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春铃皱着眉,吸了吸鼻子,依旧一脸担忧,“可这和离讲究一个‘和’字,您可千万别同王爷动手啊,殴打皇亲国戚是重罪,老爷都救不了您的。”
温晚亭一个趔趄,气势全无:“……瞎操心什么,说得好像我们仨加起来能打得过他似的。在你心里,我是这样一个冲动鲁莽有勇无谋只会动粗的主子?”
她这分明是个反问的口吻,哪料春铃惊喜得无以复加:“您终于想起来您从前的模样了!”
温晚亭:……这丫鬟是该卖了。
待到了清晖阁门前,温晚亭抬手轻扣两声,而后推门,声音愈发轻柔道:“你那位青梅竹马有缘无分的表妹,预备如何处置?”
楚离将手头的笔搁下,他确实听闻今日许月灵来访,但不知同自己有何干系:“王妃做主即可。”
温晚亭一挑眉:“哟,果然是青梅竹马有缘无分?”
楚离:“……”
他缓缓起身走近,端倪着温晚亭带着三分娇嗔的神色,试探道:“你这是,在使小性子?”
眼见温晚亭努了努嘴,他语气逐渐肯定道:“希望我哄你。”
温晚亭险些绷不住自己的唇角,为防待会儿一时不察笑得过于灿烂,她将脸撇开:“倒也没有很希望你温言软语地哄上我半个时辰。”
楚离轻声一笑,觉得她这模样实在可爱。
哄上半个时辰确然有些难,但他愿意放软了声线同她解释。
他在心中斟酌,该如何让没有记忆的温晚亭明白,青梅竹马是他们,有缘无分是曾经的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楚离:晚晚,我与锦延孰美?
温晚亭:锦延是谁?
楚离莞尔。
第二十章
温晚亭原以为,楚离同许月灵的过往,怎么也该是个风月话本,却未料到是一出男默女泪的过往,将楚离身上“美强惨”三个字诠释得明明白白。
纵使现下楚离已然是大昱朝人人传颂的王爷,但他幼年失恃失怙自边关回京时,曾有过一段颇为艰难的岁月。
那时他未及弱冠,不足以承袭他父亲爵位,圣上择了其母族内一房远亲暂为照料,便是远在岭安的许府。
彼时许府的家主不过是一位六品员外郎,门庭落寞已久,眼见他携了圣上赏赐而来,不由眼馋。
而楚离虽是年幼,却也并非那等毫不知事的娇养公子。
他冷眼旁观许府以各种名头蚕食着宫内赐予他的金银玉帛,隐忍不发,只待及冠后另辟府邸。
可未曾想,人心不足蛇吞象,许府最后竟将主意打到他父亲以死换来的爵位上。
这世袭罔替的爵位,本该与许府毫无干系,那家主却恬不知耻地打着其父膝下子嗣单薄的名头,意欲将许府次子过继到楚离父亲名下,与楚离算作亲兄弟。
楚离不愿,便受到百般折磨。
与战场之上大开大合的正面交锋不同,后宅深院中,多的是让人苦不堪言又能避人耳目的伎俩。
寒冬腊月里,他手脚被缚,一身单衣,囚于柴房,断水绝粮三日,见许府家主提着丰盛菜肴前来诱他。
“你便签下这字,与我许府亲上加亲,自是不用受此折磨,可好?”
他咬破舌尖,以血润喉,凭着沙场上浴血磨砺出的一身孤勇,与这后宅阴私抵死顽抗。
而彼时的许月灵身为许府嫡女,对这种种视而不见,却在楚离被接往宫中得封楚王后,前来哭得梨花带雨,跪求楚离放过许府上下。
楚离那时正忙于为其表弟顾锦琮稳固帝位,尚且腾不出手来同许府清算过往,又念其未曾落井下石,便随口允了。
他这厢应得随意,全然不放在心上,可楚离的那群对家们并不这么想。
那时正逢局势动荡,楚离镇压的手段可谓是狠辣绝情,一群怀有异心的大臣被整得哭爹喊娘,却偶然得知许月灵眼眶微红地进了楚王府,还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女的,活的,楚王府,这三个词能连在一起都算是大昱朝的一则奇闻。
那群大臣在被极度打压之下趋于疯魔,竟不约而同地想去走许府的门路求楚离网开一面。
自此,楚离与那许月灵的过往被添油加醋地流传开来。
待楚离自百忙之中抽身,听小厮说起这档子事儿时,坊间他们俩的话本子都已经出了上中下三册了。
而他对此类流言蜚语素来不置一词,只择了个良辰吉日,将那群大臣们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朝中之人惯会见风使舵趋利避害,见此情景,稍一琢磨便能猜到其中缘由,对待许府自然疏远。
现如今的许府,已是到了需要族内接济才得以过活的地步。
楚离说得平静淡然,仿佛在说着他人的故事,温晚亭却是听得心酸。
她曾听闻,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而楚离既是美人又是名将,也难怪老天爷早早就要痛下杀手。
她上前环抱着他的腰,双手顺着他坚实笔挺的背脊一路往下,来回轻抚:“往事不可追,我却是遗憾没能在你如此艰难的时刻遇到你。”
她对这件事仿佛十分在意,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暗哑哽咽,却还绞尽脑汁地宽慰道:“纵使从前诸多困苦委屈,可你如今已然是大昱朝最为风华绝代的儿郎,也算是苦尽甘来。”
仅是如此还不够,她料想此时应列举出个对比,才更具说服力。
“你看我,虽然过得还算顺遂,可我……”她比之楚离不足的地方实在太多,情急之下倒不知该挑着哪点来说,只能寻了个最为显而易见的。
“可我比你丑啊!”
被安抚的楚离:“……?”
他在边关长大,金戈铁马中磨练出的冷硬心肠,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躯体上,对于痛苦的忍耐力都极强,回京后那段日子即便艰难,心中也并未觉得委屈困苦。而唯一一次徘徊在鬼门关前,又有她挺身而出许他一线生机。
他从前觉得,自己从晓事起便处在厮杀之中,远离边关后又深陷夺爵阴私,这世间温情仿佛弃他于不顾,合该回之以淡漠决绝。
可当下,忽然有人因他的过往而心疼,因他的遭遇而难过,甚至不惜以女儿家最在意的容颜做筏以哄他开怀,这感觉实在新奇而美妙,令他沉溺又不舍。
楚离偏头凝视着她,眉眼间冰消雪化,乌墨般的眼眸印刻着她的身影,那方暗黑中便沁出暖色的光华。
温晚亭尚且在那愤愤不平:“那许月灵也是,从前既然袖手旁观,此时又何必眼巴巴寻来。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还能让给她不成。”
楚离忍着笑,替她整理稍显凌乱的鬓发,还不忘顺势应道:“嗯,王妃说的是。”
温晚亭其人,一旦将楚离置于心尖之上,便是十足的偏爱。她遥想弱冠之年的楚离,大抵也是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敢与天地相争的少年郎,只是遭逢种种变故,才成了现在这般清冷落穆的性子。
纵使他这张出尘绝艳的脸,无论搭上什么性子都能让人趋之若鹜,可温晚亭依旧为他的经历遭遇而痛惜。
“若是当年,我能有你这般年龄相仿又俊美无俦的表哥,我定是愿意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给他,不叫他受半分委屈。”
这话从温晚亭口中说出来,楚离是信的,毕竟在她心里,“俊美”能顶半边天。
他语气似真似假,半眯眼眸,用低沉着嗓音悠悠回道:“若改日,你某位俊俏表哥来府上,旁击侧敲地想要见你,我恐怕没你这般大度。”
温晚亭听罢一愣,本想抬头看看他说这话时有几分认真,不料正对上他眼眸中交织的危险与笑意,诱人深入又令人沉沦。
她一把捂住脸:“你说话就说话,撩我做甚!”
楚离:“……”
第二十一章
而后几日,许月灵隔三差五便要寻个由头往楚王府里跑一回,或是陪温晚亭吟诗作对,或是陪她手谈一局,尽挑着温晚亭极不擅长的事物相比,且嘴上也不闲着,莲言莲语张口就来。
“王妃这韵脚便稍显下乘了,昔日王爷在我府上小住时曾同我说……”
“王妃竟不擅对弈?犹记得王爷在我府上时……”
打压之余还连带挑拨,手段不见得高明,却胜在有用。
可她做梦都没有料到,这种攻心为上屡试不爽的伎俩,会败在温晚亭“每日失忆”的加持之下。
许月灵拜访的当日,温晚亭诚然会有些别扭膈应,可晚上一觉睡去,翌日手记一翻,又有一股“楚离爱惨了我”的迷之自信。
那厢许月灵眼见收效甚微,却是坚持不懈锲而不舍。
这厢温晚亭自有奇毒在身,可谓一夜回血百战不殆。
二人虽然互相摸不清对方底细,却皆不服输,彼此间你来我往,立志要将对方的脸皮摁在地上摩擦。
如此三翻四次下来,饶是温晚亭记忆无法连贯,但有了春铃在一旁周全提醒,加之手记辅佐,她隐隐反应过来,这许月灵似是憋着股气想要揭她短处令她难堪,顺势离间她与楚离二人。
如此,她又怎会坐以待毙。
秉着“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你舒坦”的精神,每回许月灵不怀好意地起了话头,温晚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一把新鲜热乎的狗粮堵上她的嘴。
“抚琴奏乐,吟诗赏雪,我原也以为王爷喜好这些,可如今成婚了才知晓,王爷他私底下,可并不好这口。”话语间还要略带羞涩地掩唇轻笑,方不辜负她金鸡破晓时就起床恶补的话本子。
看着许月灵恭顺谦和的笑容如风干石蜡般凝在脸上,温晚亭通体舒畅。
来啊,互相伤害啊!
二人就这样彼此折磨了月余,而后便再也不见她上门拜访。温晚亭日日闲在府里,翻看手记里所写与她斗智斗勇的事迹,总觉得过去的自己发挥得不尽如人意,甚至隐隐还想再将她招来一雪前耻。
凭心而论,若许月灵并非心怀有异,温晚亭其实十分欣赏她的才情。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诗词歌赋更是信手拈来,又满腹经纶博通古今,在众多只了解女德的名门闺秀中,已然算得上是佼佼者。
她本不必同自己较劲。
与她互捅刀子的这几日,温晚亭甚至生出一丝惋惜与感慨。
恰逢老管事前来禀告府中事宜,温晚亭便多嘴问了一句:“近日来倒是不见许姑娘拜访?”
管事躬身回道:“许姑娘来过几回,被拦在门外了。”
唯恐温晚亭怪罪,他连忙解释道:“是王爷交代的,说是许姑娘影响了王妃歇息,日后再不准她跨进府门半步。”
楚离之所以如此,无非是留意到许月灵每回上门,当夜温晚亭便要在手记上洋洋洒洒写下许多,或是复盘今日的棋局,或是记下白日里的诗句。
眼见这整本手记中,许月灵所占篇幅隐隐快要越过自己去,他觉得不妥,隔日便让人将许月灵拒之门外。
而温晚亭却不是这般理解。
她细品了“影响王妃歇息”这几个字,再联想到许月灵来的那几日,自己白日里疲于应付,晚上自然倍感劳累睡得昏昏沉沉。
而楚离又是个追求爱得热烈奔放之人。
想来是自己这几日,在房中事上稍有疏忽,引起他不满,这才迂回表达心中的委屈。
温晚亭豁然开朗,她懂了,她明白了。
是夜,楚离沐浴更衣,前往寝殿,看到榻上那抹妖娆斜卧着的身影时,脚步迟疑地顿了顿。
温晚亭眼见他止步于床头五尺开外的地方,便用染着蔻丹的十指,缓缓撩开朦胧的银丝素绣帘帐。
顺势将纱衣之下,半遮半掩的玉腿撩至身前,香肩轻扭,用尽毕生的婉转娇柔,唤道:“王爷,来嘛。”
楚离:“……”
当晚,温晚亭在一记手刀之下,睡得很安详。
第二十二章
许月灵之事过去月余,便是温晚亭的生辰。
江玉仪为报答治脸之恩,趁着这良辰吉日给她送了份大礼——从牢里捞出来的檀云。
当温晚亭懒懒倚在美人榻上,得知江家小女不辞辛劳给她送了位风姿绰约的女子时,当下拒绝得义正言辞:“别,我不好这口。”
一旁正报着礼单的春铃默了默,而后小声规劝:“王妃,那是檀云,替您进了大狱的那位。”
温晚亭:“……咳,我这便回帖道谢。”
将将提笔,那厢穆芝求见,说是解药之事有了进展。
温晚亭屏退左右,只余春铃夏霜在旁,眼见穆芝从幕篱中揣出个锦盒,双手呈到她面前。
她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接过,缓缓打开,瞥见里头的物什时,愣了愣。
原以为,这碧落花入药,炼制而成的怎么也该是颗金光闪闪仙气缭绕的灵丹妙药,却不料只是颗朴素无华的芝麻丸子。
温晚亭此刻就像是情窦初开却遭欺瞒的少女,一脸的难以置信还夹杂着些许嫌弃。
“就这?”
穆芝看着她面上表情一番翻天覆地斗转星移的变化,试探着回道:“不然呢?我再给您雕个花?”
温晚亭:“……”
她这才略微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便听穆芝同她细致解释道:“为了确保药效,此解药需一次服下,不可分次服用。”
温晚亭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她默然望着那拳头般大,通体漆黑,飘着异香的圆球,觉得这神医怕是在搞她。
这玩意儿一口吞下,岂不是直接噎死,当场去世?
她这般想着,便这般问了。
穆芝大抵未料到她会有此担忧,憋了一阵,缓缓吐出几个字。
“您倒是嚼一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