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春华忍住目中的泪。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可是昨日看到那样的刘文吉……她无法不问。
  春华不敢在晋王面前有所表现,她忍到公主这里,泪水终于猝不及防地掉落。她慌张地去擦自己眼中的泪,泪水却掉得更多。
  春华红着眼眶,心中又怎能无怨,怎么谁也不怪?
  她颤声:“殿下……殿下不是答应我,会照顾他么?为何他会成为太监?为什么他不是有妻有子,儿女双全?为什么会这样?”
  暮晚摇握着酒樽的手微微发抖。
  她绷着腮,面颊因醉酒而晕红,此时又慢慢地发白。
  她头痛欲裂,心中烦躁,可是她又强忍着。
  暮晚摇伸手,推言尚的手臂,她蹙眉忍着自己的难受,含糊地让言尚起来:“你去和她说,你去告诉她怎么回事……你脾气好,你代替我去说!”
  言尚叹口气,离去前,只叮嘱夏容,说让看着,让暮晚摇不要再喝酒了。
  夏容则惶惶,心想言二郎你都看不住的事,我怎能劝得住?
  果然她试着劝了两句,就被公主赶出厅子去吹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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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再次回来时,已经过了两刻。厅中的炭火已经熄了,他见暮晚摇伏在案上,手撑着额头。她似痛苦无比,以指敲额。
  言尚见到她这样,就又生气,又怜惜。他入座来倾身看她,暮晚摇忽然醒过来,伸手将他推开。
  言尚微恼:“摇摇!”
  暮晚摇转过脸来看他,问:“春华走了?”
  言尚按捺住自己对她的担心,轻轻嗯一声:“我将事情告诉了她,又陪她哭了一会儿,再劝了她几句。你放心,她离开的时候,我让侍女带她去洗脸,不会让人看出她在我们这里哭过的。”
  暮晚摇说:“是我这里,不是我们这里。”
  言尚不说话。
  暮晚摇闭目,自嘲:“我现在可真倒霉。谁有个破事,都要来找我算账,都要来找我要个交代。好像是我阉了刘文吉,是我去蜀中为非作歹一样。我自该五马分尸,以死谢罪,你们才会满意了。”
  言尚心里难过:“你这样说,是剜我的心。我要是这样想,怎么会还在这里坐着?”
  暮晚摇:“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坐着!你难道不应该去查账,去调查,去想怎么把我拉下马么?你来我这里干什么?求同情?求安慰?”
  言尚默然片刻。
  他说:“我如今在户部,成了边缘人物,什么也接触不到。我能怎么查?”
  暮晚摇讽刺:“那真是活该了。”
  言尚一直心烦此事,绷着那根筋,此时也心力交瘁。他疲惫道:“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有问题,我们解决便是。你这般阴阳怪气地嘲笑我,你又能心里舒服,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暮晚摇沉默一会儿,说:“我以为我不杀你,就是对你的仁慈了。言尚,你要知道,若是旁人这么触及我的利益……”
  言尚说:“若是旁人,我也不会这般受制其中。”
  暮晚摇警惕。
  她看向他,他也向她看过来。
  坐在她旁边,二人一起看向厅外。
  言尚缓声:“我也不想追究太多,而且我也没有那种能力。现在重要的不是追究谁的罪,而是补救。我现在被你们架空,也确实查不到什么……摇摇,你也不要逼我非要去查,我也不想大家鱼死网破,谁也讨不到好处。我需要你们做出补偿,为蜀中百姓做出补偿。
  “蜀中的官员,虽然只死益州刺史一个。但是其他官……我也希望他们能换掉。只是我已和那些官员说好,我不能出尔反尔。这样的事,便只能你们来补偿了。
  “明年春闱,又是一批新官入朝。我希望你作出承诺,让这批官员入朝,补下蜀中的缺口。”
  暮晚摇没说话。
  言尚轻轻握住她的手,她颤了一下,挣扎了一下,她却没有放开。言尚发怔了一会儿,说:“摇摇,我知道你之所以这样,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真正受苦的百姓。能和我一起读《硕鼠》的女郎,能对赵五娘说出那样话的女郎,绝不会是一个草菅人命的坏公主。
  “你只是没有见过,你只是不懂。摇摇,明年春耕的时候,你和我一起想个法子离开长安吧。我一定要你见一见真正的民间是什么样子……不是你想象中的、从书本中看到的那样。你看到了他们,才会懂我为何站在他们那一边。”
  暮晚摇侧过脸,静静看他。
  风马牛不相及,她突然提起一个话题:“我为你备了及冠礼,请你老师为你加冠。就在几日后。”
  言尚怔一下:“我的及冠礼?”
  暮晚摇唇角带一丝自嘲的笑。
  她垂眼,说:“你心在民生,在天下。我心里却只有一个你。”
  她眼睛看着厅外的没有一丝云的天边,轻声:“我太渺小,太可悲,太让人发笑,是不是?
  “我一直很渺小,很可悲,很让你发笑,是不是?”
  言尚怔忡看她,他伸臂,将喝得半醉的她抱入怀中。这一次不顾她的挣扎,他紧抱住她,滚烫的心脏贴着她冰凉的身体。
  发誓一般,他在她耳边轻喃:“我会看着你的。我一定看着你。
  “我不会让你步入歧途的。我一定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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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哄暮晚摇睡下后,离开了樊川。他去了户部一趟,很快又离开了。因为如今他在户部被架空,真的没什么事能做。户部提防着他,他整日根本无事可做,不如离开。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言尚能够轻松一点儿。
  朝中有一个最新的消息:罗修死了。
  一直负责查罗修背后人的言尚顿时警醒:罗修之死,绝不可能是意外。
 
 
第113章 
  罗修之死, 刑部按常理进行调查。
  因为大魏整体的态度,当时乌蛮王又是将这个人留下当人质用, 且这个人和南蛮关系纠缠不清,而大魏和南蛮又并非友邻……综上所述, 刑部只打算简单查一下,之后给乌蛮一个说法,了结此案。
  但是在言尚涉入此案后, 刑部就不能随便查了。
  言尚虽是户部官员, 但是户部现在扔着他不管,他也没事可做, 而他不知道是如何拿到了一份中书省签下的制书,说罗修此人牵扯甚广, 不能轻易结案。
  言尚拿着中书省的制书说要和刑部官员一同查罗修之死, 刑部这边并不清楚罗修牵扯到了什么,中书省的这封制书牵扯国家机密, 不得随便打开,刑部的官员便也只能配合言尚一起查罗修之死。
  户部那边见言尚去和刑部的人合作,也乐得清闲,心想总算把这尊神送走了。
  在言尚看来,罗修背后和一个朝廷大官有叛国之罪的可能, 罗修留在长安, 那位朝廷大官一定会想法设法和罗修联系。那么罗修之死,很可能是那位大官做的。如此,言尚和刑部官员一同去了位于樊川的赵祭酒的私宅, 问起罗修是如何被发现的。
  众人再看罗修被水泡得肿起的尸体,言尚又跟随刑部官员一起验伤,在罗修的发顶找到了被闷棍敲打的血迹。
  如此,言尚再拿着证据,直接找上赵公府邸。
  赵公初次和如今炙手可热的大宦官刘文吉合作,哪里想得到自己递个投名状,就遇上言尚这么难缠的人?
  原本刑部官员可能给个面子轻轻放过,言尚这边紧揪不放,赵祭酒进退两难。私下里,赵祭酒悄悄送言尚礼,又吞吞吐吐地拿自己女儿赵灵妃和言尚的私情作托,希望言尚放过此案。
  然而适得其反。
  也许言尚本来没觉得赵公和此事有太大联系,他现在反而要查一查赵公的目的了。
  罗修死的当日,赵公住在樊川私宅,而南山有宦官狩猎,赵公的私宅,正在南山脚下。罗修的靴子里有草屑的痕迹,罗修又是右卫大将军,当日很可能参加过南山上的狩猎。
  如此,涉及到了南衙和北衙之争。
  秦王所掌的刑部和言尚合作,秦王只是关注了一下;言尚开始询问军队的人,秦王特意见了言尚,问起言尚在查什么。
  紧接着,言尚便开始往宦官的方向查了。
  宫中,当言尚拿到当日狩猎宦官名单、开始让刑部提取宦官查案时,刘文吉这边就收到了消息。
  当日派去杀罗修的小内宦战战兢兢跪在刘文吉这里,面如土色:“公公,那位言二郎实在让人生厌,揪着一件事死死不放。再让他查下去,他很可能查到我们头上。奴才死了无所谓,若是因此影响了公公,就是罪过了。”
  刘文吉眉目阴沉,他手叩着案,心中烦躁,又颇有一丝犹豫。
  言尚……怎么就是言尚呢?
  小内宦凑近他耳边,阴狠地建议:“公公,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直接杀了他!”
  刘文吉却沉默,依然犹豫。
  换一个人,刘文吉也许就直接杀人灭口了。只有言尚会让他犹豫,让他不好下手。
  然而刘文吉心知肚明,自己对言尚心软,一旦言尚查到自己,言尚却不会对自己心软。言二郎看似脾气好,对朋友掏心掏肺,但是那都是没有触及言二郎的原则。而言二郎的原则……
  刘文吉喃声:“他为什么要查罗修之死?难道他知道了私传情报的事?”
  刘文吉凛然!
  这事若是查出来,是叛国之罪。绝不能让言尚查出背后人是自己!
  但是刘文吉又不想杀了言尚。
  刘文吉低声吩咐:“最近言二郎卷入益州灾情一案,户部和太子那边的人手,都在参他。找个时间,我与赵公见一面,赵公多年在朝,应该和御史台那边官员认识的不少。让御史台的人也开始参言二……务必让言二郎抽身乏术,自顾不暇。”
  内宦眼一亮,当即听令。
  朝堂的事,最终回到朝政上,才是最聪明的政治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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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户部这边参言尚的折子,其实暮晚摇是有意识压着的。
  她既然与言尚做了约定,自知理亏不让他继续查下去,当然除了补偿之外,也不能让户部官员将言尚踩死。
  但是一朝之间,御史台那边开始参言尚,他们找不到言尚官路上的污点,就开始挖私德,而私德上挖不出来,就开始参言尚沽名钓誉,参言尚曾经无故离京一天……折子纸片一样地飞向中书省,一时间,言尚变成了众矢之的。
  暮晚摇当即去问御史台那边,勉强压下了御史台那边的折子。而太子这边,又马上派户部侍郎来问暮晚摇:“言二郎若是自顾不暇,没精力与我等斗法,这一次益州之事便会控在我们手中,为何要御史台停下来?”
  暮晚摇脸色难看,半晌憋出一句:“因为御史台参他无故出京一天,他是去找我的。你帮我问一声大哥,他想拉下言尚,难道也想拉下我么?”
  户部侍郎一惊,当即不敢就这个话题再多说了。
  而看着公主拂袖转身出厅,户部侍郎犹豫一下,跟了上去:“殿下……殿下,其实臣知道,殿下是不愿意言二郎在此次事件中有所损伤的。”
  暮晚摇立在厅外花后,转脸来看户部侍郎,神情冷淡。
  户部侍郎苦笑:“臣最开始被先皇后提拔,之后一直跟着殿下做幕僚。殿下的心思,臣大约还是能看懂一些的。殿下放心,殿下不想两败俱伤,户部也不想,臣会尽力,争取让案子不要牵扯太广。”
  他犹豫一下:“前提是,言二郎不要再发散此案了。”
  暮晚摇说:“他答应我,不会再查益州之事了。”
  户部侍郎舒展长眉:“如此便好,臣便放心了。”
  暮晚摇侧脸看着这个中年男人,对方的堂弟如今被收押刑部,朝廷正在问罪,户部侍郎必然也承受着族人的压力,颇不好受。暮晚摇叹口气,语气温和许多:“你放心,只要我等作出补偿,我便能保住你。”
  户部侍郎反问:“殿下,臣有一言不知是否当问。而今户部冷落了言二郎,言二郎在户部无事可做,根本什么也接触不到。他只是一个七品官,我等架空他轻而易举,为何殿下还如此警惕他?”
  暮晚摇轻轻一叹。
  她低声:“言尚这个人,太聪明了,我们不能给他机会。我几年前就认识他,他破局的能力实在厉害……他如今不过是和我讲好了条件,才不动。我们不能将他逼得走投无路。我不敢小瞧他,不敢相信他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样无能为力……提防着他总是好的。”
  户部侍郎迟疑一下,点了头:“殿下既然这么说,臣便信了。”
  他看着公主的侧脸,见几日而已,殿下却似瘦了很多,脸色苍白许多。他知道以殿下和言二郎的关系,这般情形,公主一定很不好受。恐怕公主被夹在其中,最为艰难。
  只是一个女郎而已……
  户部侍郎心中生了不忍,主动说道:“殿下可以做宴,请臣和言二郎来,我双方正式和解,将此事说开,殿下觉得怎么样?”
  暮晚摇心动了一下,但是看着户部侍郎,她又摇头:“还是不要去刺激他了。我怕你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想起益州刺史,就会反悔和我的约定。如今我们双方各凭本事,只等此事结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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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修的案子一时间查不动,毕竟言尚正在被各方参折子,需要配合调查。
  益州刺史的案子,却没什么不好结案的。
  各方都需要益州刺史为这次灾情负责,且益州刺史本人对自己的罪状并不反驳,很快画了押。于是仅仅几天,案子就判了下来,朝廷判益州刺史流放岭南,终身不得返回中原。
  连坐制波及五族,不是九族。
  所以户部侍郎因因此罚了俸禄,并未被牵连进去。
  益州刺史被流放岭南的当日,游街出长安,言尚也去看了。他在百姓围观中,确认了那个人确实是益州刺史、朝廷没有用其他死刑犯来冒充后,才放下了心。
  只是心里依然不好受。
  益州灾情数月,最后只是刺史一家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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