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方桐纠结时,面前的门被拉开,披散着长发的暮晚摇站在了他面前。
  暮晚摇腮上挂着酒熏霞红,眼睛却迸发着前所未有的光。春衫赤足,她又纤娜,又强硬。
  她赤足向外迈出一步,一把扣住方桐手腕。
  她语气急促:“去——你去将他给我追回来!
  “不是有话要与我说么?我要他亲自站在我面前,亲口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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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嗣和太子离开了杏园。
  原本杨嗣该回自家府邸,太子却说:“今晚睡在东宫吧。”
  杨嗣神思飘忽,随意应了一声。
  他还在想那宴上发生的事。
  回到东宫,太子妃正迎上太子,想和太子说一些琐事,太子就道:“杨三来了。”
  太子妃一顿。
  然后懂了:“妾身不会让人打扰殿下与杨三郎的。”
  杨嗣全程心不在焉,洗漱后他进了给自己安排的房舍,靠墙而坐还没一会儿,太子就进来了。杨嗣瞥对方一眼,见太子坐在了墙的另一面,盯着他。
  太子吩咐:“落锁吧。”
  杨嗣茫然时,听到宫人在外应声,之后铁锁从外将门锁上了,宫人退下。
  杨嗣:“……”
  他盯着对面那个端正威严的青年,被气笑:“殿下是在防贼么?把我锁着也就算了,何必将自己也锁起来?怎么,殿下怕我做什么?”
  太子看着他,道:“将孤一同关进来,是孤打算亲自看着你。杨三,孤今夜会一直看着你,直到你冷静下来。无论如何,你不能出去,不能去找摇摇,更不能一时冲动,在这时候说你要娶她。”
  杨嗣脸色蓦地冷下。
  眼中神色变得尖锐,又一瞬间如同野兽一般凶悍。
  沉静在二人之间徘徊。
  二人盯着对方。
  好久,杨嗣懒洋洋笑:“这真是太有意思了。不是你一直劝我娶摇摇么?我现在点头了,你却不同意了?”
  太子道:“孤自然是一直支持你和摇摇的。只是今夜父皇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至少短期内,摇摇的婚事不定下来为好。杨三,你并不是只身一人,你背后有整个杨家。你纵是不听孤的,难道要整个杨家去对上父皇的铁拳么?”
  杨嗣怒而跃起。
  他长身而立,手指门外,高声:“那难道就这样不管了么?任由皇帝欺负摇摇?”
  太子声音冷静:“父皇不想摇摇嫁人,你看不出么?!只要暂时不嫁人,她就不会出事。你要是不想杨家变成第二个李家,就徐徐图之,不要任性。”
  杨嗣向后退一步,靠在墙上。
  少年面容冷淡,低笑一声:“冷静么?”
  太子看他半晌,缓缓道:“摇摇是我妹妹,我纵是利用她,却也不会心狠如我父皇。这点你总认吧?我起码不想她嫁回乌蛮去,起码不想赶她离开长安。我还在促成你与她的婚事……若是你们真的成亲,你便能护住她。只是这事需要时间,我现在还不到与父皇翻脸的时候。”
  杨嗣冷笑一声,不语。
  太子看他这般,叹口气,道:“她是我妹妹,但你才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好友。我宁可她吃亏一点,也不愿你跳入火坑,你懂么?”
  杨嗣道:“你就是太爱算计了。”
  太子沉默半晌。
  然后道:“总比看你去送死强。”
  他淡声:“睡吧。今夜我会看着你。就如……当年看着你,不让你带她离开这里一样。”
  杨嗣一下子静下。
  头向后靠,撞在墙上。
  想到了那一年,自己听到他们要暮晚摇去和亲,自己愤怒不平,想带暮晚摇走。
  然而他带不走她。
  太子亲自看押他,杨家日日找人说服他。当他被放出来时,早就于事无补。
  杨嗣自嘲一笑,淡声:“当年如果不是你看着我,她根本不用嫁去和亲。”
  太子点头:“不错。然后你们杨家也因你一人而葬送了。你从此和暮晚摇远走高飞,带着她东躲西藏。你一个男的倒是无所谓,有想过我那个娇滴滴的妹妹能过惯那种生活么?
  “她当年不会跟你走。现在你也不能娶她。一样的道理。”
  杨嗣垂目,半晌后,他坐下。收了自己周身的戾气,他轻声:“我只是不忍心……你们太心狠了。”
  太子道:“那你就等我筹谋,何时时机到了,你就娶她,亲自保护她。”
  杨嗣道:“我护不了。”
  不等太子发怒,他侧过头,透过窗子,看外面的月色,缓声:“我从小看着这个妹妹长大,我虽然不忍心,但谁让我是杨家三郎。我如果没有抛家的勇气,我什么也做不成。
  “我才不想娶她。我只希望这世上有一人真心待她,而在这之前,我尽量……只能尽量对她好一些。”
  太子说:“你必须娶她。”
  杨嗣不耐烦,翻身躺卧,将被子盖住头:“睡觉!”
  太子叹口气,不再逼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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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被方桐追了回来,被一路领进公主府,领入公主的寝舍门外。
  方桐等人退下,示意殿下在里面等着。
  言尚走到门前,便被里面的酒气熏得有些头晕。
  他惊愕一下,沉思片刻,敲了敲门。
  暮晚摇娇而冷的声音响起:“自己不会推门进来么?”
  言尚默然,推开了门。
  他迟疑关门是否有损公主清誉时,暮晚摇不耐烦的声音继续响起:“你不关门,是想冻死我么?”
  言尚便关门,转身。
  帷帐重重。
  没看到公主的身影。
  言尚疑惑:“殿下?”
  暮晚摇道:“你就要守礼到这个地步,一步都不往前走?”
  言尚轻叹一声,听出她一句比一句不耐,估计快到忍耐边缘了。他站在这里,被满室的酒气包围,目光一扫就扫到了好多空坛子。不知那个酒鬼是喝了多少酒。
  言尚有些后悔自己来了。
  显然他不觉得自己能和一个酒鬼说清楚。
  然而已经来了,就看着办吧。
  言尚掀开一重重帷幔,向里面走,寻找公主。忽然,一个人从里撞了过来,向他抱了过来。
  女郎两只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腰。
  她整个身子埋入他怀中,脸贴在他胸口。
  言尚僵硬,两臂张开,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张口结舌:“殿下……”
  暮晚摇埋于他怀中,紧抱着他的腰,轻声:“别那么守礼,别那么急着推开我。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她声音若碎,空荡荡的,让人想到秋日落叶,冬日枯雪。
  她太不好受了。
  言尚顿半天,手臂落于她后背,搂住了她。
  他俯下头,拥抱住她。他圈住她,将她搂于怀中,轻声温柔:“别那么难过,殿下。”
  他微微一笑,柔声:“我便是觉得殿下会很伤心,想着总是不放心,便想无论如何,我今夜该见殿下一面。该亲口求殿下一句话。”
  暮晚摇仰起脸,眼神迷离,喃声:“求我什么?”
  言尚望着她:“求殿下,不要与臣生分了。”
  ——他是这般会说话,这般给她面子。
  明明是他该生气该不理她,他却求她不要与他生分。
 
 
第36章 
  今夜注定所有人都睡不着。
  皇宫中的清宁宫, 是皇后的寝宫。自皇后仙逝,清宁宫就被封了起来,再没有人住了。
  而今夜从宫外回来, 皇帝竟然到了清宁宫。
  宫人们慌乱地简单收拾了一下,皇帝坐于清宁宫的大殿中,面前案上摆着一盘黑白棋。
  这棋局在封宫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皇帝不让任何人移动,而今皇帝重新回到这里, 见到这棋局竟然还如当初, 不禁悲喜交集。
  然而他抬目,本应坐在棋局对面、与他对弈的那名女子, 早已不在了。
  皇帝撑住了自己的额头,低头咳嗽。
  服侍皇帝的内宦听到咳嗽声, 连忙进来,见到陛下如此,顿时明白这是睹物思人, 陛下在想念皇后。
  然而何必呢?
  皇后不是被皇帝自己害死的么?
  内宦不敢多提先后, 只小心翼翼:“陛下, 清宁宫凉,不如让人把炭烧着吧?您也到了该吃药的时辰了。”
  皇帝摇头,道:“朕只是坐一坐。朕的身体早就不行了, 今日的药就不用喝了。”
  内宦再劝,皇帝却不再说话了,只是怔怔看着这盘未下完的棋局。
  内宦心中叹气, 先后乃是金陵李氏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雍容华贵,自生来就该做皇后。皇后蕙质兰心也罢,偏偏于政事上一点就通。而皇后背后的李家又何等势大。
  这犯了皇帝的大忌。
  皇后是必死的。
  因皇后若不死,死的……也许就是陛下了。
  然而在皇后去后,陛下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似乎心力交瘁,精神已经跟随皇后走了。
  因为身体不好,皇帝不断放权,如今这朝局,几乎是太子和秦王、晋王三位皇子在管,皇帝三日一朝,却连奏折都很久不看了。
  正是放权放得这般厉害,才造成太子和秦王斗得这般厉害。
  然而,这是好事么?
  皇帝缓缓道:“今夜丹阳拒婚,你觉得如何呢?”
  内宦抬头,见皇帝眼睛看着的是棋局对面,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皇帝问的,是那个已经不在了的皇后。
  果然,下一刻,皇帝喃喃自语:“是,摇摇从今夜开始,就会明白,依附谁都不可靠,她得有自己的势力。太子擅谋,秦王擅武,晋王性柔。你说这三人,谁才能得到这个位子呢?”
  皇帝似疑惑:“说起来很奇怪,大概是朕太擅长帝王心术了,朕总是很看不惯别人在谋划。每天看到下面几个孩子斗来斗去,朕都觉得可笑,都想……将他们全都收拾一通。”
  皇帝沉默半天,好像在听对面的人说话一般。
  他笑了笑,道:“你放心,朕只是说想收拾,却到底没有收拾,不对么?只要摇摇不太过分,朕就不会伤她。二郎真的不是我杀的,为何你总也不信我?为何你总觉得我会这般心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会杀?”
  停顿片刻,皇帝面容微肃,似被激怒,他自言自语道:“不错,是一定范围内。你放心,朕也没几年活头了。且看看他们能成长成什么样子。在朕临死前,朕一定会将所有的隐患拔掉。
  “你纵是再说朕心狠,朕也一定会这么做。”
  内宦在旁边听得一身冷汗,心想皇帝这病情越来越严重了。现在竟然出现癔症,和一个早就死了的人聊了这么久……
  内宦怕皇帝整日神神叨叨地与先后说话、哪一日就疯了,忍不住打断皇帝的话,强行插入皇帝和一个不存在的人的聊天中:“陛下,您放权放得这般厉害,真的不担心有一日被架空么?”
  皇帝看一眼内宦。
  哂笑道:“朕掌权三十载,民心所向。你真以为现在朝臣们纷纷站队,就是他们有多忠心那几个皇子?不过是因为朕不管事而已。这朝局这般乱,不过是朕给他们机会搅浑水而已。
  “朕若真想收回权,易如反掌。帝王之威,忠信所向,士人们的信仰,你这样小小的一个内宦,怎么会懂?”
  内宦便说惭愧。
  可他又疑惑问:“那陛下为什么要让几位皇子掌权?为什么要看他们搅浑水?陛下要做什么?”
  皇帝漠然道:“没什么,不过是在朕临死前,掐灭所有隐患而已。”
  内宦听不懂,但看着皇帝的癔症不再发作了,就插科打诨,伺候皇帝回寝宫休息,不必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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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夜丹阳公主的府上,言二郎进去后,侍女们都松口气,觉得有言二郎在,今晚应该妥了。
  而对于言尚来说,言尚无法拒绝一个喝醉酒的公主。
  他自己不饮酒,所以通常都是他在最后照顾酒鬼。
  言尚以为今夜也差不多。
  按照他对酒鬼的认知,对方要么特别胡搅蛮缠,要么特别乖巧听话……言尚想暮晚摇平时就那般气焰高涨,喝醉酒岂不更能折腾?
  然而他想错了。
  暮晚摇比他想象中乖的多。
  她除了缠着他要他抱她,也没有其它过分要求。
  到后来,言尚拒绝不了,只能暗道惭愧后,被迫入了公主寝舍,坐在了公主的床榻上。
  帷帐放下,暮晚摇被他抱于怀中。言尚心脏一直狂跳,却说服自己,如同照顾自己妹妹一般照顾这个少年公主就好了。他不必多想,今夜特殊,明日公主就会忘了这些的。
  而不断这么自我说服着,言尚的身体总算不那么僵硬了。
  让一直靠着他的暮晚摇感觉明显。
  可是她埋于他怀中,却清楚地听到他狂烈的心跳声,砰砰砰,在夜中格外清晰。
  暮晚摇暗笑,想这个人看着那般镇定,原来其实也没有嘛。
  言尚有起身动作。
  暮晚摇一下子抬头,指责般地瞪他为何要走。
  她自以为自己在瞪人,但她双目含雾,眼尾流红,又兼散发让面颊变得更加小巧。这样子,非但不凶悍,还透着楚楚可怜的感觉。
  言尚心软,低声:“我只是想找人拿帕子为殿下擦擦脸,这样殿下明日起来会好受些。”
  暮晚摇一下子了然。
  言尚以为她喝醉了。
  他以为自己在哄一个醉鬼,却不知暮晚摇酒量了得,轻易不醉。可是言尚这么温柔地待她,暮晚摇又不想说破。她情愿由他这样抱着她,让她感觉好受一些。
  暮晚摇不说话,只是抓着他的衣袖,就那般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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