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婳心中犹豫不决,书房重地,尤其是沈澈这般身份之人,应当着人将书里外看守才是,这般轻易叫她进去,别是有阴谋诡计。
步子缓慢往前挪动着,秦婳攥着紫苏的手,心头越发没底。
临到书房门口,秦婳忽然道:“咱们先在这儿等着如何?”
小厮脚尖动了动:“您快进去吧。”
见他固执,秦婳隐忍着回去的冲动,推开书房的门。刚进去,她就听见动静,然后身后的门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合上。
秦婳震惊:“……”
她吸了口气,再回头,屋子里已然亮起烛火。
笑吟吟的沈澈立在书案前,抬手唤她:“婳儿,过来。”
“世子爷不是……”秦婳剩下的半截话没出口,因为她闻见旁边的桌几上,有鲜虾云吞的香味。
下意识回头去看,还未出声,就被沈澈握着手腕拽到书案前。
他像是炫耀一般将画纸放在秦婳面前,得意的问:“可像你?”
“这是……世子爷画的?”手指碰了碰,秦婳诧异发问。
沈澈瞧她一眼,又俯身在画中女子的发髻旁添上几笔,“那是自然,你瞧瞧好看吗?”
秦婳情不自禁的抿唇笑开:“像。”
“这画栩栩如生,就像是真人一样呢。”
也不在意她是否真心夸赞,沈澈默了默。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稍让一步退到她身后,轻轻环住秦婳的身子,将下巴抵在她的发上。
秦婳紧绷的四肢开始发颤,神色僵硬,甚至隐隐有想要逃离的趋势。
此刻沈澈心里也没底。
迎秦婳入府这几日,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该如何对待她。
看着这张脸,他不由自主的想起秦锦书,那种失而复得小心翼翼想要呵护的心思,怎么都散不去。
甚至他今夜这举动,看起来老练沉稳,其实心头早已锣鼓声天。
察觉到秦婳无形之间的抗拒,沈澈适时松开手,指尖轻颤的去握她的手腕。
“方才没有好好用饭吗?”沈澈转移话题,拉着她往桌几前走。
秦婳轻应一声:“世子爷可用过了。”
“没有。”沈澈按着她的肩膀坐下,笑着道:“那你陪我再用一些吧。”
秦婳看着面前菜色轻笑,而后执起干净木箸,夹了一块鱼干放进沈澈面前的盘子里。
-
用过饭,沈澈准备送秦婳离开。
她忽然站在门口,拉住沈澈的衣角道:“世子爷,日后我若是无聊,可以过来练字吗?”
沈澈垂眸看她,沉默一阵,就在秦婳准备收回这话时,他点点头:“可以。”
“明日你随我前去祭礼。”沈澈将她送到院落门口,出声道。
秦婳诧异:“不是侧妃吗,怎么……”
沈澈闷声轻笑,继而打趣道:“这不是担心你吃不下饭?”
方才秦婳进书房时,沈澈身旁的小厮就去胡侧妃那边传了话。
吩咐明日她留在世子府上,不必跟随前往。
秦婳被沈澈告知,一直到往回走都还想着这事儿。
二月二祭礼是件大事,按理来说,达官显贵都会前往。
那傅时珣也会去。
秦婳没出息的又想起这个人,抬手搓搓眼底。
她恍然发觉,自从上回在凤和宫见过面,他们就再无任何联系。
思及此,秦婳心口有些堵。
紫苏察觉到她的情绪,柔声询问:“小夫人这是怎么了?”
秦婳摇摇头,她也并未蠢到和沈澈的人交心。
捏捏她的手回应:“今儿饭用的有些多,我想随便逛逛,你先回院子吧。”
“奴婢还是跟着您吧,若是……”
秦婳轻笑:“这府上就咱们几个人,没事儿的。”
见她态度强硬,紫苏快步回了院子。
二月份的夜里还有些寒意,秦婳哈了口气,伸出手指在嘴角边抚过。
离开王府后,她其实很少能想起傅时珣。
更多时候,秦婳总是在盘算,要如何才能得来那东西,又要多久才能离开这京城。
沈澈的温柔与小心呵护,秦婳并非视而不见。
她明白沈澈的好,可正因为她知晓沈澈好,所以才不能在心里住着别人的时候,虚伪的回应他,叫他陷进去,跟自己一样没办法自救。
带着目的来到他身边,已是欺骗了沈澈一次。
至少情意上,秦婳不能再骗他。
情意这东西,欠不得的。
欠得多了,总有一日会报应上头。
秦婳拢紧衣袖,打算绕过假山回院子。
然刚走到假山后头,她就听见相距不远的地方,有人说话。
那声音熟悉。
是胡侧妃。
秦婳小心探出脑袋,方才没仔细看,眼下才发觉已经走到胡侧妃院子以西的鱼池。
胡侧妃蹲在池边,手里捏着鱼食气急败坏的往进丢。
“那个该死的小妖精,看我哪天趁世子爷不在,不狠狠地教训她。”
“居然敢跟我抢人,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
“明日世子爷带她前去,若是叫旁人瞧见,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丫鬟在旁边低声劝解:“既如此,明日您自个儿偷偷去不就成了。”
“怎么可能!”胡侧妃声音尖细,还略带哭腔:“今儿小厮来传话,世子爷都说了,叫我好好待在府上。”
“世子爷一走,谁知道您在不在府上。”
这么一说,胡侧妃似乎觉得伤心,打着喷嚏道:“我堂堂世子侧妃,居然要偷偷摸摸。”
丫鬟见她鼻尖冻得通红,劝她回院子,胡侧妃不肯。
见没法子,丫鬟只好叮咛一声,快步往回走,打算去拿披风。
周遭一片安静,风声里偶尔夹杂着胡侧妃低声骂人的声音。
秦婳眼里泛着寒意。
她总算知道这些年为何无人愿意娶她,原来是因为嘴贱。
胡侧妃手里的鱼食喂干净,骂人的声音也小了些,抱着胳膊蹲在旁边出神。
瞧见这一幕,秦婳偏头去看,那丫鬟正巧没了身影。
她直起身子走出来,悄无声息的走到胡侧妃身后,毫不犹豫的抬脚正中胡侧妃后背中心。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秦婳一脚踹进了鱼池里。
池水冰冷刺骨,胡侧妃掉进去来回扑腾着,连呼救声都没发出来。
秦婳面无表情的原路折回假山后,垂眸检查一遍路径,确定没有留下物件,加快速度回院子。
-
次日,祭祀礼结束已是酉时三刻。
秦婳出门时,特意戴了帷帽,这样跟在沈澈身边,倒也没人认得出。
水桥下开了画舫。
画舫里头热闹的很,沈澈有意带她出来散心,祭祀礼后便决定多逗留一阵。
他先下了台阶,侧过身子朝她伸手:“小心些。”
秦婳略微有些不自在,只搭了点指尖,谁知她刚一落脚,那石子硌了下,秦婳没站稳,就要朝旁边倒去。
沈澈轻笑,伸手一把揽住秦婳的腰拽进怀里。
被他这么拉了下,秦婳的帽帘扬了些,露出精巧的下巴与艳红的唇。
“看着脚下,仔细摔着。”
沈澈不再放开她,索性将她的手包在掌心牵着上了画舫。
画舫上笑嚷声嘈杂,谁也没有注意到,靠近台阶边的一扇窗户被合上。
裴景行顺势收回视线,半眯着眼笑:“看不出来,你当真将人送了过去。”
“谁?”傅时珣佯装不懂。
裴景行与他十数年的交情,又怎会不知,这人的装模作样。
分明瞧见那一幕时,眸色隐忍的险些崩溃,可合上窗,却已然又是另一副模样。
轻嗤一声,裴景行双手撑住矮几,一跃站起。
“当初我便想告诉你,阿珣,你会后悔。”
傅时珣垂眸斟酒,神情淡然:“本王没有后悔,也从来不会后悔。”
裴景行摇摇头,“我去跟沈澈打声招呼,我只能帮你这么多。”
而后他似有若无笑了声,转身离去。
傅时珣出神的盯着酒杯,捏着壶柄的手指僵硬,酒壶倾斜,酒水从壶口缓慢淌出,稳稳落进杯中。直到杯中盛不下,酒水终于溢满流了出来。
杯中酒宛若他此刻心境,似乎有什么,在不经意之间越来越多,直到眼下开始漫出来。
而傅时珣仍旧是那样的姿势,像是并未察觉一般。
不多时,秦婳落座在他对面。
温热的手拂过他的手指,按住酒壶放下去。
傅时珣抬眸,眼神晦涩的盯着她。
两人久久未曾开口说话,秦婳浅笑着反问:“王爷为何这般瞧着妾身?”
隔着帽帘,傅时珣似乎看见她嘴角的笑。
他刻意忽视的那些,不知从何处迸射出的奇怪情绪像是快要将他淹没。
傅时珣呼吸有些急促,他察觉到自己的指尖不断颤栗,那将要说出口的言语哽在喉头,似乎有一只手掐着他的命脉,迫使他无法出声。
瞧他面色有异,秦婳想问,但又怕暴露出自己的情意。
只能压低声音道:“奴婢会尽快将那东西交给您。”
傅时珣未接话,只觉心口凉了半截。
而与他们相邻的另一隔间内,男子听见这句话后收起调笑目光,下意识偏过头,扫过秦婳的身影。
他好像认出人来,拧了拧眉。
作者有话要说:傅爷:例行麻痹自我,我不后悔我不后悔(闭眼默念
第15章
“当真?”胡侧妃掩着鼻子,拧眉问。
丫鬟低声附和:“当真,方才公子身边的小厮在角门亲口告诉奴婢的。”
方才角门家丁来报,胡公子身边的小厮来给胡侧妃送东西。
丫鬟前去接应,待他给胭脂头油的时候,低声说起昨夜秦婳与傅时珣的两句对话。
胡侧妃将帕子紧紧攥住,她面色有些冷,紧咬的齿间发出细碎的声音:“我就知道,她不是个什么好人。”
“侧妃,这事儿也不好说。”丫鬟半蹲在她跟前,细细给胡侧妃揉着小腿,低声道:“世子爷那边明显是对那秦夫人喜欢得紧,眼下这关口,您若是贸贸然冲上去,只怕世子爷非但不信您,还会怪罪。”
胡侧妃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话,满脑子都是要将秦婳一举推翻。
轻而易举的挥开丫鬟,撑着扶手起身:“我忍不了了。”
话音刚落,胡侧妃便气势汹汹的推开门,朝秦婳那院落而去。
只是天公不做美,沈澈今日出宫,就直接去了秦婳那儿,眼下两人正在主屋用饭。
胡侧妃刚进院门,大声嚷嚷着:“秦婳呢?给我出来!”
瞧见是她,紫苏赶紧放下手中铜盆,快步迎上去:“给侧妃请安,夫人正在用饭。”
“用饭?”胡侧妃声音略显尖锐,她拧着细长的眉高声道:“她背叛世子爷还有脸用饭,赶紧把人给我叫出来。”
紫苏一脸为难,抬手作势要去拦她,却被胡侧妃一掌推开。
“你胡搅蛮缠些什么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沈澈从屋里撩起帘子,刚迈出门便斥责道。
然胡侧妃见他动怒丝毫不怯,面色上甚至隐隐有见到他而无法掩盖的喜悦。
“世子爷,妾身有话要同您细说。”她赶紧上前去,站在台阶下仰起头瞧着沈澈。
沈澈盯着满眼亮晶晶的胡侧妃,下意识回头瞧了眼被门帘盖住的主屋,他略一扬袖挥退院子里的几个丫鬟,漫步走下台阶,将胡侧妃带到角落里。
隐忍不悦道:“你有事?”
“自然有事。”胡侧妃轻抬下巴,欲要言说时又似乎察觉到什么,左右探视几眼才回头,“昨日祭祀礼上,妾身的哥哥也去了那画舫,他今儿前来,给妾身……”
沈澈抬手按了按眼窝:“你说不说要事。”
胡侧妃忍气吞声的收起准备好的铺垫,直接道:“哥哥前来告知,昨夜他听闻摄政王殿下,与秦夫人在一处说了许久的话,其中秦夫人说,她会尽快将东西交给摄政王。”
仔细打量过胡侧妃的神情,她似乎不像是作假。
沈澈抿唇:“知道了。”
胡侧妃愣怔片刻,急忙追问:“您不打算查吗?若是当真府上丢了东西,那该如何是好?”
“我给你管家之权,是因为后院里,你的身份最高,但并不表示你有权利盘问我的事。”沈澈冷眼盯着她,目光中尽是犀利。
“世子爷,您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她的眸子溢满水光,沈澈面无表情的唤:“紫苏,送客。”
看着胡侧妃被连推带赶的送出院落,沈澈忽然唤来小厮,余光扫过那紧闭的门帘,低声叮咛:“你过去书房看看,仔细检查,收拾妥当些。”
“可是要转移地方?”小厮抬眼问。
沈澈冷淡点头:“嗯,后日我进宫一趟,那几样东西,还是得早日送去太后那儿。”
“是。”
屋子里,秦婳垂眸,不动声色的揉着胳膊。
听完最后一句话,她的眼神变了几分。
果不其然。
沈澈怎么会这般轻易的相信她。
那日主动让她去书房,怕也是打着叫她以为,书房里并无贵重之物的心思。
秦婳抬步折回里间的圆凳上,垂眸仔细的又剥好一只虾放进碗里。
正巧沈澈进来时,就看见秦婳将好几只虾仁搁置在他面前的碟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