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个京城,只怕是唯独傅皇后,能在面对傅时珣冷淡模样时,丝毫不怯场。
她浅浅弯起了嘴角,笑着道:“你瞧瞧看觉得如何,姐姐看都很不错。”
傅时珣单手托着茶盏,另一只手捏着杯盖,面色波澜不惊,吹开水面上漂浮的茶叶:“既然皇后娘娘觉得这两位不错,那便留下吧,毕竟宫中无事,多两个人作伴也是好的。”
“阿珣!”傅皇后娇声轻斥,面色泛着薄薄一层粉,“你如今已及弱冠,也早立业,可府上却一个女人都没有……王妃可以暂缓,但总得先有妾室照顾着你。”
“此言差矣。”傅时珣放下茶盏,抬起眼轻缓的与傅皇后对视:“从十七岁被封摄政王,直到今日已三年,府上未有女子我也照样能顾好自己。”
“况且如今大局未定,我又如何能牵挂儿女私情。”
傅皇后听闻他这话,面色稍霁,侧眸又细细打量了两眼面前的姑娘,心道一声可惜,在她眼中这两人的模样与傅时珣终究还是不甚般配。低低叹息,面色上的失望一闪而过,略一抬手挥退了两人。
等殿中清净下来,傅时珣才再度开口:“听说睦禾长公主就要回来了。”
傅皇后听他口中提起这人,瞬间警觉:“你可不要告诉姐姐,你多年未有意中人,便是为了她?”
“皇后娘娘还是……”傅时珣声音顿住,眉头轻拧,似乎对她这话极为不赞同,“少看些话本子为好。”
傅皇后没出声,反倒是他又想起什么问道:“我前些天听闻,皇上有意再为沈世子选一位侧妃?”
“可不,昨儿个已经定了。”傅皇后押了口茶,不甚在意的道:“胡家那位。”
“那位五姑娘?”傅时珣挑眉。
他倒是没有听到风声,许是皇上那边还未传出去消息,不过傅时珣先前就知道,胡家那位五姑娘倾慕沈澈已久,如今已年过十八都还未有婚配。
傅皇后应声:“前几日太后亲找了皇上,说的便是此事。”
“是太后先提出的赐婚?”傅时珣莫名笑了一声,舌尖扫过口内软肉,“她的这手牌打的可当真是好。”
这婚事既是太后提出,那傅时珣便没有立场置喙。
但他心中多少有了疑影,为何沈太后走这一步,像极了事先知晓他一定会出手整治红楼。
沈太后明白定远侯从不参与党争,赵家拉拢不来,那便等红楼出事,胡二公子掳走秦锦绣。这样一来,秦锦绣既成了炮灰,也变成赵禹宵与胡家势不两立的□□。
胡家为保自身,必得更加仰仗镇国公府。
胡家二公子将秦锦绣欺/辱致死,已是众人皆知的事,然胡老爷出面寻了镇国公,不仅保下了胡二公子,连赵禹宵也被家中勒令不准再继续追究。
世家大族要紧的向来都是脸面。
纵然定远侯夫人愿意让秦锦绣入门为侧室,却未必肯亲眼看着赵禹宵当真为了她,公然与镇国公府作对。
镇国公是朝中老臣,态度中立,祖上更是有一位下嫁的嫡长公主。
两家对上,定远侯府实在不划算。
胡五姑娘是个庶女,可耐不住有位受宠的庶母,且胡五姑娘自幼在胡夫人身边养大,她在胡老爷面前更是得脸。
如今沈太后做主,将胡五姑娘赐给沈澈做侧妃。
既圆了胡五姑娘多年来的心愿,给胡家安抚,又拉近了胡家与沈家的关系。而胡家与镇国公府的关系在那儿,如此说来,沈太后想要的,实则为拉拢镇国公。
这一颗棋子,傅时珣不得不佩服沈太后下的着实妙哉。
先给胡二公子一巴掌,再给胡五姑娘一颗甜枣。
翻来覆去,终究是沈太后受益。
那日商议此事,唯有裴景行与顾炜在场,总不能还有旁人听闻了此事,告知与太后。
傅时珣按了按眉心,他得去问问清楚。
从宫里出来,傅时珣骑马去了裴府。
裴景行正在院子里舞剑,他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侧身倚在木柱上,垂眸瞧着池里的鱼。
瞧见他来,裴景行倒是利落收了剑。
笑吟吟地走过去,抬起他身侧的茶盏,将温水一饮而尽。裴景行摸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将剑放在旁边,拍了拍傅时珣的胳膊。
傅时珣收拢思绪,偏过脑袋看向他。
“怎么?来找我有事儿?”裴景行学了他的姿势,用帕子擦着指缝里的汗。
傅时珣沉吟道:“那日商议封红楼一事,你可有告知旁人?”
“红楼?”裴景行动作一顿,满面茫然:“未曾啊,这事儿我晓得很是要紧,哪里敢告知旁人,怎么了?”
见他神情如此,傅时珣眼神微顿,心中多少有了底。
而后脑袋轻轻往背后靠着的柱子上抵去,耷拉着眼角,神色颇有几分倦怠:“胡家五姑娘或许会被下旨,赐婚给沈澈做侧妃。”
这消息宛若平地惊/雷。
裴景行手指一抖,帕子没捏稳,跌落在地。
他弯腰拾起,敛起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紧锁眉头:“若是当真两家结秦晋之好,那咱们此回,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本以为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谁知人家竟提前就等着咱们呢。”
傅时珣似笑非笑,抬手按了把他的肩头:“你倒是有长进。”
“阿珣!”裴景行没好气地瞪他,又问:“顾炜那边你去问过了吗?”
“还未去。”傅时珣捻了捻指尖,眯着眼睛望向屋檐,“不急,等过些时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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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傅时珣回府早。
杨管事为他在东侧间备了晚饭,傅时珣刚坐下,倏地出声问:“秦婳那边……”
见他问起,杨管事急忙道:“秦姑娘一切都好,您吩咐过不可声张,前几日我叫王府产业下尚衣轩掌柜的来了趟,给秦姑娘量了量身型,做了几套冬日里的衣裳。”
傅时珣淡淡点头,木箸顿在虎口处,想起今日思量之事,他缓声道:“她还未用饭吧?”
“是,昙云特意去厨房打了招呼,说今儿秦姑娘晚些用饭。”
等杨管事说完,傅时珣稍抬下巴:“你去,叫她过来跟本王一道用晚饭。”
杨管事愣了一瞬,傅时珣见他没动静,掀起眼皮侧眸看过去。杨管事连连应声,转身离开屋子快步往东苑而去。
秦婳进门时,傅时珣刚刚用了碗汤。
他唇边带了些水光,正巧秦婳前脚跨进门槛,她抬起眼,傅时珣伸出舌尖在唇角扫过。
秦婳心口被重重一击,尚且还在门槛外的脚顿住:“……”
傅时珣睨了眼身旁的圆凳,眼神示意她,秦婳犹犹豫豫的迈开腿,走到他身边行礼:“王爷。”
“坐下陪本王用饭。”傅时珣伸手夹了块清蒸蟹肉。
“王爷,这不合规矩。”秦婳后背生凉,只觉得这人突然这般,定是有阴谋。
思及此,她又多想了几分。
莫不是要将自己卖了?
秦婳缩回下唇,牙齿紧紧咬着唇面。
偏生傅时珣并不能明白她心中所想,还抬眼温声道:“本王听管事说,你还没用饭,你不饿吗?”
“不饿。”
说不饿自然是假的。
秦婳方才本来是要让昙云去取晚饭的,可谁知昙云还没出门,她就被傅时珣召唤了过来。
这话一出,秦婳的肚子竟没忍住的咕噜两声。
许是这一幕实在有些自打自脸的意味,秦婳看见傅时珣慢慢抬起头,嘴角也弯了起来。
秦婳对上傅时珣似笑非笑的眼,咬着牙齿不敢出声。
傅时珣哑然失笑:“在这王府内,本王就是规矩。”
见秦婳还不动,他又低低笑了一声,悠悠开口:“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站着用饭,要么坐着用。”
秦婳赶紧坐下。
垂下眼的傅时珣,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婳婳:瞧把你能耐的:)
第07章
这顿饭秦婳吃的坐立不安。
她犹豫半刻,夹了一块核桃仁送进嘴里,小口咀嚼着。
两人用饭都极为安静。
傅时珣吃了会儿,忽然开口问:“那日在红楼,你进来送过酒之后,便去哪儿了?”
突然问起那天的事情,秦婳觉得定是出了什么事儿,她认真的回想后,低声道:“那日从厢房出来后,秦妈妈便打发奴婢去菊清池看雪了。”
傅时珣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的神情,点点头,没再应声。
“王爷,”秦婳顿了下,抬起眼睫盯着他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傅时珣捏着木箸的拇指微微向上翘了下,秦婳赶紧低下头,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
见她这般,傅时珣开口:“无事,不过是那日在厢房外看见了一个人影,今日突然想起,便叫你来问问。”
没料到傅时珣竟会主动向她解释,秦婳心口熨帖,有些受宠若惊。
拿着瓷勺轻轻搅着汤碗,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瞄了一眼傅时珣,他坐姿端正,右腕袖口稍稍往上挽起一寸,露出一截干净的胳膊,骨节分明。
秦婳轻轻抿紧了嘴,牙齿咬着嘴里软肉,低着头心不在焉的看着骨汤。
东侧间里陷入沉默。
他偏过头,抬手掩唇干咳两声。
秦婳捏瓷勺的手紧了几分:“王爷可是染了风寒?”
“不碍事儿。”傅时珣放下木箸,用帕子擦过嘴,抬眼瞧她:“用好了吗?”
秦婳点点头,也跟着站起来。
离开东侧间,秦婳看着傅时珣朝书房而去,她离开主院,直奔厨房。
秦婳翻出两只雪梨,将雪梨洗净,削皮切片,又将银耳泡软仔细摘除硬根。在小锅子里添上水,随后依次放入成片的雪梨与银耳,又将整块糖霜切碎,放进锅子里。
待这些有条不紊的做好,秦婳站在灶台边,垂眼盯着冒着泡的锅子。
她忽然一惊,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思绪缥缈间,秦婳的手背不小心碰上滚烫的锅沿边,她拧着眉头忽然回神,赶紧舀了瓢凉水,把整只手都放进去。
手背火辣辣的烧,猝然遇见凉水,窜进指尖的寒意与后背的灼烧交织着,秦婳咬紧牙关,没忍住红了眼圈。
约莫过了两刻钟,秦婳看着小块雪梨软软糯糯,而银耳也泛着水亮,她用木勺装了些在干净的瓷盅里。
快速将灶火台收拾好,秦婳提着小食盒去找杨管事。
谁料外院两个嘴碎的奴才一时发生争执,杨管事不在内院。
秦婳犹豫着站在长廊下,伸手敲了敲门。
“谁?”傅时珣声音有点哑。
秦婳抬手挠挠眉毛,轻声唤:“王爷。”
里头没动静,秦婳又往前走了两步,正好傅时珣从里面拉开门,秦婳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傅时珣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淡声问:“怎么了?”
“方才听闻王爷有些咳嗽,我……我就准备了一份雪梨汤。”她一时慌张,说出的话竟连自称都给忘了。
反应过来,秦婳攥紧木食盒上的握柄,神色懊恼。
傅时珣看着她面色上的表情,翘了下嘴角,随即又拉直:“进来吧。”
秦婳还以为自己没听清,诧异抬眸。
“不进来?”傅时珣看了眼外面的天,挑眉:“还是你想在走廊下等本王用完?”
书房重地,秦婳不敢随意走动。
跟着傅时珣进门后,她乖乖将瓷盅抬出来放在书案上,而后捏着手指后退小半步,站着旁边候着。
傅时珣掀开盖子,一股淡甜清香飘出。
他抬起眼扫过秦婳,温声问:“亲手做的?”
秦婳点头:“是。”
傅时珣没作声,捏着勺子搅开几片透亮的银耳,喝下少许汤汁,雪梨的汁水夹杂着糖霜的甘甜在齿间散开,他轻笑一声:“还挺甜的。”
秦婳摸不透这人的笑是什么意思,迟疑道:“奴婢只放了平日里的少一半糖霜,许是……这雪梨的甜味吧。”
傅时珣嗯了声,没再说话。
书房里安静下来,秦婳看着傅时珣认真的喝完,还将雪梨一块一块吃干净,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样被人认真对待,她平生十四年,除了秦锦绣也只有他了。秦婳的嘴角浅浅上扬,生怕被人发现又赶紧绷住。
一盏茶后,秦婳提着食盒走出书房。
傅时珣起身跟在她后面,单手支在门框上,他看了一眼那食盒,神情稍顿。
“秦婳。”
“王爷,怎么了?”秦婳下意识回头。
傅时珣似乎觉得要说的话有些奇怪,他偏了点身子收回手,肩膀继而靠在门框上:“明天晚上还有吗?”
“啊?”
秦婳惊了一下,但也没给傅时珣收回这句话的机会,她眉眼弯弯,眼睛里头带着光:“有。”
傅时珣点头,将下颚在衣领上蹭了蹭。
告辞后,秦婳原路折回厨房。
走在路上,她想起傅时珣方才的那句话就莫名雀跃,眼下没了旁人,秦婳的嘴角便再没下来过。
等到收拾瓷盅时,刚打开食盒,秦婳就瞧见瓷盅旁边,放着碧绿色的小瓶子。她拿起来看,瓶身上写着“烫伤”。
拇指抚过那两个字,秦婳小幅度的动了动藏在鞋里的脚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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睦禾长公主回京正巧是冬至。
当年沈太后为皇后时,诞下两子两女,只可惜两个儿子都没保住,先后薨逝。
三女儿裕禾公主在先帝驾崩前一年,下嫁给恭亲王世子,然而先皇驾崩,国丧期间,世子不顾礼法寻花问柳,还弄大了那女子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