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生性贪玩,此番劳烦卫夫子,代为照料。”
卫以清一时松懈,脱口而出:“王爷客气,这丫头怎么说也是我的……”
“徒儿”两个字还未脱口,便感觉到一股凌冽的寒气直冲天灵盖,抬头一看楚离正眸光微凉地瞥着自己。
不妙!
卫以清脑中电光一闪,结合着方才暗卫那空前绝后的断句方式,他悟了。
“怎么说也是您的王妃。”
察觉到楚离收回了顿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卫以清擦了擦一头的密汗。
“晚晚极少饮酒,不知今日怎会醉酒至此?”
卫以清回之以明月清风般的笑容:因为你家王妃想休了你。
这种出口成灰的话,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只能在温晚亭那一番颠来倒去的话挑挑拣拣,选几句说出来不会当场去世的,同楚离细细交代。
末了,他看了看温晚亭侧颜未干的泪痕,以及长睫细垂的泪珠,默了默。
“王爷,恕卫某多嘴。”卫以清起身,抱拳一拜,“有误会便去化解,若喜欢便该表现,这世间,唯有真心,最坚韧也最脆弱,半点辜负不得。”
楚离颔首,放他离开。
待房内只余二人,楚离伸手轻轻拂过温晚亭的睡颜,指尖描摹她的唇角眉峰,而后轻轻,在那未干的泪痕上,印下一吻。
“晚晚,再信我一次。”
*
翌日,温晚亭在临华殿中醒来,塌下守夜的,是昨晚收到传讯连夜收拾包袱赶到楚王府伺候的春铃。
她拍了拍稍显混沌的脑袋,想起件正事。
“春铃,备纸,研磨,我要写和离书。”
春铃吓得瞌睡都醒了,当即摆手:“没纸,没墨。”
她昨日收拾包袱出将军府时,老爷还苦口婆心地叮嘱她。
“春铃阿,你是我府里最为机灵的丫鬟,这王妃若是同王爷闹脾气,你且劝着点,我好不容易将她嫁了出去,就别再回来搅合我与夫人的小日子了啊……”
春铃临危受命,此番阻挠地真心实意,却架不住温晚亭自己从架子上寻了一沓宣纸,又亲自研了磨。
春铃在一旁急得啃手,眼见她玉手一挥,取了支狼毫,笔尖蘸墨,宣纸一捋,便要下笔。
结果顿住了。
春铃的视线也随着她的动作一顿,而后听她豪气中带着些许疑惑,疑惑中又带了几分气弱:“这和离书……怎么写?”
春铃蓦地松了口气。
而温晚亭卡在这要紧关头,出师不利,此番咬着笔杆,左右下不了笔。
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正当她满屋子找话本子准备借鉴一番,那厢有小厮来请,说是楚离在王府内枫叶林处候她。
温晚亭当即将笔一摔:“也不必写了,当面掰扯清楚,也好断个干净。”
她令春铃收拾了一个最为周全体面的行头,扶着她的手,气势汹汹地往枫叶林走。
待到了那处,她一鼓作气的质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被楚离一句话给整懵了。
那绯红似火的枫叶中,男子长身玉立,白衣出尘。眉眼中带着执着与寂寥,仿佛携了霜雪独行万年,衬得这漫天嫣红绝美而凄婉。
他唇角分明带着笑,眼眸中的情绪却是浓稠而复杂。
“你既已记起所有往事,那你告诉我,我该唤你晚晚,还是该唤你……”
“小枫。”
作者有话要说: 回收伏笔“枫叶林”,之前晚晚和楚离饭后消食见到楚王府有枫叶林,还讶异“楚离瞧着这般清冷的性子,竟喜欢如此张扬热烈的树木。”——他不是喜欢张扬热烈的树木,是喜欢张扬热烈的你呀。
回收伏笔“温晚亭”,取自“停车坐爱枫林晚”,首尾改字不改音。
下一章交代一下二人真正的初见,会甜到超速,伏笔还差最后一个,放到大结局啦~
第三十三章
“小枫”这个名字, 在记忆中沉寂许久,如今骤然提起,还带着往日的余温, 如同泛黄的旧梦。
彼时, 楚离拼死一搏自许府逃出, 已是断水绝粮的第四日。
那日大雨倾盆, 他浑身湿透, 冰凉又无力,眼前白光一阵接一阵,可他不能停下, 许府察觉不对必然会派小厮来追。
他为避人耳目, 没有选择大道,只能在山间小道中迂回赶路。
下着雨的泥路本就湿滑,加之他自身已到极限,一个脚步不稳,跌落泥潭, 再难起身。
雨水渗进眼眶, 整个世界都迷蒙一片。
他心中强撑着一口气,竭力挣扎。
另一个声音却在心中响起, 缭绕于耳畔——放弃吧,人世皆苦难, 而今父母双亡,这世间再无牵挂,又何须坚持。
这声音由轻及响, 最后响彻心扉,振聋发聩。
楚离缓缓阖眼,伴随着这侵入人心的幻音, 往事在脑海中一幕幕浮现。
十仞墙头之上,襄夷残军抵死顽抗,不惜劫持他母亲作为人质,要求父亲同他身后的十万大军弃刃卸甲。
他父亲迟疑了片刻。
也就是这片刻,他母亲竭力一挣,自墙头一跃而下,砸在他眼前。
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甚至没有落下一滴泪。
那日,他斩杀了上千名敌军,在以人头论军功的兵营里,被誉为“楚少将”。
也是那日,大败襄夷的篝火宴后,他父亲立于新坟之前,祭了三杯清酒,一捧梨花,引颈自刎了。
这一抹,令他猝不及防,连同他心头因母亲之死而萌生的恨意与怨怼,都无处安放。
自此,他愈发不苟言笑,甚至察觉不到情绪的起伏,如同一枚空壳,在人世间徒留徘徊。
挣扎到此刻,他终究是累了。
正当他平静等待着最后一抹漆黑,那脑中挥之不去的念头却被一道清悦的女声打断。
那声音干净而甜美,似乎自带骄阳万丈,与他此处的晦暗格格不入。
“春铃快过来,我又捡到个人!”
那蓬勃的朝气与喜悦,令他抵触,也令他向往。
楚离甚至分神去想了想,她话语中的“又”字是什么意思。
这么一分神,脑海中那道将他引入深渊的幻音,彻底消失无踪。
楚离强撑着微微睁眼,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拨开雨幕,揽住狂风,在自己身前撑起一把小小的纸伞。
这能遮得住什么。
楚离心中毫无波澜,却察觉到自她来后,雨势渐弱。
不远处有人迈着小碎步过来。
“小姐,这是你这个月捡到的第七个了。自从知道你心善,这些个流民乞丐都上赶着往我们马车跟前躺。”
听到被当做流民乞丐,楚离心中未有半分怒气,大抵是他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与他们,并没什么不同。
“这个不一样。”面前的女子掏出一方帕子,替他擦了擦脸,冲身旁的人解释道:“他是特别的……”
特别的什么?
楚离很想听到一个答案,却抵不住精疲力竭的困意,沉沉昏睡过去。
再睁眼时,是一处善堂,专为贫穷百姓施药布粥,待痊愈后回善堂做几日伙计,便可抵了药费粥钱。
他在善堂待了几日,心中同自己说是为了避过许府小厮,实则是隐隐有个念想,还想再见见那个女子,问问她,自己究竟何处特别。
一连等了五日,她都未曾出现,仿佛那个雨天中为自己撑伞的人影,不过是自己晕眩之际的遐想。
他离开善堂当日,曾向管事打听,只知东家唤作“小枫”,男女年纪皆是无可奉告。
而后他拜见皇后,接入东宫,成为太子顾锦琮的伴读。
这位太子表弟性子跳脱,时不时翻墙出走,满大街溜达,他为护其周全,不得已跟随左右。
那日长街之上,他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
顾不得其他,他一手攥着顾锦琮小臂,寻声而去。
醉梦楼前,人头攒动。
他远远望去,一女子鲜衣怒马,手持长鞭,墨发间赤色的锦缎随风肆意,如同她脸上的笑容一般张扬而热烈。
一旁的清倌冲她俯身大拜:“不知恩公尊称?”
楚离屏气细听,那女子答:“姑娘客气,唤我小枫即可。”
这本该是他们二人的前缘,却只独占了他一人的记忆。
待他得封楚王,细查“小枫”此人意欲报恩,方知她真实身份是将军府嫡女温晚亭。
而他也终于明白,那日她口中所言“又捡到个人”,是因为她每日所救之人,少之几个,多之几十。
他不过是这芸芸众人中的一名。
而温晚亭,理所应当地,并不记得他。
现如今,他将这往事娓娓道来,踏着这一地枫叶,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晚晚,你怨我隐瞒,恨我欺骗,如此种种自是我错,皆可任由你处置。唯有一点……”
他展开双臂,清风自林间荡过,引起枫叶摇曳声动,仿佛与之相合。
“你若质疑我对你从头到尾皆是利用,我是万万不认的。”
楚离微微前倾,缓慢而轻柔地将她揽进怀里,而后渐渐收紧。
他俯身于她耳畔:“这一亩枫叶林,便是我对你所有的念想,也是唯一的别有用心。”
温晚亭闻言,心下轻叹。
败了,这该死的心动。
她正琢磨着该怎么同春铃解释她气红了脸出去,羞红了脸回来这件事,楚离已然打横将她抱起,阔步往临华殿走。
温晚亭回神:“嗯?你这是想做什么?”
楚离俯首看她,勾了勾唇角,眸光潋滟:“我想,白日宣.淫。”
温晚亭横躺在榻上,衣带被挑开之时,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时什么意思,结果下一刻便被堵住了双唇。
这一吻与以往不同,从前他总是克制而自持,即便动情也依然进退有度,今日却是肆意而狂烈,反复地席卷与侵占,剥夺着她唇齿之间的空气,也令她沉醉失神。
她察觉到他炽热的掌心揉握着腰际,一路往上,时轻时重,她躲闪不及,被四处点火,几要崩溃。
他却放慢了动作,轻挑慢捻那敏感之处,时而两指揉捏,时而指尖刮蹭。
温晚亭被引得酥痒难耐,自二人交缠的唇舌间逸出一丝呻.吟,又被他尽数吞咽。
如此,他还不肯放过,另一只手探向下方,轻缓拨弄。
温晚亭全身骤然紧绷,双腿夹紧了那只放肆的手,却在它停下后又止不住摩挲。
楚离就在她忍受不住,呜咽之时,一路啄吻至她耳后,呼吸滚烫,声音低哑:“晚晚,给我……”
温晚亭此时早已分不清今夕何夕,只能凭着本能蹭着他的腰身,引来他呼吸微窒,喉头一滚,俯身而下。
起初微微有些疼痛与不适,而后逐渐被极乐的欢愉所替代。
楚离喜欢慢慢磨她,看她在身下眉目染情,浑身轻颤的模样,也喜欢听她娇软着嗓音咬唇呜咽。
房门外,老管事一边指着小厮们都站远些,一边吩咐近身伺候的去备水。
被使唤的小厮恭敬回道:“备好了,足足一缸热水。”
老管事一脚轻揣:“你个没眼力见的,咱们王爷年轻力壮,血气方刚,备一缸水怎么够?去,备十缸热水。”
小厮乐呵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去了。
老管事轻咳一声,听了听房里的动静,又端着手站远了点。
他心想,这费心准备的十缸热水,可得全都用上啊。
房内从白日闹到了夜里,楚离念她初经人事,终究是收敛了些。
细心替她清洗擦拭,再换了套寝衣,楚离亲自端了晚膳,一口一口地喂她。
温晚亭此时困极,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吃了小半碗便想睡了。
楚离无法,只能再喂她些汤食物,拥着她躺下。
他替她理了理鬓间碎发,蹭了蹭她圆润的耳垂,趁着她半梦半醒间,轻声道:“晚晚,再过几日,我便要出征了。”
第三十四章
温晚亭睡醒时, 已是日上三竿。
昨日实在闹得太过,到后头几乎失去意识,如今醒来都觉得浑身酸软, 脑子浮浮沉沉。
她这才意识到, 同现下这浑身被碾过一般相比, 昔日那肩颈酸痛着实算不上什么。
正欲开口唤春铃进来伺候, 余光瞥了瞥空荡的床铺, 温晚亭猛地记起一件要紧事。
她如梦似醒间,曾听楚离说起,出征。
彼时还未来得及细细询问, 如今摸了摸身侧这平整冰凉的位置, 心中顿时一阵空落。
未曾同她道别,这便走了?
她一把掀开锦被,鞋履都未来得及穿,赤脚便冲了出去。
刚绕过屏风,身形一顿。
那坐塌之上, 楚离正手握白绸, 仔细地擦拭着随身那柄泛着寒光的佩剑。
眼见温晚亭醒了,他反手将剑回鞘, 两步走到她身侧,将她打横抱起往里间走。
“怎的光脚跑出来了?”
温晚亭本想策马出门看看来不来得及追上他大军的行程, 同他再说几句话。
现如今人就在眼前,反而想说的更多。
她揪着楚离的衣襟,脑袋靠在他肩头, 小声问道:“何日出征?”
“三日后。”楚离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床边,俯身准备替她穿鞋袜,奈何她两只小手抓得太紧, 便只能坐在她身旁充当着靠垫。
温晚亭沉吟一声,随后捏了捏他的手:“且安心去。”
“昨日之事……”楚离轻咳一声,觉得出行前最要紧的,还是同她剖白心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