,你不疼她宠她也罢了,她现在都多大了竟是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这日子我真真是过够了,与其你上赶着跟皇上作对闹得最后凄惨收场,倒不如你现在给我痛快,我倒也算是死得体面了!”
董鄂氏自嫁给胤禟之后便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对那些前仆后继的宠姬也从来当做看不见,就是对方挑衅上门只要没太过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眼下里突然一爆发,竟是震得胤禟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你!”
若是在平时,依着胤禟的脾气董鄂氏定然是得不了什么好,可眼下里正事当头,又是刚刚商议过的如此关键的当口,胤禟还真是没什么功夫来跟董鄂氏扯嘴皮功夫,留下一句禁足之后就直接气哼哼的拂袖而去。
而静看着对方身影消失不见的董鄂氏却是熄灭了眼中最后的一丝希翼,颓然的坐倒在地上,眼神空空的转头望向紫禁城方向,不自觉收紧了掩在袖中的手。
第153章 阴谋的最终告破
董鄂氏?!
屋中众人皆是面带诧异,大概都没有想到胤禟机关算尽却闹得后院失火,等着看好戏的也有,心中对胤禛的手段感到心惊的也有,但不过片刻就已收敛好神色,便是连与胤禟异母同胞的胤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大约也是心知,今日怕是难得善了了。
胤禟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大红色身影,亦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女人,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反咬他一口,即便是有着前几日那场不愉快的对话,他也没想到,或者根本就没想过,这个明明与他绑在同一条船上的女人,会这样胆大包天,若是眼神能够杀死人,此刻的董鄂氏怕是已经被胤禟撕成碎片了。
然而被西鲁克氏点到名的董鄂氏,却像是听到了再寻常不过的话一般,面上神色半分不动,大大方方的就站起了身。
“启禀皇上,事情确实如同皇伯母所说,当日臣妇身子有些不爽利便没有早早起身,叫嬷嬷去瞧了瞧政儿,倒是一切如常,只是我身边丫鬟去大厨房拿吃食的时候,曾回来跟我说厨房里头正在忙活着政儿要拿走的点心,早膳怕是要晚上片刻,臣妇心中虽是有些疑惑,却也没往细了向,若不然……怕是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董鄂氏说得不急不躁,仿佛这话中所指不是自己府中儿时旁人家一般,直听得胤禟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然而还没等他急怒攻心怒骂出声,就只听胤禛冷然开口——
“既如此,又为何过了这么多日直到今日你才说?”
“回皇上,臣妇自从四格格没了之后就已然鲜少理事,这是府里府外皆知道的,政儿虽养于臣妇膝下,但其生母刘氏在爷跟前也算是得脸的,臣妇自是不愿意去讨这个嫌,随着政儿越来越大管得自然也就越来越少了,如此,加上臣妇不过是个后宅妇人,爷平日里也不会与臣妇说起前朝的事儿,便是政儿平日里跟三阿哥亲近,臣妇也是近几日才知晓的。”
董鄂氏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
“皇上容禀,臣妇虽然不是政儿的生母,却也是将他养在膝下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臣妇膝下没个一儿半女,便再是隔着肚皮也是有着几分真心的疼爱的,得知政儿去得这样突然臣妇心中自然悲痛不已,悲痛之余也确实从未去联系当日细想过,毕竟,谁又会去将自家孩子的死跟自家人联系上呢?直到方才见到三阿哥说那日政儿带了吃食入宫予他,臣妇才想起当日之事。”
“董鄂氏你这个……”
“九弟,皇上跟前不得放肆!”
胤禟到底是在阴谋算计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哪里会听不出董鄂氏的言外之意,然而让他愤怒的并不是很大可能因此被胤禛问罪,而是觉得明明已经快将这个看不顺眼多年的四哥拖下神坛,却在这个时候奇差一招,甚至不是因为对手有多么强大而仅仅是因为自己身边出了个叛徒,这般之下,他又岂能甘心?
可还没等他跳出来巧舌如簧,就只见进殿行过礼之后就一直不发一言的胤祺突然上前将他扯到一边,更甚至不管不顾的直接捂住了他的嘴,胤禛淡淡瞟了一眼,却没有对这明显有些不尊的行为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下首的董鄂氏,半晌沉吟道。
“那你以为,是谁向弘政下手的呢?”
胤禛语气不过淡淡,却也叫人不敢随意应答,若是董鄂氏说出了是谁人,那么便是她早就心里有数只是隐忍不发,视为不贤且不忠,往大了说更是欺君之罪,而若是她只是推脱不知……她身为府上最大的主子之一,除了她之外又有谁能够只手遮天,连堂堂嫡福晋都被玩弄于手中?
说白了,胤禛这话横竖都是个坑,就如同胤禟咄咄逼人的恶毒心思一般,左右总得有个人来顶锅,胤禛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这会自是将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而董鄂氏在胤禛如炬的目光下,却没有半点闪躲,甚至连迟疑都未有一分,便淡笑着接过话道。
“臣妇已经许久是不管这府里的事儿了,豁出了脸子的说,我这九福晋在府里也就是还挂着这么个名了。”
说着不由得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转而却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目光陡地又变得坚定。
“我们府中原就人口繁杂,从前臣妇或还有那个精力一一过眼,总怕这些个人争来争去的污了宅院,可随着四格格没了,臣妇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心也跟着越来越淡了,若说臣妇膝下还有个儿子,或许还有与政儿为难的理由,然而臣妇孑然一身,哪怕豁了出去谋了政儿的性命又有什么用处?”
董鄂氏淡淡的看了一旁被胤祺死死拉住的胤禟。
“臣妇虽不理事,也不得爷看重,可总归是先帝爷赐婚八抬大轿堂堂正正进门的,政儿也好他人也罢,臣妇都是他们的嫡母,一个孝字压在头上谁又敢慢怠了臣妇去?如此,臣妇又有什么好在这上头算计的?”董鄂氏垂下长长的睫毛,掩过眼中的异色最后轻轻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政儿没了得益的总不是臣妇,望皇上明察。”
董鄂氏拉拉杂杂说了那么一大堆,可真正有用的却不过是最后一句——弘政没了,有益的究竟是谁呢?
若是往小了说,后院之中董鄂氏已然放权不问事,如她自己所说她无宠又无子,不过是碍着嫡福晋的身份和背后的董鄂氏才依旧稳坐府中主母的位子,是以,她于弘政确实没什么厉害关系,或者说她不光不会害弘政反而还巴不得弘政好好的活着,毕竟他就养在自己膝下,远近亲疏之下与其是旁人倒还不如是向来对自己恭敬的弘政。
而胤禟的后院之中,除了董鄂氏之外地位最高的便是弘政的生母刘氏,若说她有自己的小心思或许是可能的,可要说这一切出自她之手却是谁也不会相信,甭说皇家之中鲜少有侧室扶正的例子,光是刘氏的身份就是硬伤,便是哪怕董鄂氏真的没了,怕也是再指一个人过来顶了福晋之位,怎么着也是轮不上她的,此外,胤禟正值壮年,如今膝下虽只有弘政一个儿子,可将来呢?她又怎么会赔上自己既占了长又得宠的儿子去谋那看不见的将来?更有甚者,她或许比谁都巴望着身子不好又不管事,且还对自家儿子抱着善意的董鄂氏长命百岁,不会影响到自己隐形主母身份之余,还能为弘政将来承继世子之位加重砝码,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惹那一身骚?
如此之下,便就成了那寻常的后院争宠陷害的戏码,毕竟一招能够除了董鄂氏又夺去了刘氏手中最大的筹码,且还让府中长子之位空悬之下,总是有不怕死的会心动。
而此事若是撇开后院往大了说,弘政没了,弘时也遭到了波及,拔出萝卜带着坑的扯出了一桩不是胤禛容不下兄弟就是舒兰容不下庶子的官司,那么此中谁最得益呢?毫无疑问便是一直扮演着苦主的胤禟,虽说胤禟口口声声叫嚷着自己膝下就弘政这么一个儿子,声泪俱下的说着这是要绝自己的后,可在本就阴谋算计层出不穷的皇家,若是赔上一个庶子就能将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拉下马,却仍旧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只是成了便是称心如意,败了则是意图谋逆,就不知这是不是胤禟,乃至整个九爷府能够承受得起的了。
舒兰自进殿之后就静静的坐在胤禛旁边,此刻却是忍不住抬眸打量那跟自己妯娌了数年的董鄂氏,眸中带着意外却又像尽在意料之中的矛盾,这样一番话看似是给出了答案,实际上却是由得胤禛来抉择,若是胤禛手下留情那就是普通的后院之争,弘时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而若是胤禛容下下胤禟了,那就是其意图不轨,丧心病狂以亲子性命构陷今上,看着低垂着头看不清眉眼的董鄂氏,便是心知今日这一切的舒兰也不由得在心里叹上一句可惜。
而在舒兰考量着董鄂氏的同时,董鄂氏的目光也从她和胤禛身上一闪而过,然后又落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明珍和胤禟,面上神情不变可心中却轻轻的叹了一声:自己和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是董鄂家的小女儿,父亲虽说是个武官,粗人一个,却也从小就疼宠于她,出生于世家大族,她知道自己的婚姻注定由不得自己做主,甚至也由不得父母做主,可仍是忍不住期盼过那个要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