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见,才俊们对美人的认知有着共同的障碍。
而楚离身为才俊中的魁首,或许对于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领兵打仗的计谋诡道颇有心得,但是在相看女子方面实在有些眼拙。
纵然温晚亭单论外貌也是位清丽美人,却不料她外表有多么静如处女,内心就有多么动如脱兔,实在是寻常人所欣赏不来的反差美。
怕是楚离也欣赏不能。
所幸温晚亭尚有些良知,不欲将错就错,令楚离在她这儿碰壁,徒生一对怨偶。
是以,她务必要同楚离掰扯清楚,绝不能耽误了这位当朝栋梁。
掰扯前,温晚亭还不忘寻个小厮前往楚王府递个拜帖,自己则转身去了温夫人处告知一二。
温晚亭到时,温夫人正谢谢倚在海棠金丝引枕上,手中翻阅着一本册子,一目十行,看得漫不经心。
温晚亭清了清嗓子,将温夫人的视线从册子上引过来,开门见山道:“昨日,楚王殿下亲口允诺要娶我……”
“吾儿少做这种美梦。”温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眼神悠悠一转又回到册子上,“这是我让管事整理出来的,品貌端正的寒门子弟名册。你年纪也不小了,自己拿主意,选个看得上眼的,招来做上门女婿罢。”说罢将册子往温晚亭处一递。
“这不妥吧。”温晚亭颤颤巍巍地接过,思路被带了过去,一时间倒忘了提楚离那档子事。
“有何不妥。”温夫人稍稍压低了声音,“昔日你外祖父也想招个上门女婿,这不就招到你爹了嘛。”
“虽然这事儿被你祖父知晓后,追着你爹打了三条街,此事作罢,又是另说。”
末了还有些不放心,用更低的声音补充道:“知晓这事儿的人不多,你别同外人说。”
温晚亭尚在兀自震惊着。
她父亲,温决,当朝一品大将军,家中三代武将,簪缨世族,竟……竟想给普通言情书网出身的母亲,做上门女婿?
她缓了缓,还是没缓过来,呢喃道:“父亲他……果然很爱重您吧?”
温夫人闻言,浅笑着望向她,那张被岁月遗忘的脸庞,泛起了淡淡红晕,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夫妻恩爱的耀眼光芒来。
温晚亭:“……”好的,她懂了,她就不该问。
这一打岔,倒让她想起正事来。
“母亲,虽然你可能不信,但其实我也不信。”她顿了顿,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可我身边的两位丫鬟都能作证,昨日楚王亲口说,要娶我。”
不给温夫人开口的机会,她接着道:“这事儿我也觉得蹊跷,所以打算亲自去一趟楚王府,看看他同我是否有些误会。”
“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贸贸然跑去楚王府上,恐怕有碍你名声。”温夫人不过犹豫了一瞬,话风一转,“左右你也没什么名声可言,此番早去早回。”
如此,温晚亭在被她母亲话里话外暗捅数刀的情况下,怅然若失地到了楚王府。
直到见到楚离时,她这一脸的表情都没来得及转换过来。
看在楚离眼中,便是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同他说:“你昨日……说要娶我……当真?”
他撇过脸,不忍看她。
原来嫁给他这件事,令她难受至此。
楚离暗自思忖,自皇上登基,他明面上将权柄上交,不问政事,令朝中奸佞放松戒备,实则身份由明转暗,充当皇帝藏在阴影处的利刃。可在旁人看来,他现下不过是一位手无实权的闲赋王爷。
在她心里,若论家世背景,或许世袭罔替的铁帽亲王顾锦延,才是上选。
温晚亭正在等他回答,却见他逃避似的将视线一转,心中便有些遗憾。
这果然只是个误会。
可惜的是,她曾真心实意地有过那么一丝期待。
今日相见,他长身玉立于窗前,神明清举,肃然绝尘,闻声后回眸相视,那刹那间的惊艳着实令人心动。
楚离他方方面面,都如此契合女子对于“少年英雄”的春闺一梦。
当下无言,静的仿佛连二人之间的空气都微微凝滞。
楚离在心中将顾锦延设下的每一步棋都复盘再复盘,依旧觉得自己直接娶了温晚亭,是最简洁有效的法子。
他当下便狠了狠心,周身清冷的威压如有实质一般横在二人之间:“我知你想说什么,可我今晨刚去求了皇上赐婚,现下圣旨应当到你府上了。”
他不顾面前之人大受打击的样子,也不准备给她开口的机会:“我绝不会退婚。即便此番是我强迫与你,我也不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他眼神略过温晚亭急红了的眼眶,顿了顿,顾念面前这位终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心下略有不忍,便将语气放软道:“是我对你不住,日后你自会明白我的用意。等这阵子过去,你若实在不愿同我一处,我会寻个由头与你和离。”
他想了想,周全妥帖地补充道:“和离时,我自会担下一切过错,不叫你为难。”
说罢,他眼神定定望向温晚亭,无论她是扭头就走还是气急动手,他都准备全盘接下。
温晚亭可真的是急狠了。
她未料到自己一时没插上嘴,竟然被面前之人,从订婚到成婚再到和离,一条龙服务,安排得明明白白。
其实,当楚离同她说完第一句话时,她极为震惊,一时没来得及管理好自己表情。待平复了一下心情,那股不易察觉的喜悦,才如嫩芽破土一般,在她心尖上“啵”的一声开出一朵花来。
可她这厢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情绪细品,那厢楚离却已端着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将二人和离的理由都想妥了。
她急得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整张脸都红了。
“我为什么要同你和离?”温晚亭憋了半天,憋出这句话来。
楚离闻言一愣,但转眼就想明白了。
即便他愿意承担和离的一切责任,可对女子而言实在有损名声,她不愿也是情理之中。
楚离应道:“如此也好。”
温晚亭总觉得他们这番对话有些奇怪,可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哪里奇怪,便将思绪一转:“既然你求了皇上圣旨,这婚事便如同板上钉钉,轻易不可作罢。有些事情,我得同你交代清楚。”
楚离示意她坐下,又亲自倒了杯甜茶,过手时探了探温度,方才递到她手中:“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真·跨频道交流
第四章
“楚王殿下,你我之间,不过一面之缘,恐怕你还不知道我私底下,是个怎样的人吧?”
这个“一面之缘”,听得楚离眉头一挑。
也难怪她将顾锦延错认成雪天之中的救命恩人,原是她什么都不记得。
楚离垂下眼帘,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轻叩桌面,暗自思索,若是此番直接告诉她,其实他们已有“三面之缘”了,会不会吓着她?
温晚亭这一问不过是一个铺垫,正准备顺着往下,将自己过去的光辉事迹深入浅出地同楚离交代一番,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届时无论是从旁人嘴里听说,还是她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楚离都不至于心中落差太大。
未曾想,对面那个人却接话了:“知道。”
楚离从果盘里挑了个核桃,单手捏碎,修长的五指细致地将核桃肉挑出来,再缓缓放到她掌心,声音醇如陈酒:“恪纯良善。”
温晚亭面上一红。
“嫉恶如仇。”
温晚亭不自然地咳了咳。
“耿介率直。”
温晚亭一把捏住他递核桃肉的手:“别……别说了。”再说她可真就信了。
她这几年干过的事儿,光是听春铃复述都听得她心惊肉跳。纵然春铃同她说,她那些所作所为都有其背后的深意。
但那得是多么难以琢磨的深意,才能让她把负心薄情的状元郎卖到窑子里,把强抢民女的小世子揍到卧床不起?
楚离显然知晓这些事,不然也不会用上“嫉恶如仇”这种微妙的词。
自然,她这些陈年往事也并非什么秘密,毕竟每一出都闹得鸡飞狗跳丝毫不带遮掩,为她如今一片狼藉的名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树立在名门望族心中那嚣张跋扈的形象熠熠生辉。
怪只怪当时太年轻……
然而,当温晚亭听到楚离用着低沉的嗓音一词一顿,郑重其事地描述着他心目中的她时,一股莫名的酥麻感由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随着他的每一个字节,一阵阵发散。
温晚亭起初觉得,是因为楚离这个文化人说话一向比较好听,但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因为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个想法一出,连她自己都吓着了,当即有些慌张地想转移话题:“你确然对我有些了解,此前我母亲极为担心我的性子,还想给我找个上门女婿,倒是多虑了。”
楚离的视线正停留在温晚亭握着自己的手上,微微有些出神,闻言才将心思转过来。
他刚想说招上门女婿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却见面前女子神情有些闪躲。下一刻她又似想到了什么,展颜一笑,轻灵飞扬,双眸中流光逆转,光彩之中印刻着他的身影。
“楚离,能嫁给你,我很欢喜。”
楚离话到嘴边停住了。
她说她很欢喜,那么在她心里,自己应当是抵过了顾锦延的分量吧?
如此甚好。
早知道夸夸她就能令她如此开心,他方才就不该停。
楚离面上虽还是端得四平八稳的样子,紧绷的眼角眉梢却松泛开来,连同凌厉的气势中都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柔和。
“上门女婿虽好拿捏,但是品性为人无法知根知底,不合适。”
楚离混迹官场多年,此番睁眼说瞎话都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正经样。据说当今圣上不过得他三分真传,已然能唬得住文武百官。
温晚亭更是深以为然。但介于自己有一位想当上门女婿结果没当成的父亲,少不得出言维护一二:“话虽如此,但是,上门女婿也有上门女婿的好。”
楚离眉尾一挑,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比如?”
“他们不会纳通房小妾。”
“我也不会。”
“他们不会对夫人颐指气使。”
“我也不会。”
“他们不会动不动就要休妻和离。”
楚离刚想理所应当地接话,蓦地想起自己方才连同她和离的理由都想好了,当下将头微微撇开,声音一轻:“只要你不想,我便不会。”
像楚离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竟然能见他气势稍弱的样子,温晚亭觉得十分新奇。一时没忍住,就有些得寸进尺:“口说无凭,你得写下来。”
楚离哑然失笑,他这是被个小丫头摆了一道?
可他对于风花雪月之事确实不太上心,若是写几笔就能让温晚亭心安,他觉得此举无妨。
片刻过后,温晚亭双手捧着张玉理宣纸。那小心翼翼屏气凝神的模样,与新皇登基时在一旁捧着玉玺的小太监一般无二。
玉理宣纸上头是楚离苍劲有力的字迹,将方才说的每一条都罗列清晰。末了他横扫一眼,顿了顿,大手一挥,在落款处盖上了楚王私印。
温晚亭待墨迹干透了,又凑近吹了吹,逆着光照了照,才安心对折起来收进怀里。还在存放之处轻轻拍了两下,心满意足地长吁了声。
楚离抬头时,正撞见她如同餍足的小猫般眯着眼睛,心中一动:“不过,条约这种东西,素来是双方的。”
温晚亭一惊,甚至连带着哆嗦了一下。
她望着楚离那张俊逸的脸上,正挂着一幅意味声长的神情,连同他那浅彤色的唇角,都极为可疑地扬了扬。
温晚亭顿时觉得胸口那张纸有些滚烫。
但为人处世本就该有来有往,更何况他俩以后是夫妻。楚离这般清冷的性子,能将这种肉麻兮兮的承诺一丝不苟地写在纸上,她自然不能毫无表示。
温晚亭想通后,极为真诚地问道:“你想让我写些什么?”
“但凡你要求的,我一概允诺了,此番你嫁给我,可还算是心甘情愿?”
“那是自然。”
“你与我已有婚约,日后若是外男蓄意接近?”
“我自当退避,不叫你伤心。”
“那,将来你若有了同我和离的念头?”
“不和离不和离,这世间可再没有第二个你了。”
楚离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她记着承诺自己的事,方能在家中安心待嫁。
不料方才一问一答中,他抵着她眼中真挚无邪的光亮,耳边又传来她意味不明的话语,心中竟有些思绪不宁。像是万年无波无澜的湖面,忽然荡下一片落叶,泛起清浅无声的涟漪。
他复又轻咳一声稍作掩饰,将手中的紫玉狼毫递了过去:“口说无凭,温小姐,你得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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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将军府内,太监总管正捧着绣有祥云瑞鹤的蚕丝黄陵,拖长着语调,拔亮了嗓子,一字一句地宣读着圣旨。
温夫人正行着礼,听到圣旨前半段将温晚亭夸得天花乱坠,心下十分茫然,又隐有一股担忧,生怕自家女儿被人冒名顶替做了些什么。
瞧瞧那些词,“恭谨端敏”、“静容婉柔”、“风姿雅悦”,到底哪个词同她女儿沾边?
待听到圣旨下半段,又将楚王猛夸了一番,温夫人心中略有所悟。
等到最后一句尤为洪亮的“择良辰完婚”,余音绕着将军府的横梁悠悠消散时,温夫人彻底明白了。
这是被赐婚了。
府中小厮送走了前来宣旨的太监。温决拿着圣旨左看右看,凤眼微眯。半晌,他对温夫人道:“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楚离这厮,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