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半天未作声响,傅皇后道:“本宫听闻,你曾经是红楼里的姑娘?”
秦婳直起身子:“娘娘……”
“秦姑娘是个聪明人,本宫便也不同你兜圈子。”傅皇后押了口茶,放下杯盏后,用帕子捻了捻嘴角:“本宫的父亲,曾经是收复陇南的大将军,母亲是闽西世家大族的嫡女,阿珣更是年纪轻轻便一战成名,受先帝亲封摄政王。”
说到这儿,傅皇后忽然顿了声音,眼神慢慢落在秦婳的身上。
秦婳手指冰凉,这些话令她不得不再一次清醒的认知到,她与傅时珣之间相差的有多远。
旁人若是隔着山海,他们便是隔着几十个山海。
她乖乖地笑了笑,接话道:“王爷如今圣宠优渥,将来必定会更厉害。”
傅皇后看见她的这抹笑意,忽然心尖被刺了一下,稍微别开眼,硬下心肠道:“前些天本宫问过阿珣,可有意纳你为妾。”
果然,秦婳听见这话抬起了头。
看清她眼里的迟疑与期待,傅皇后叹息道:“他矢口拒绝了本宫。”
本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秦婳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过,她眼角酸涩,浅浅喘了两下才笑着开口:“王爷身份贵重,爱慕的世家千金数不胜数,奴婢当初受王爷所救才脱离困境,心中并无他想,只为报恩。”
傅皇后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
她淡声道:“既知晓你心意,本宫便放心了,如今正是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你可愿?”
秦婳抬起泛着水光的眼:“娘娘请说。”
“沈国公世子手中,有一张边防图,阿珣眼下便需此物。”傅皇后与她对视,目光灼热,不容置榷的问:“你可愿嫁给沈世子为侧妃,帮阿珣得来此物?”
嫁给别人?
秦婳喉头涌起一股腥味,她不可置信的反问:“可是王爷的意思?”
傅皇后眼神悲悯,未曾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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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时天色已晚,秦婳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傅皇后的那段话。
“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但本宫希望你知晓,如今大局未定,若沈氏一族崛起,皇位、本宫、阿珣乃至大燕江山都要拱手他人。”
“到那时,阿珣会如何。”
“本宫不逼你,你若愿那是你的良心,你若不愿,本宫自然也不怪你。”
秦婳失魂落魄的回府,杨管事跟在她身边说了好半晌的话,秦婳什么都没听见。
回过神,她哑声问:“王爷呢?”
“王爷在东侧间等您用饭呢。”
秦婳敛起心中复杂思绪,莫名对杨管事福了福身子往东侧间而去。
昙云已然上好菜,瞧见她进来,贴着墙根退出去。
屋子里头暖融融的,秦婳撑着门框,平直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些。
傅时珣觉得秦婳有些奇怪,趁她舀汤时发问:“今日皇后娘娘同你说什么了?”
“娘娘问了奴婢的身子,还让奴婢好生照顾自己。”秦婳低垂着眼,嗓音略带笑意。
傅时珣倒也没起疑,将勺子抵在碗沿边,抬眼看她:“没了?”
秦婳好笑的与他对视:“不然王爷觉得,皇后娘娘应当与奴婢说些什么?总不能是叫奴婢离开王府吧。”
说这话时,秦婳紧紧盯着傅时珣的神色。
只见他忽而闷笑一声,而后低头搅着汤:“皇后仁爱,这王府里还是本王做主的。”
秦婳眼神微晃。
慢慢低下头,唇角边扬起一抹笑:“这是自然。”
两人沉默的吃了一阵,秦婳忽然放下汤匙。
“王爷,”秦婳顿了顿,见傅时珣抬起头,她轻声询问:“王爷可曾心悦过奴婢?”
秦婳看着傅时珣,他的脸渐渐模糊,眼前快速浮现出傅皇后的脸以及她最后那悲悯的眼神。
傅时珣手指顿住:“你……”
话未说完,秦婳笑了笑截断他的话:“王爷这般良善之人,想来,奴婢此生都不会再遇见第二个了。”
傅时珣眉眼松动,抿着唇角久久未曾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傅爷……也是挺无辜的(顶锅盖
第12章
昙云发现秦婳从宫里回来,整个人安静的过分。
本想找个机会询问,但昨夜秦婳在东侧间用过饭后回来就歇下了,眼下更是还不等她开口,就将自己从屋里撵了出来。
屋子里炭火盆子里偶尔发出响声,秦婳在圆桌边静静地坐了一阵。
而后起身,将周遭环顾一圈。
秦婳缓慢行至木柜前,里面崭新的衣衫还未上过身,这都是刚来那会儿,杨管事为她找了人来量身新裁的。虽然她一直不愿承认,但似乎事实就是这样。
这屋子里的一点一滴,都从来不是傅时珣的授意。
都是他手底下的人,为了让自己舒坦,而特意备置的。
秦婳黑长眼睫轻轻垂下,从铜镜旁的木匣子里翻出当初送给秦锦绣的荷包与金簪。
她听说,皇上已经下旨赐婚,胡家的五姑娘要入沈府了。
手指紧紧攥了下,秦婳仰起头。
昙云在外头唤她:“姑娘,王爷回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嗯,”秦婳将东西放回原处,抬手揉揉眼睛道:“我马上就出来。”
傅时珣今日休沐,却一早被皇上召进宫。
旁的人不知是有何事,然秦婳知晓。
昨她给傅皇后递了封信,回信中道,闽西外祖染上风寒,皇上会派他回去在闽西待几日。
而这几日,已经足够让她出府了。
秦婳拢紧衣领,神色有些淡漠。
“王爷在书房吗?”秦婳稍稍侧过脸询问。
走出东苑。
昙云正要开口,就看见一袭玄色长袍的傅时珣从外而来,她识眼色的赶紧退开,石子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冷风刮过,秦婳轻轻眯了眯眼睛,握着双手行礼:“王爷。”
傅时珣浅浅吐出口郁气,看着秦婳淡然的神情,心里头莫名浮现出些许慌张,沉吟片刻道:“本王要离京几日,你……”
秦婳仰起头,白净的脸被风吹的泛起红,她笑着露出整洁的牙:“那王爷保重。”
“嗯,”傅时珣盯着她弯弯的眉眼,“秦婳,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听见这话,秦婳本该波澜不惊的心又动了动,她小幅度的动了动肩头:“王爷平安归来便好。”
傅时珣眉间也露出少许暖意,他点点头:“此次必须得去一趟闽西,稍后便要离京,你若是有需求尽管去寻杨管事。”
“多谢王爷关怀。”秦婳又福了福身子。
见傅时珣欲言又止,她思索良久,轻声说:“王爷,奴婢望您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这话宛若告别,傅时珣皱皱眉,但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扫过青武一眼,却也没再问什么就快步离开。
秦婳站在东苑外的树下,一动不动的盯着傅时珣。
直到傅时珣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秦婳才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像是被挖了极深的一个窟窿,风一吹就灌进来,寒意刺骨,尖锐的叫她浑身都疼。
秦婳抬起手指,抵住眼窝,嘴角动了动,忽然说了句:“算了。”
话音刚落,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
她伸手去抹眼泪,却感觉满手都是水渍,她忍不住,怎么擦也都擦不干净,索性垂下手,抽抽噎噎的面朝树干哭完,才用袖口捻净脸上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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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时珣走时,秦婳并未去门口送别。
直到天色已晚。
东苑临靠王府外墙,她听见外头响起哨声,才迟钝起身,换上来时的那套衣衫,将披风裹在身上。
秦婳离开王府,什么都没有拿。
衣裳首饰都规矩的放在原处,她只拿走了来时携带的两样东西。
来接她的仍是傅皇后身边的刘嬷嬷,秦婳从小门出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车,她迟疑片刻,回过头去,认真且虔诚的看了最后一眼。
今夜过后,她与傅时珣之间是再无可能了。
秦婳与傅皇后商议的明明白白,待来日得来边防图,再为秦锦绣报过仇,她就离开京城。
天高海阔,总有一处是她能去的地方。
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刘嬷嬷看着她清减的侧脸道:“明日傍晚,姑娘便要入府了。”
“是。”秦婳声线干净,轻轻笑了声:“劳烦嬷嬷。”
刘嬷嬷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姑娘这是何苦呢,若是同为侧妃,日后也不必低那胡五姑娘一头。”
“入沈府又不是为了争宠,侍妾足够了。”秦婳笑了笑,没在多说。
她挑起帘子看向外头,灰暗的黑夜里,没有一丝光亮。
昨夜那封信,除了愿意入沈府,还有便是她向傅皇后求来了侍妾这身份。不必拜堂,没有大婚,简简单单入府,就像她今夜离开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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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傍晚,刚过酉时一刻,世子府就来接人了。
秦婳一袭海棠红长裙,衣领处镶了圈白色绒毛,描了细长的眉,原本艳丽的唇上了胭脂后愈发迷人。
刘嬷嬷扶着她上了轿子,倾身过去在秦婳耳畔道:“姑娘,昨夜老奴说的那些,您可都记住了。”
“是。”秦婳弯了弯嘴角,低头坐进去。
待门帘落下,秦婳唇畔的弧度骤然绷直。
宫里嬷嬷在出阁头一夜说的,还能有什么,不过都是床第间的那些事儿罢了。
轿子颠了一炷香的工夫,停在世子府小门前头。
门口有丫鬟来接她,秦婳被她扶出,笑着对几个家丁道:“辛苦了。”
丫鬟带着秦婳进了世子府。
两人彼此互不相熟,皆是沉默不语。
直到过了水桥,秦婳才察觉这府上安静的过分,小声询问:“这府上并无旁人吗?”
“回小夫人,从世子妃走后,世子爷便未曾纳妾,您还是头一个。”丫鬟想了想,又软声接话:“明儿还有位侧妃入门,到时便热闹了。”
秦婳了然点头。
随后,她被丫鬟带着到了院落。
院子不大,主屋的窗户亮着暧/昧的红色烛光。
丫鬟将她送到门口,行了礼离去。
秦婳站在长廊下踌躇未定,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开口说拒绝之词,又想着若是沈澈非要,那又该怎么办。
正愁眉不展,门就被从里头拉开。
一道颀长黑影盖住秦婳眼前的光亮,她整个人愣了一瞬,再抬头去看,只见沈澈立在门口,看向她的目光里尽然都是掩不住的庆幸与欣喜。
她乖乖抿起笑,双手交握置于腹前行礼:“世子爷。”
沈澈回过神,他干咳一声:“进来吧。”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沈澈潮湿的指尖捻了捻,而后用力攥了下,像是下定决心般,慢慢朝秦婳伸出手。
秦婳犹豫片刻,覆上他的掌心。
屋子里像是被人刻意布置过,四处都有喜字,秦婳只扫了眼就赶紧垂眸。
沈澈为照顾她脚步缓慢,小心翼翼的牵着秦婳坐在榻上,他低声问:“你叫什么?”
“秦婳。”她始终垂着眼。
秦婳的指尖本来寒的瘆人,眼下被沈澈握在掌心暖着,不多时也温热起来。
盯着她秀丽眉眼,沈澈情不自禁的又问:“哪个婳?”
秦婳想了想,唇畔缓缓扬起一些,把自己的手从沈澈掌心抽/出,而后大着胆子抚平沈澈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那个字。
她低下头认真的样子叫沈澈神色恍惚。
忽然忆起多年前,也曾经有这样一个人低垂着眉眼伏在案几上描着字帖。
只是那人眉间的英气与骄傲,在这张脸上,是丝毫没有的。
沈澈感觉她的手指缩回,他浅浅笑开:“是个好名字。”
秦婳沉默着,脑海里却想起旁的事情。
沈澈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摄政王府的,为何还愿纳她进府,难道他都没有想过,来他身边,自己带着目的。
既想到这儿,必定是要问出口的。
沈澈静默一刻,缓声解释道:“你与我那位已逝的妻子略有几分相似,那夜在城南遇见,我便起了这心思。”
“后来长公主与皇后娘娘同我提起你,我便一口接应下。”
秦婳不知该接什么话。
室内安静下来,秦婳感觉浑身汗毛都开始竖起,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谁料沈澈率先开了口。
“安置吧。”
秦婳缩在袖口里的指尖一僵,她认命的跟着沈澈起身,两人行至床畔,秦婳站在沈澈跟前,犹豫万分,却不得不颤抖的去解他的腰封。
沈澈垂眸看这个刚入府的小夫人。
她身形娇小,站在自己面前才堪堪到胸膛前,额角生出一层薄薄细汗。再往下,除了那张叫他心动的脸以外,裸露在衣裳外头的嫩白脖颈,泛着漂亮的粉。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那之前的新婚夜,秦锦书刚满十五,她跟秦婳一样小。浑身又软又香,事后缩在他怀里哭的花枝乱颤,都是第一次,沈澈也慌了神。
那之后再回想,沈澈都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多温柔一些。
沈澈喉头动了动,没忍住问:“你今年多大?”
“十四。”秦婳心乱如麻,情绪又烦又慌,怎么都解不开。
她心跳如雷,急的眼睛湿润一片,手指停顿在沈澈的腰际,带着哭腔唤他:“世子爷,我……”
被她这哭声惊住,沈澈赶紧低头去看她。
只见小姑娘明亮的眼睛满是水光,嘴角耷拉着,鼻翼轻轻抽搐,像是又怕又想退缩,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