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再随便一个会看病的,都不会比宫中来的御医做得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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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再在外头徘徊了两刻,才推门进去,看望一直清醒着的刘文吉。
  在公主进来前,刘文吉在两个小厮的帮助下撑着身子,换了衣服,整理了自己的衣容。暮晚摇进来后看他,便见他憔悴地起来向她行礼。
  暮晚摇让他躺着休息,短短几个动作,刘文吉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又是面色无血,苍白无比。
  暮晚摇静了一静,盯着这个俊美的少年看了半晌。毕竟是美男子,又很年少,去了根,从外表看,也看不出来。然而刘文吉给她的感觉,却再次变了。
  若是之前是蒙着一层灰,这一次,便是隔着一层霜雾了。
  有冷霜覆上他的魂,他变得冷了很多。和韦树那种少年清冷不同。韦树是浮屠雪一般让人向往的清寒矜傲,刘文吉是雪灾后埋在雪下、苦苦煎熬的生灵。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意,都不过是命运的馈赠。只是这命运,待刘文吉不够好。
  暮晚摇静默片刻后,说:“我会看着,帮你拿下那些折辱你的人。”
  刘文吉看向公主,淡声:“拿得下么?”
  暮晚摇微滞。
  刘文吉看着少年公主连个保证都说不出,他唇角露出一丝哂笑,淡漠道:“是我自己的事。殿下不过是看在春华的面子上照顾我,殿下没有理由帮我太多。殿下且放心,我不会因此生事,给你惹麻烦。”
  暮晚摇好久不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经过此事的刘文吉对话。同情么?或者和他一起抱头大哭?
  她和刘文吉的感情没有那么好,她也不能像言尚那样对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她确实觉得他可怜,然而……也就这样罢了。
  她想骂刘文吉颓废的话,在家里喝酒不行么,跑去北里干什么。
  但是她又知道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北里又不是什么不能去的地方。
  大魏非但不将北里这样的地方当祸害,在民风舆论上,北里反而是长安最繁荣、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地方。任何来长安的人,若是没有去过北里,就不算来过长安。
  她自己经常去,朝廷官员经常去。就是言尚,他自是洁身自好,可是他也经常去。
  谁若是说自己从不去北里,没有人认为此人高洁,只会觉得这人不合群,故作清高。
  那本不是什么不能去的地方……可悲的不过是朝廷官员能去,刘文吉这样的白衣书生也能去。双方产生冲突后,谁是输家从一开始就定了。
  暮晚摇冷漠道:“所以你对日后有什么想法?科考你是不用想了,读书这条路已经断了。你若是还想回岭南的话,我会给你钱财,还会在岭南给你父亲、或随便什么亲人安排个小官。保你余生在岭南安康无恙,平安度过此生。”
  刘文吉淡声:“我不能回岭南。我此时回去了,我父母遭此打击,直接一命呜呼都是有可能的。为人子不能在父母膝下养老,已是不孝。再让他们知道我身上发生了这种事,不是让他们这样的白头人生生剜心么?我不能让他们知道。”
  暮晚摇警惕看他:“那你要如何?报仇么?对方可不是你得罪得起的……而且我说了,我本就会帮你。”
  刘文吉看向公主,他道:“公主和我无缘无故,仅仅因为一个侍女,怎么可能帮我太多?此事若是引出更大的引子,公主可以有理由。但如果仅仅是一场巧合……我觉得,也就这样罢了。对不对?”
  暮晚摇面色有些难堪。
  脸色刷地沉了下去。
  她最烦人一针见血了。
  刘文吉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他还勉强压着,不敢在公主面前说实话。现在他彻底放开,竟直接说出暮晚摇的内心想法。内心那恶兽,彼此心知肚明,被人当面点出,却不是什么愉快经验。
  暮晚摇勉强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暮晚摇:“那你想如何?”
  刘文吉苍白着脸,漆黑清泠的眼珠子盯着丹阳公主。他缓缓地掀开被子,下一次地下床。暮晚摇高傲雍容,站在他面前,冷淡无比地看着他在她脚边跪了下去。
  刘文吉低声:“春华让殿下给我官,我没要;要殿下给我钱财,我也没要。我此前从未借春华的缘故,从殿下这里祈求什么。而今,我要行使这个权利了,不知殿下允不允?”
  暮晚摇:“你想要什么?”
  刘文吉垂着长睫,睫下阴影完全覆住他的眼中神情。
  他说:“我想求公主相助,让我进宫,成为内宦。”
  暮晚摇诧异,看他:“为什么?你……想清楚了?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我也照应不到你。宫廷和外面,是不能私相授受的。我不会犯此忌讳,将手伸到我父皇的地盘去。”
  刘文摇了摇头,说他不用殿下照顾。说只要公主答应了他这个求助,他这件事,随便公主如何利用,如何处理。他日后也不会麻烦公主,也不会再和公主府联系,更不会试图和春华联系,毁了春华。
  刘文吉跪在地上。
  冷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单薄如雪的身上。
  他就这般跪着,静静的:“我思来想去,一切仿佛都是没有权而引起的。”
  长安这样的地方,若想待下去,就得手中有权;长安这样的地方,若想报仇,就得手中有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过够了……已经过够了!
  一而再再而三,命运的冷刀次次扎心,谁能依然浑噩度日?
  刘文吉仰脸,和暮晚摇对上的目光,明亮万分,充满了刻骨恨意。
  不知他恨的是这个为所欲为的世道,或是那将他废了的位高权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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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过去,北里那边的消息传来。
  那位娘子确实只是一个柔弱的初初到北里的女郎。张郎和刘文吉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她当时就吓傻了。知道这事超出了她这样的人能承受的范围。
  她虽不知此事会如何走向,但她起码知道,便是户部郎中家里的十一郎,如此随便废人……那也不应该。而若是让人知道事情的起因是她这么一个弱女子的话,她死无葬身之地。
  那位娘子前半夜被张郎掳去,因为刘文吉的相护逃过一难。刘文吉太扫兴,张郎对她失去了兴趣,她求助后得以离开。
  那娘子回去后就开始收拾细软,趔趔趄趄地跑出所在的花楼……然而刚开了花楼的后门,方桐等卫士就提着刀破门而入了。
  双方撞上,要知道都有哪些人参与了废掉刘文吉这件事,轻而易举。
  那张郎也不愧是那帮人中的领头。张郎在屋子里睡得昏沉,跟着他的郎君已经被废了好几人。有人屁滚尿流逃跑,来找张郎,让张郎赶紧逃:“郎君,郎君!快走快走!是丹阳公主府上的人!不知道那个被废的和丹阳公主有什么关系,丹阳公主派人来废了我们啊!”
  张郎酒一下子吓醒,他哆哆嗦嗦地爬下床,匆匆穿上裤子就爬窗往外跑。
  初冬天寒,张郎跑出屋子就被冻得僵冷。但是他知道再不逃,被公主府的人抓到,也许真会被废掉。
  因为丹阳公主很可能先斩后奏!
  先废了他,再补救!
  到底是当过几天官的,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张郎让自己身边的人帮自己在后掩护,自己吓得翻墙跑出北里,一路骑马,趔趔趄趄地回府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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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
  钟鼓声相伴,一重重敲响。
  户部郎中,张郎中的府邸,也刚刚睡醒。
  张郎中今日不上朝,他悠悠闲闲地起了床,在后院打了一套拳后,和自己的妻妾用膳时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去书房读书。张郎中打算上午在家中读书,下午再去户部看看今日的公务。
  正是平安无事的一天之时,张郎中的书房门“笃笃笃”被敲得剧烈。
  他儿子的声音在外惨叫:“阿父阿父!快救我!阿父不救我,我就要活不成了!”
  张郎中火冒三丈,听出是自家十一郎的声音。这个小子被他扔去户部才历练几天,整天不好好办公务,见天找理由请假。今日竟然说什么活不成了。
  张郎中黑着脸开了门,正要训斥儿子上进些,却大吃一惊,看他家十一郎凄凄惨惨的、衣衫不整,脖子上肌肤冻得发紫,整个人都哆哆嗦嗦。
  十一郎扑过来抱着自己父亲大腿就哭嚎:“阿父,阿父救我!丹阳公主要废了儿子,丹阳公主肯定马上就要找上门来了,阿父救我啊!”
  张郎中:“胡说!你且放心,我与丹阳公主一同为太子做事……”
  他儿子大哭着打断他:“不是那样的阿父!昨夜我宿在北里,跟一个男的抢一个娘子。我气不过,废了那个人的根。后半夜丹阳公主府的卫士就一家家拍北里各楼的门了……那个被废的,说不定是丹阳公主的小情人,是她相好的!她咽不下这口气,就要也废了你儿子!
  “阿父阿父,救命啊!”
  户部郎中一个凛然,顿时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意识到了儿子给自己惹了个大祸。
  他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低头一看十一郎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又心焦无比。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能不救?
  户部郎中咬牙:“来人,给十一郎换上小厮的衣服!十一郎,你从现在开始逃出长安,去你外母家中避难。此事不解决,你就不要回长安!什么时候为父和丹阳公主商量好了,给出了她满意的条件,你再回来!”
  十一郎连忙擦泪:“是!阿父你一定要救我啊……”
  张郎中火冒三丈:“为父的官位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能留你一命已是极致了!”
  而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小厮来报,丹阳公主上门。
  张郎中已经整理好自己的官服,正容出去面见丹阳公主。
  十一郎已经逃出了长安……起码性命保住了。
  他就可以放心和丹阳公主借此事周旋了。
  而张郎中十分干脆,见到公主,就承认自己儿子的错,说要辞官谢罪。
  暮晚摇皱了眉,心里怨恼,骂他这个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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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场上的人没有人是傻子。
  张郎中这个户部郎中的官已经做了十年。
  他要辞官,一时间还真找不到能替代他的人。
  而为了给自己儿子赔罪,张郎中是金钱也赠,良田也赠,官位也送。
  最后这事,势必要闹到太子面前。
  而太子如今最看重的是年底大典。太子手中最重要的牌是户部。
  太子怎么会让户部出事?
  户部郎中这招釜底抽薪,真让暮晚摇暗恨啊。
  此时暮晚摇多希望这件事是秦王、或者晋王挖出的套给他们上,这样的话她还能多操作……然而可惜,方卫士查了一晚上的结果,是没有人插手。
  没有人在意过什么刘文吉。
  春华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秦王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刘文吉这个人的存在,晋王大概也不知道……刘文吉这种小人物,即使入了他们的局,他们都没有记住。
  暮晚摇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更冷静些。接下来,要在东宫打硬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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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这一日依然在制考,傍晚考试结束,言尚出吏部的时候,遇上其他几个待诏官员,又碰上刘相公。
  刘相公勉励了他们一番后,收了张纸条。
  刘相公瞥了言尚一眼,似笑非笑。
  刘相公慢悠悠道:“你们这几个待诏的,我方才看了你们的卷子,都答得不错。正好今日我夫人要亲自下厨,你们不妨到我家用晚膳吧?”
  刘相公亲自邀请,哪有人敢不给面子?
  而到了刘相公府上,刘相公让他们喝酒,言尚不喝,被刘相公看了好几眼。但无论如何,一伙被刘相公灌醉的待诏官,今夜都必然要宿在刘相公府上了。
  言尚这种低调的人,他当然从不肯表现得与众不同。旁人要宿在刘相公府上,他当然也宿。
  不过言尚怕两日过去了,暮晚摇会担心自己,派小厮云书给公主府上送了纸条,让公主不必担心。
  刘相公府上一切事情,都被他知道。
  刘相公在和自己的孙女刘若竹下棋时,听说言尚让小厮去公主府送信,刘相公拂了拂胡须,若有所思。
  他的孙女跪在对面,一心为那位丰神俊朗的言二郎所挂心。
  刘若竹还以为爷爷让言二郎宿在家中,是为了给自己制造机会。但是现在看爷爷这副样子,刘若竹娇声怀疑:“爷爷,你是不是在使什么坏?欺负言二郎?”
  刘相公笑骂:“什么使坏?我这是在保护他!东宫今日很热闹……他最好不要参与为好。”
  刘若竹垂下眼,若有所思,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听她爷爷自语:“但是言二郎为何给丹阳公主府送信?只看出他应该是为丹阳公主做过事的,但是一个家臣,或者幕僚,难道回不回去府邸,还要跟公主说一声?未免有些奇怪吧。”
  刘若竹道:“人家君臣之谊,爷爷你何必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相公大笑,说:“是是是。比不上我家若竹小娘子,清朗公正,谁也不偏向。”
  刘若竹红了腮,被爷爷说的有些坐立不安。
  她跳起来,娇嗔道:“不跟你说了,我去看看我阿母。阿母给家中客人做醒酒汤,我帮她给言二郎也送一碗。”
  刘相公睨她:“素臣可未曾喝酒啊。”
  刘若竹跺脚,恼羞成怒:“那送别的汤总行吧?爷爷你干什么呀,这般小气,一碗汤都不给人家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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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东宫又是灯火通明。
  只是经常在东宫的杨嗣不在。
  因杨嗣祖母生了病,杨三郎和他表妹等人离开了长安,去看望他们祖母。太子这边自然放行。
  如今夜里,东宫针锋相对的,是暮晚摇和户部郎中。
  因为一个刘文吉被废的事,户部郎中要辞官,暮晚摇则说太子要留下户部郎中也行,但她要求太子补偿自己,把年底大典操办之事,交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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