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起来吧。”
德妃的容貌并不算出挑,当然这是放在缺什么都不缺姿色的皇宫来说,只是她的眼角眉梢之间透着顾沉淀,气质也显得很宁和,没由来的便是让人觉得安心和放松,不过在胤禛和舒兰二人看来,饶是对方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却也能感觉得到其中的疏离——
“你们去了乾清宫又刚从宁寿宫出来,想必该说的皇上和皇太后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便也没得什么好多啰嗦的,也省得折腾来折腾去让你们累得慌,横竖瞧着你们都是懂规矩知分寸的人,想来是能够将日子过得不错。”
“是。”
德妃这话从明面上来看似乎是极为体恤自家儿子和儿媳,怕他们接连折腾了两天吃不消,可是听在习惯了这样态度的胤禛和多早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舒兰耳中,却是知道对方纯粹是懒得多说,而德妃显然也不在意他们听了是什么感觉,很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胤禛,老十四近个儿开始学写大字了,你一向在这上头得皇上夸赞,便去后头瞧瞧吧。”说到胤禛,德妃面上的笑意倒是真心了点,可是将打发人的话说完之后,再度将目光转到舒兰身上又变得公式化了起来,“我跟你媳妇说说话。”
话说得这份上,饶是胤禛心里再不舒坦也只有告退的理儿,而舒兰虽然知道德妃没那么容易打发,可正经婆婆要跟新进门的儿媳妇说教上一二却也是无论放在哪家都是合情合理的事儿,便是垂下眼眸掩过了其中的不耐,端得一副恭顺老实——
“儿媳谨听额娘教诲。”
“也没得什么教诲不教诲的话,不过是成了一家人以后相处的时间很长,我既是你们的额娘总是要为你们操心。”
“多谢额娘体恤,儿媳若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还望额娘能多多指点。”
“嗯。”
舒兰知道对方这是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心中冷然面上却是半分不显,看着嬷嬷端着茶盏立在一旁还有眼色的接了过来递了上去,德妃无论心里头有什么计较,也没有在这上头多做什么为难——
“皇上一直就说费扬古府上教养好,如今瞧着倒是不错。”
“儿媳只是谨遵本分,当不得额娘这般夸赞。”
“在这宫里头,活下来容易活得好却不容易,就像是这规矩人人都懂,最难的就是知道本分拿得住分寸。”德妃抬眼看着舒兰,稍稍挑了挑眉,“听说昨个儿新房里头挺热闹,你跟妯娌们也聊得很是热乎?”
“嫂子们都是和气的人,妹妹们也都乖巧可人,说着话倒是也让人觉得不那么紧张。”差不多的话从胤禛嘴里说出来是体恤,可在德妃这儿却是明显带着深意,舒兰心下了然对方这是想要拿大福晋那一茬儿做筏子了,心中不由得顿时有了计较,只是面上却是端得不温不火,“只是儿媳愚笨,想要捡着好听的话儿凑趣却似乎是没说到点子上,最后还是嫂子们和妹妹们打的圆场。”
“你愚笨?还没说到点子上?”
舒兰早就了解德妃是个什么性子,但凡她想要发作便是无论你说什么都能找得到由头,而一点不出她所料的,话音刚落便只见德妃将茶盏往桌案上一磕,虽不算重也让人心里突了一突——
“我瞧着你昨个儿那股子机灵劲儿可不像是愚笨的人,没说到点子上都将你大嫂给堵得没话说了,若由着你说到点子上了岂不是那会儿就得闹开了去?”德妃面上的笑意一冷,“看着你也像是个懂规矩的,怎么连长幼上下都分不清了?甭管你大嫂说了什么闹得好看不好看,往外头说那都是她的不是,可你这么一搅和话还能听不能听?就是胤禛,不是也得被你累得面上不好看?”
“额娘教训得是,是儿媳的不是。”
“在皇家最是讲究个多做少说,祸从口出这样浅显的道理就是寻常宫人都知道,你要知道你现在代表的可不是你们乌拉那拉氏,而是胤禛,甚至是我的脸面,在你看来或许不过是妯娌间的小摩擦,可到了我这儿,岂不是白白的得罪了惠妃?”
舒兰心中一片冷嘲,旁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这宫中主位统共就这么几个,各自都有儿子便都是阵垒分明,饶是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却是早就较上了劲,而其中,宜妃便罢了,毕竟老五养在了太后跟前老九又还小且又本身是个爽利人,多是哪头都不多得罪,而荣妃是资历最老的宫妃之一,早已是人老色衰失了宠爱向来就是个低调的……
这样一来,正是得势的惠妃和德妃关系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别说前者觉得胤禛是太子党跟自家儿子作对,后者又几次三番被打了脸,是以,其他的就算了可拿着这个做筏子却是直让舒兰觉得可笑得很,而果不其然的,这前脚的话头刚落后脚便又来了——
“说起来,我也知道大福晋是个什么性子,最是个口里头没遮拦的,你正是年轻有点年轻气盛也在情理之中,横竖我是你们额娘,该帮你们担的总是得帮你们担着,只是……”
德妃本就不喜欢胤禛,看着舒兰这几乎跟胤禛如出一辙的拨一下才动一下的性子,心中不由得很是堵得慌,便也懒得多打太极就直接将话锋一转;
“只是这在外头也就算了,这要是自己关起门来还是这样,胤禛岂不是得生生被扣上个治内不力的名头?”
嗤,原来是等在这里!
德妃总算还顾忌着颜面并未将话说得太过直白,可舒兰本就是个通透的,哪里会听不出其中的意思,想着上辈子对方对李氏的维护,闹得她才是新婚就被搅得一头包生生去了大半喜意,生生的被人钻了空子,以及记忆里对方对待自己和后来的十四福晋全然不同的态度,舒兰心中飞快的划过了一抹了然——
胤禛被扣上个治内不力的名头,这便是你的本意吧?
辈分摆在这儿,眼下里又同在一个屋檐下,她没有必要也没有由头在明面上闹得不好看,可抬着酸痛的小腿慢慢走出永和宫,回望着那在阳光下显得温暖不已的宫殿,她的面上却是一片冷意,当额娘当到这份上还真是绝了,可是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会让她如意呢?
舒兰自顾自的走着不发一言,脑中的画面却是从李氏的嚣张到自己迫于形势的隐忍,再到德妃见缝插针的又赏了一个又一个心思不小的女人,看着眼前这近在咫尺的自家大门,她终于笑出了声——
算盘倒是打的精明,可惜她却已然不是当年的她了,她倒要看看这些个人还能玩出朵什么花!
第6章 其人之道还其身
“主子,奴才已经按您的意思将话儿透给苏嬷嬷了,按着德妃娘娘的性子,那位怕是难得得半点好了。”
“哦?”
万事有利则有弊,几家欢喜便就有几家愁,对于可以互相扶持齐头并进的嫡福晋,胤禛自然是带着期盼带着憧憬,而对于既要分薄宠爱又要独揽大权的当家主母,后宅的其他女人却是怎么都不可能乐意到哪里去,而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眼前的李静琬——
李静琬的出生并不高,不过是个小地方知府的女儿,只是放在京城里来说虽是末微的很,可在当地却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所交际的夫人小姐自是一向将她捧得高高的,养成了她一副眼高于顶的骄横性子,而原本选秀入宫在那么多贵女的衬托之下,她多多少少会要收敛一二,却好死不死的因着美貌又是汉军旗且娘家没什么势力入了德妃的脸,顺风顺水的就成了皇子格格且掌了内院之事……
如此,看到选秀之时因为出身的缘故没少对她摆脸色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转了态度,想到若是能赶在旁人前头生下爷的长子说不定还能被抬成侧福晋,李静琬自是对挡了自己路的舒兰一百个的不待见,饶是因着身份因着规矩她从明面上不能拿对方怎么样,却并不代表她不能借力打力的给对方添点子不痛快。
这般之下,想着德妃先前话里话外对这个未过门的嫡福晋所透出来的不满,和这些年来对她的扶持,便只见她笑得很是得意——
“出身高又怎么样,让主子爷满意又怎么样,她难道还能和正经婆婆唱反调?爷最是个重规矩要脸面的,私下里虽是跟德妃娘娘并不热络,可亲生母子打断骨头连着筋,也万没有为了个女人就跟自家额娘作对的理儿,这样,她可不就是得不了半点好么?”
“主子说得极是,奴才先前还想着这福晋进了门咱们多多少少会有些个为难,却不料主子来了招釜底抽薪,恐怕那位主儿现在正是憋气的慌,却又只能强忍着不敢发作呢!”
“呵,这过日子可不光是讲究出身和位分,往后这是谁为难谁又说得准呢?”
李静琬自恃宠爱,饶是平日里有些个小性子胤禛也从未多说过什么,再加上德妃这个后台,她自然有点不将舒兰放在眼里,听着小丫头进来说福晋回来了,便是嘴角带着轻嘲的起了身——
“走吧,咱们这便去会会这位嫡福晋,我倒要瞧瞧她有几斤几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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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您可不要太将德妃娘娘的话往心里去,虽说这话说得重了些,可想来也是想要跟您提提醒先将坏的说在前头,往后处着处着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自然就好了。”
“我自然没什么好往心里去的,只是她却也不是光想着摆婆婆的威风让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不然又怎么会任着人踩到脸上来了还一点不生气发着拿着这个做由头发作?况且,这新房里头的事儿若没有人往外头传,又哪里会前脚后脚的知晓得这样一清二楚?”
“这,您是说?”
方嬷嬷只怕自家主子心里不痛快,刚进了门便迫不及待的劝解了起来,可舒兰却是压根就没将德妃放在心上,横竖是个怎么讨好也固执到底的人,与其浪费心思或是上赶着正中人下怀,倒不如左耳进右耳出纯当对方是个透明的,如此,便只见她撩下了这句话由得方嬷嬷自己去琢磨,转头自顾自的琢磨起了才间李嬷嬷所跟她说的消息……
她跟后宅这些个女人都算是打过大半辈子的交道,若说起眼下里的情形恐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可是旁的就算了,记忆里的这个时候宋清莲和李静琬都已经各自生下一个女儿了,怎么前者一点没错的孩子没过月就折了,后者却是压根连喜讯都还没传过,难不成是她记差了?
“主子,按理来说这话本是轮不到奴才来说,可若是德妃娘娘……”
舒兰正揪着眉头飞快的转着脑子,只觉得虽然大部分的事儿都跟记忆里一般无二,比如德妃,比如大福晋,可是却也有不少出了偏差的地儿,比如昨个儿的新婚之夜,以及眼下里的李氏,而方嬷嬷看在眼里记在眼里却是以为她还在为先前的话头糟心,便想说只按着规矩来不给人挑错就罢了,可还没等她将话说个全儿,却是只见李嬷嬷挑起帘子进来福了一福——
“主子,两位格格在门外候着了。”
“那便叫进来吧。”
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人便已经来了,舒兰自然不能自顾自的想着事儿将人晾在一旁,如此,便只听帘子一响一动,二人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宋氏和李氏虽说位分一样,可是得宠和不得宠掌权和不掌权却还是有着云泥之别的,抬眼望去看到李静琬打头宋清莲稍落一步,前者的衣裳明显比较华丽,眉眼间也透着股神采飞扬将其本就柔美的容颜衬得越发的明媚,而后者年纪本就最长且先前又没了女儿狠狠伤心了一场,面上便是透着股苍白在李静琬的衬托下越发的平庸。
“奴才见过福晋,给福晋请安。”
“起来吧。”
胤禛重规矩,二人明面上的规矩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舒兰当然也不会在这上头为难什么,没的落了人口舌,便是收回目光淡淡的开了口——
“说起来,你们也是跟在爷身边的老人了,院子里的规矩是怎样的想来心里头也有数,用不着我多说,我虽是嫡福晋是你们的主母,可是咱们最大的主子却是爷,是以,只要你们好生伺候着别没的瞎折腾,自是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是,谨遵福晋教诲,奴才自会安守本分好好伺候,万不让您劳心。”
“嗯。”
都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了,舒兰哪里还不知道这帮子女人都是明面一套背里一套惯了的,只是即便如此,该走的过场却总是要走上一走,毕竟身在其位得谋其职,总不能因着心里头有了计较就连面上功夫都不做,如此,便见她脸上带了点笑意点了点头——
“坐下说话吧。”
“是,奴才谢福晋恩。”
上辈子舒兰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饶是再稳重也总是有些没底气,再加上面见德妃时同样被狠狠敲打了一番,便是只能耐着性子端得温和的生怕让人诟病,在李氏宋氏跟前从未摆过什么高高在上的架子,可眼下里不同,重活一世早就知道只要一日有利益冲突在这些个女人就不会安分到哪里去,而永和宫那位也显然不会因为她上道就对她有丝毫改观,两两相加之下,她自是一切只按着规矩来,只是她压根就没给人顺着绳子往上爬的机会,却是总有人能自己摸出根绳子——
“奴才虽没什么见识,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也知道规矩知道自己的身份,从主子爷下了明旨便心心念念的盼着福晋来,只觉得这样咱们这些小的方才算是找到了主心骨。”
“哦?”
“奴才性子比较直,有些话也不怕跟您说,奴才虽是没有什么大的心眼儿,只是人总是有些私心,怕万一福晋不好相与闹得以后日子不好过,可先前请德妃娘娘安的时候,德妃娘娘却是将话说得明白,说您最是个宽厚慈善的,这样奴才自然没有不欢喜的理儿,只盼着您以后多多提点才是。”
虽说这格格也就是比一般的侍妾名声上好听了点,嫡福晋让你坐是情分,让你立规矩是本分,可李静琬向来就是个心气高的,且觉着自己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压根就没太将来人放在眼里,自是看不惯舒兰这幅端着抬着的模样儿……
如此,便只见她明面上满是奉承一派伏小作低,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点明了她和德妃的关系之余,还将自己以后日子好过不好过跟舒兰的宽厚慈善划上了等号,来得好一手敲山震虎偷换概念——
“呵,你倒是个会说话的。”
舒兰在这些个弯弯绕绕里头摸爬打滚了大半辈子,哪里会听不出这话里头的意思,心中不由得暗嘲句尽是些玩剩下的,面上则是半分都不显,反倒还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