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那年她进宫选秀,一眼便被宜妃相中,言语之间就透出了她将是胤禟的福晋,她是满族女子,看似柔弱却性子刚毅,即便外人言九阿哥种种她却并不放在心里,只想着以后要好好与他分忧举案齐眉,然而随着赐婚的圣旨正式颁下来,她却发现父母的面色一日比一日沉重,甚至那已成为三福晋的堂姐也看着自己默默叹息出声,让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这桩婚事怕是难以如自己所想那般简单了。
而果不其然,自己嫁入门之后胤禟并未对她多另眼相看,反而因为她出身于董鄂氏,跟三福晋是堂姐妹而多自己多有不屑,上至清白人家的小姐下至下九流的戏子,他一个接一个的带入府中,虽说并未给那些人一个名分,似乎还给自己留了那么一丝体面,然而,她却早已然是皇家媳妇中的笑话。
你问她恨吗?不,她并不,因为她还有自己的小四,可老天似乎就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竟然最后把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也强行带离了她的身边,她哭她恨,恨老天为什么要如此待她,也恨身为阿玛的胤禟竟然无丝毫反应,反倒没事人一般仍旧扑在那些个狗屁前朝事中,她彻底冷了心,从此再不问府物,只当自己是个活死人。
改朝换代,一代新君换旧帝,她仍旧是那个无宠无爱无存在感的九福晋,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这般了,可她没有想到胤禟的执念竟然会这样的深,深到哪怕背上整个府里几百口人的性命做赌注也在所不惜,听闻宫中传来弘政的死讯,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四格格,突然庆幸那个孩子早早的去了,不然说不定眼下里被拿去做筏子的就是她了……
董鄂氏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的胤禟那几乎想要杀了自己的怒意,低垂着的双眸只觉得突然有些酸涩,究竟是为了什么让曾期盼过的一切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呢?可是她没有选择,她对如今的生活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豁出去这条命也不过如此,可她是董鄂家的女儿,如果真的让自己卷入了这场谋害皇子意图谋逆的事情之中,即便明面上不至于株连到董鄂家,暗地里谁又说得准?谁不知道今上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已经没了女儿,难不成还得叫她阿玛额娘乃至董鄂家几百口人跟她一起陪葬?
罢了,爱新觉罗胤禟,今生你误我一生,我亦并未跟随你到最后,我们横竖互相怨念,来生便怎么样都不要再相遇了罢。
董鄂氏所有的心绪都终结在了心底那声最后的叹息上,而一旁的胤禟也同样不好过——
筹谋良久的阴谋一朝告破便足以让他气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家福晋翻盘,甚至连自己的同胞兄弟也死死拉着自己不给自己丝毫辩解的机会,此刻的胤禟,一颗心仿佛沉进了海里,顿时让他有了一种荒谬至极的感觉: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胤禛将殿中各人反应尽收眼底,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语气不明的道:“九弟,你可知罪?”
胤禟本能就想要反驳,却再次被胤祺死死的按住,胤禟回头就想掀开自家五哥,却只见对方眼中带着一丝深深的恳求,这么多年下来,胤祺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劝也劝过,胤禟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初衷,然而眼下里不知道是因为“众叛亲离”的局面让他有所醒悟还是其他,竟是被胤祺这样的眼神震住了,而就在他愣住的这么一瞬,他只感觉到他受众被胤祺塞入了一个冰凉的物件,低头一看,竟是其母宜妃,如今的宜太妃从不离身的玉佩。
母妃……
胤禟不是个蠢人,相反他还是个聪明至极的人,他知道他已经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此生再也不会有翻盘机会的输了,他深深的看了金座之上的人一眼,又将目光转到站在一旁的少年身上,将不理世事的董鄂氏,孝字当先的胤祺,以及一颗拳拳爱子之心的宜太妃的心思,皆是算得精准,他,是真的输了。
深吸一口气,胤禟终于跪了下来,“臣,知罪。”
第154章 穿越对重生终篇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 胤禛并未将胤禟置之死地,但所惩也不算轻松,先是明诏天下先帝九子谋害亲子毒害三阿哥意图祸乱前朝后宫,然其不顾兄弟手足之情, 朕身为兄长却不愿做那不悌之人, 再网开一面只遣其于景陵为先帝守陵,无诏再不得回京, 至于董鄂氏, 则是怜她体弱多年且无关此事, 特此开恩留于京中静养,变相的成全了董鄂氏保全董鄂家的心愿,此外,胤祺和宜太妃也非但没被牵连, 甚至还得了赏赐表明了不追究不牵连之意。
朝中众人皆是对胤禛这般难得的‘心慈手软’来得无所适从,然而舒兰听到前朝传来的消息却是会心一笑, 同样是解决了心腹大患,比起前世的赶尽杀绝且让自己背上洗不净的骂名,眼下胤禛的做法可是显然要高明冷静多了,不说旁的,只说京城百姓人人不屑胤禟却皆道今上仁慈,便可见人心所向,同样的, 也代表胤禟如同秋后的蚂蚱,再也折腾不起来了。
可是这几乎震动朝野的下毒事件, 虽是在明面上已经拍棺定论了, 关起门来的紫禁城中却全然没有事毕后的轻松,反而像是陷入了暴风雨前的宁静中, 饶是那最事不关己的粗使宫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之势——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虽说当日养心殿中种种被胤禛下了封口令无人敢外传,可不说死了一个弘政伤了一个弘时,前朝后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只说前几日下的明诏,就是傻子也都能觉察出其中的猫腻,如此之下,心中本就有鬼的钮祜禄氏自是又气又急。
“亏得还是历经过九龙夺嫡的凤子龙孙,竟是就这点子出息就这点子能耐,难怪斗来斗去斗了这么多年,连个王爵都没捞上,真真是个顶没用的!”
“哎哟我的主子欸,眼下里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奴才说句逾越的,主子爷是个什么性子这天下怕是没有谁不清楚的,眼瞧着似乎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可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主子您若是不趁早打算,只怕,只怕会是下一个九爷啊!”
“放肆!你这狗奴才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钮祜禄氏不是不心慌,之前把心慌转作怒火才勉强不至于失态,可桂嬷嬷这一席话却像是一根针直直的扎入了她的心中,话音未落便只见她如同炸了毛的猫一般勃然失色。
“本宫有什么可打算的,我可什么都没做,他自己舍得赔上亲生儿子的命做赌注,可不是本宫叫他这样做的,弘时,弘时也不是我害的,他自己要跟皇上过不去,原本先帝爷还在的时候他就与皇上不死不休了,这又有什么能赖到我头上的?”
钮祜禄氏不知道是在回应桂嬷嬷的话还是在安抚自己,一席话颠来倒去没头没尾,桂嬷嬷听得大急,她自己个儿却是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你方才不也说吗?皇上那般眼里头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若是知晓了什么哪里会隐忍到现在,你瞧,他那儿都要启程去皇陵了,本宫不是好好的?对,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主子!”
桂嬷嬷只觉得自己都快疯了,甚至觉得自己当初简直是被屎糊住了眼睛,竟是还觉得自家主子是个可堪大用的,巴巴的陪着进了府伺候,却没想到旁人一年长过一年就一年能耐过一年,自家主子却是这些年来昏招不断,眼下里,更是把自己逼入了这样一个完全没有退路的死角里……想到今上处置起人来的干脆劲,桂嬷嬷只觉得从头发丝凉到了脚底板,一时间再也顾不上上下尊卑,麻溜儿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抓住了钮祜禄氏的胳膊。
“主子,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小主子想想啊,若是现在去请罪,至少……”
“你闭嘴!请罪?本宫有什么罪?!”
钮祜禄氏作为同样重活了两世的人,当然比桂嬷嬷更了解胤禛的手腕,顺着桂嬷嬷的话一想也不由得打了个冷噤,她怕,她当然怕,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可是比起怕她更为不甘——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她明明知道皇上的喜好,知道历史的走向,可是为什么一切都跟她记忆中的不一样?从她入府,他甚至都没有多看过他一眼,弘历,那个明明应该最得他喜爱的孩子,也从未得过他什么青眼,反而因为那个该死的小丫头片子无端端的惹了厌弃,堂堂满军旗出身的皇子阿哥竟然还不如一个汉军旗出身的弘时来得贵重,还有那个无论前世今生都死死压在自己头上的乌拉那拉氏,为什么她还不死?为什么她的儿子还活的好好的?为什么一切的一切都变了?
难道老天爷让她带着记忆重来一世,竟是为了让她再次失败吗?不,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难道是因为我的出现打乱了原定的轨迹?那……如果我让一切回到应有的轨迹上,是不是就会变回来?”
钮祜禄氏喃喃说着让桂嬷嬷完全听不懂的话,可听不懂却并不妨碍她看到自家主子面上一闪而过的狠厉之色,不由得顿时毛骨悚然,,可还没等她来得及再说上什么,就只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让她更为毛骨悚然的轻笑。
“原来是这样。”
“齐,齐妃娘娘?!”
门‘吱呀’一声地打开,来人竟是原本应该因为弘时中毒而颓废不已的李静婉,然而一眼望去,此时的她哪里有一点之前的憔悴模样儿,盛装之下竟是比年纪小了十几岁的钮祜禄氏还要瞧着年轻些,再看了一眼原本嘱咐了望风的几个小丫头此刻全都不见踪影,桂嬷嬷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心冒到了头顶,惊愕之下,竟是连最基本的请安都忘了。
李静婉看着这一个愣在原地,一个如同魔怔了一般还在喃喃自语,不由得下意识皱了皱眉,然而她却不欲在这上头多做计较,挥了挥宽大的衣袖示意桂嬷嬷退下,毫不客气的坐在殿中主位之上,看着桂嬷嬷连滚带爬的爬了出去,整个大殿之中只剩下她和钮祜禄氏二人,方才把目光转到了仍旧站在一旁神神叨叨的钮祜禄氏身上。
“我是该叫你一句熹妃娘娘,还是太后老佛爷呢?”
“你?!”
李静婉仿佛自己说得是再寻常不过的话,一边说着还一边饶有兴致的敲了敲自己镶满了细碎宝石的指甲套,钮祜禄氏却是因为这短短几个字猛地从不甘中抬起了头,看着对方陡然瞪大的眼睛,李静婉肯定了心中所想的同时,也奇异的觉得原本心里的不平衡平复了很多。
想她堂堂21世纪新时代女性,有着比这些古人超前几百年的思想,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满以为自己也能像那些个清穿小说里写的一般,能够轻轻松松就登上最荣耀的那个宝座,然而她却忘了正正是因为后世人人平等,出生便被父母捧在手掌心里,只要遵循正常的轨迹读书毕业工作总能过得不算太差,于是,人便相对的浮躁,自大。
于后世,她只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老百姓,权贵,人命,阴谋,算计,这些都离她很远很远,而在这里,她身处是这个天下权利的中心,哪怕身边一个小太监一个小宫女,心中花花肠子都海了多,一条人命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阴谋算计更是家常便饭,成了你便众星捧月,败了你便跌入尘埃,丝毫没有情面,更没有所谓的道理可言。
服气吗?她当然不服气,机关算尽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怎么可能会服气?
可是,直到她的弘时也被卷入了这场名为权利争斗的漩涡,直到她看到胤禟借由弘政的死逼迫胤禛在帝位和皇后嫡子之中任选其一,对方却仍一如既往的将他们护在羽翼之下,直到那从未正眼看过她一眼的高高在上的帝王将她宣进乾清宫,面无表情的说出他一早就洞悉了一切,给她两条路选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拥有过角逐的资格,同时有意识到,比起跟那喜怒不定的帝王作对去以卵击石,或许,去郡王府上当个被奉养的太妃也不错。
“熹妃也好,太后老佛爷也罢,前世今生你总不过是个依附着帝王之心的后妃,可笑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错的位置之上,痴人啊,真真是痴人……”
李静婉这话似乎是说给钮祜禄氏听,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争是不争,不争是争,这样简单的道理,竟是多活了一世到此刻还悟不明白?”
“你!”
钮祜禄氏不明白自己最大的秘密怎么会三言两语就这么被揭破了,满心震动得无法言语,然而紧接着又看到这个自己向来看不起的李氏,端着一副她最讨厌的乌拉那拉氏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的震惊又瞬间转为了怒火——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是赶跑来本宫的永寿宫大放厥词?来人啊!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是都死了不成?!”
“嗤—”
若是以往,李静婉听到这样的话哪怕不直接翻脸走人,也至少会反唇相讥,然而眼下里她却觉得好笑至极,于是也就真的这么笑了出来。
“说你痴你倒还真的痴,你这永寿宫现在又还哪来什么奴才?若不是皇上,你当本宫善心大发还巴巴来送你一程?”
“送我一程?不会的,皇上不会这么对我的!”
“哦?那皇上该如何对你这个在他眼皮子底下与外臣合谋祸乱宫廷,意图谋反的罪人呢?”
来永寿宫之前,李静婉想了很多种讥讽奚落这个以往不可一世对手的话,可当她真正与钮祜禄氏面对面站在一块,看着到了这份上对方仍旧执迷不悟的模样儿,她却突然觉得没意思了起来,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进了水,竟然将这样没脑子的人引为对手来来去去斗了那么多年,这么想着,看着钮祜禄氏这副既可笑又可怜的模样儿,李静婉也再懒得逗弄,快刀斩乱麻一般的直接抛下了一句——
“皇上是什么人?夺嫡之中走过来的胜利者,与他玩阴谋算计,玩权谋争斗,我瞧你这脑子也真真是被浆糊糊住了,眼下里都到这份上了我也让你死个明白,早在弘政刻意接近弘时的时候皇上就已然觉察到了不对劲,之后种种皆是为那人布下的局,你若老老实实这宫中自然会留你一个位子,可笑你偏偏要往你钻,如此,依着皇上的性子,你觉得皇上该如何对你?”
“不!不会的,不会的!我还有弘历,我可是大清的太后!”
“太后?你这会儿还想着当太后?”
李静婉总算明白为什么送钮祜禄氏上路的活会落到自己身上了,涉及皇家阴私不好让外人插手,皇上和皇后不乐意在这么个人身上浪费功夫,便成了一个所谓给她选择的机会,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无谓的东西,不耐的看着嘴里仍叨叨着‘太后’的钮祜禄氏,李静婉从袖中摸出了个瓷瓶直接丢到对方脚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