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寒了眉目,当机立断:“巨源,上车!我们去长公主府上要人!”
韦树心中一松。
却又道:“殿下若与长公主交恶……”
暮晚摇沉思片刻。
她摇了摇头,道:“我不会与姑姑交恶的。我已经不是那夜只会傻傻去要人的人了……”
她是一个一点点学着政治的公主。冯献遇那晚发生的事,言尚的手段,教会了暮晚摇另一种可能。很多时候,她不必将事情做绝,她可以用更平衡的方式来对付敌人。
风雨催车,马车重行。
暮晚摇对外头的卫士吩咐:“在进长公主府门前,帮我找到一个猫。”
她要去姑姑府上找自己丢了的一只猫,用这种借口进长公主的宫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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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繁密,马车在街巷中飞快奔驰。
争时夺刻!
暮晚摇声音在寒雨中急促:“快些!再快些!”
因马车行的快,车中不稳,连韦树都要扶着案木才能平衡身体。灯笼光照入车中,照在女郎冰雪寒霜一般的脸上。
韦树看着公主拧着眉思考、不断地拧着袖子……他有些愣,没想到暮晚摇会表现得比他还担忧。
此时长公主的宫观寝宫中,言尚悠悠转醒。
帷幔委地,红烛高烧。他睡在一张床上,撑臂起身时,已觉得口干舌燥,身体起了变化。
模模糊糊的,帷帐后传来长公主的笑声:“言郎醒了?”
殿中再没有他人了。
长公主掀来帷幔,手捧一杯茶,向言尚袅袅走来。此时的长公主与方才马车上的已经不同了。
那时长公主还有点儿端庄典雅的样子,如今她散着发、披着轻薄纱衣,香肩雪乳半露,向言尚走来时,眉眼间尽是勾人魂魄的风情。
她坐于床畔,将手中的茶递过去。
言尚不语。
长公主眼睛盯着他腰腹下,笑道:“没下药。到了这里,你觉得我还需要下药么?”
言尚自然无比地曲起了腿,用衣料挡住自己的变化。他神色不动,接过长公主手里的茶,借茶水来平复自己狂跳的心声。
当长公主坐在他身边时,身体本能的感觉让他凛然僵硬,他目中生暗,竟产生了不合时宜的幻想……言尚别目,不让自己多看长公主一眼,专心地喝茶。
他脑中飞快转着念头。
庐陵长公主观察着他,心中疑惑,想怎么到了这个地步,言尚还没有向她扑过来?他看到她,怎么反应这么平淡?难道药没有起作用?
然而庐陵长公主观察着言尚,一瞬间就笑了。
见言尚握着茶盏的动作虽尽力平稳,可他修长的手指在微微发颤,他连杯子都要握不住了。
他呼吸平稳,可他颈上已经渗了汗;他一言不发,可他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庐陵长公主一下子握住言尚捧着茶盏的手。
言尚手一颤,手指的颤抖瞒不住人,茶盏从他手中摔出,茶渍淋湿了衣袍。茶水落在衣裳上,折出了乌黑的痕迹。
长公主呼吸加快,声音沙哑:“郎君,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郎君,我帮你暖暖手吧。”
低头吻上他的手指。
言尚快速将手向外抽:“殿下!”
长公主冷笑,呼吸拂上他的耳。她轻轻一推,就将他本就不稳的身体压倒,扑在了帷幔间。她握着他的手,看他额上汗渍落下、张开喘气的唇瓣微干,她看得心旌摇曳。
仰脸就要亲上他的唇。
被他一把捂住嘴。
言尚喘息难忍:“殿下自重。”
长公主道:“到这个时候,你还不懂么?要我自重什么?郎君,你还是不要辜负了良辰美景才是。”
帐子摇落。
里面男女如搏杀一般争斗。
长公主渐不耐,语气带着警告:“言二郎,我是看着你有意识,与你有个趣味而已。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与你又没有什么损失,你就不要装出这副清高的样子拒绝我了……”
她笑着,呼吸拂在他颈上:“你若是伺候的好,明日我就找皇帝陛下,给你推官……”
言尚蓦地睁开了眼。
长公主已经不能控,言尚却忽然有了力气,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从自己身上拖起。他情绪不稳,随时都游走在失控的地步,只简单一个动作,额上汗落得更多,神智都一瞬昏然。
长公主摔在床褥上,大怒:“言二郎你……”
言尚打断她的声音:“殿下一味享乐,如此辱臣,就断定臣没有日后与殿下算账的可能么?”
长公主眯眼,觉得好笑:“你与我算什么账?难道你指的是摇摇那个小丫头片子?她怎么可能……”
言尚道:“十年读书,一日为臣。殿下这么肆无忌惮,难道阻我官路,能阻我一辈子?殿下可知,你今日所有依附于皇帝陛下,而一旦皇帝陛下不再庇护你,你要因为今日的一念之差,将自己推入深渊么?”
长公主:“我兄长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
言尚冷目看她:“殿下就断定陛下长命百岁,庇护你一辈子?陛下百年之后,殿下难道决定一头撞死在陛下的棺椁上,跟随陛下一起走?殿下就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就不想着殿下今日的风光……日后还能继续么?”
长公主脸色蓦地一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言尚不知道皇帝的身体,身为皇帝的妹妹,庐陵长公主最清楚自己那位皇兄的身体,恐怕撑不了几年了。前两日听说还吐血,还出现了癔症……长公主的一切依附于皇帝,她费尽心思推荐名医给皇兄治病,然而……
长公主收了自己的欲,声音沙哑:“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能帮我?”
言尚:“我可为殿下献策。”
长公主烦躁:“不行……我不能碰政治。我若是碰了,皇兄现在许我的宽容都不会有了。你懂什么……我还是今日有酒吧。”
言尚语气飞快:“不是让殿下碰政治,难道不碰就没有其它法子么?难道殿下日常和政治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么?殿下难道求的是什么永世长存,大富大贵么?那我帮不了殿下,我只能帮殿下在陛下百年后,不会清算……殿下,三思!”
言尚靠着床柱,她再次迎上,他握住她的手腕。推拒时,手又一松,失了力气。
言尚心中生起惨败之意,他已经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难道今夜注定……
他闭目忍耐,方才那段话耗尽了他的力气,言尚现在连推开的力气都没有。但是长公主伏在他身前半晌,又忽的抬头:“你且说说你如何助我。”
言尚一下子抬目看向她。
他道:“殿下容我起来,我写给殿下。再请殿下,给我解药。”
长公主悠悠看着他。
揶揄一般笑:“言郎,我可以容你起来,可以容你写字,可以容你与我好好说话。但是言郎,哪来的解药?这世间男欢女爱,哪有什么解药?”
她唇贴他耳,诱惑道:“今夜之情,是本宫许你的赏赐。你可以不要,但本宫不会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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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瓢泼。
暮晚摇和韦树一前一后下了马车,暮晚摇带着幕离、怀中抱着一只猫,韦树撑着伞。他二人站在庐陵长公主府邸的后门。
暮晚摇蹲在地上,让怀里的猫钻出去。那猫自然要躲雨,左右张望一番,猫爬上了墙,钻入了长公主的府邸中。
暮晚摇松口气,然后高声:“我的猫丢了!与我登长公主府门,找回我的猫!”
韦树跟在暮晚摇身后,暮晚摇却将他一拦,说:“你现在不要跟我进去。我要你帮忙撒个谎,一会儿瞅准时间,你进公主府找我。”
韦树道:“我平日不撒谎。”
但他顿了一下:“但今夜为了言二哥,说谎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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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坐在榻上,看言尚强撑着坐起,伏在案上写字。
汗水淋漓,他一边写,一边向她解释。
期间,他不断地停笔,不断地闭目,握着狼毫的手也一直在颤抖。
药效始终在侵蚀他的意志。
让他经常大脑空白,经常忍不住绮念……
长公主欣赏着他这般狼狈模样,渐渐的,变得神色凝重起来。
这么多年来,言尚是第一个被她下了药、还能强撑着与她谈条件的人。言尚心性之强,起初让她更加喜欢他、垂涎他,后来便让她开始觉得可怕了。
若有选择,最好不要与这种人成为敌人。
言尚低声:“……就是此般,如此行事,可保殿下平安。”
他回头看她,扶着墙起身,勉强地向她拱手。
长公主看着他苍白憔悴、身体微微发抖的样子,心生怜惜,道:“……我不碰你便是,我看你实在撑不住,不如我借你我府上的美婢吧。”
言尚摇头,说:“臣归家心切,殿下的好意,臣领了。”
言尚离开数息后,长公主拿着言尚留给她的字条,反复看后,心生迟疑。觉得言尚太过可怕,是不是该将此人追回来,干脆杀了……
她举棋不定时,得到外面通报:“殿下,丹阳公主来找她的猫。”
长公主愕然,一下子想到丹阳公主曾拒婚言尚,而丹阳公主在这时候上门……长公主兴致盎然,让人开门,看看这个侄女要什么。
第41章
暮晚摇踏入庐陵长公主府上。
夜雨绵绵,长公主这座宫观的其他人都歇了。只有庐陵长公主重新换了衣, 看着戴着幕离的暮晚摇领着她的卫士们, 大步走入正厅。
长公主府上的卫士们严阵以待, 暮晚摇带来的卫士们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双方隔雨对峙,紧张局势一触即发。
庐陵长公主端详着自己这个侄女。
昔年也是千宠百爱哄着长大的少年公主, 那时候谁笑话暮晚摇一句, 暮晚摇都能红着眼圈哭鼻子……那时候长公主怎么想得到, 有朝一日,暮晚摇腰背挺直、大步流星,毫不畏惧地进入自己的府邸。
长公主:“摇摇,你带着兵闯入我的府邸, 这是要做什么?”
暮晚摇下巴尖锐,向上翘一点。幕离掀起一角,露出她掩在纱帘后的面容。
暮晚摇黑岑岑的眼睛盯着长公主:“姑姑,我的猫丢了, 我是来找猫的。这猫是我新得的,最近十分宠爱。姑姑自小疼爱我,也请姑姑再多疼我一次, 让我将我的猫找到。”
长公主盯着她, 若有所思地笑:“你的猫,怎么能跑到我的地盘呢?摇摇看不好自己的东西,事后找寻,好像没些意思。”
暮晚摇说:“我不管其他的,也没那个本事。我只是要找我的猫而已, 我与姑姑是一家人,血浓于水,我既不想让姑姑难堪,也请姑姑顾忌我的面子一些。
“大动干戈不必,舞刀弄枪也不必。我与姑姑二人私下将此事解决,最好不要惊动他人。不过是一只小猫儿,姑姑说呢?”
长公主盯她半晌,目光微微闪。
她们说着猫,但姑侄二人心知肚明,不只是猫。
暮晚摇不愿和长公主硬碰硬,长公主又哪里愿意和暮晚摇硬碰硬呢?她的恩宠是皇兄给的,而暮晚摇曾是皇兄最爱的小女儿,现今嘛……太子对暮晚摇似乎也不错。
原本庐陵长公主也没太在意,但今夜言尚与她说的那些话,让她惊惧后怕,不禁担心皇兄若是没了,自己的后路在哪里……
这种踌躇,让长公主的气势比往日要收敛很多。
她一时间竟庆幸,言尚已经离开了,自己没有酿成大错。
长公主问暮晚摇:“只是找猫么?”
暮晚摇肯定:“只是找猫。”
长公主深深凝视侄女片刻,向自己的卫士点了头:“你们配合摇摇的卫士们,领着他们一起去找猫,务必要找到。我要看看,我府上什么时候多出一只猫儿了。”
她看着暮晚摇笑:“摇摇与我去正厅吃酒,等等你的猫?”
暮晚摇观察姑姑的神色,看姑姑老神在在,一时间,她也判断不出姑姑将言尚藏在了哪里。
然而无妨。只要她的卫士去搜,总会有蛛丝马迹。她不指望能在长公主这里搜出言尚来,她就算想,庐陵长公主也不会让她如愿。
暮晚摇这么大张旗鼓,其实是要逼着长公主,让长公主自己放过言尚。让长公主投鼠忌器,今夜、日后,都不能再对言尚动心思。
府上两方人马去搜一只猫,暮晚摇则跟着长公主去正厅吃酒去了。说是吃酒,姑侄二人却都不说话,气氛僵冷。
长公主是心不在焉,一会儿想言尚给她出的主意,为何是那种主意;一会儿又想言尚现在在哪里,会不会跟暮晚摇配合,反将自己一军。她坐立不安,时不时地看眼外面的雨,几次问猫儿有没有找到。
暮晚摇比长公主淡定些。哪怕她心中焦虑,她也稳稳地坐在这里牵制着姑姑,好让自己的卫士哪怕找不到言尚,也能找到其他蛛丝马迹。
正这般煎熬之时,深夜大雨中,又有侍女通报,说有人求见。
长公主厌烦:“不见!”
侍女怯怯道:“是韦七郎,来寻丹阳公主的。”
长公主一愕,想不通韦七郎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暮晚摇已经惊诧地开了口:“巨源怎么到这里来找我了?快让他进来。”
暮晚摇扭头向长公主解释:“今夜我请巨源来府上用晚膳,不巧我的猫儿丢了,我就出门找猫。我嘱咐巨源留在府上等我的,不知他怎么来了。”
庐陵长公主盯着暮晚摇,本能觉得不对,但她无话可说。
片刻间,冷风裹雨入室,厅中灯火微微一晃。
韦树已经踏入长公主府上的正厅。
这清雪一样的美少年让庐陵长公主紧盯着他,倒不是看上韦树的美色,毕竟……韦树太小了。庐陵长公主看的,是这个韦树和丹阳在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