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视戒律条例如无物的行径,狠狠踩了言官们的痛脚,而楚离的那群对家们望眼欲穿地等着他行差踏错,如今有这么个把柄递上来,自然顺势而为大做文章。
却未料到那些铆足了劲往楚离身上泼脏水的人中,出了个异类。
众人激忿填膺地同皇上说该罚他俸禄,那人就以头抢地说该抄他全家。
众人群情激昂地同皇上说该降他爵位,那人就撒泼打滚说该贬为贫民。
众人:这位小老弟怎么回事?
皇帝都险些被他气笑了,当即大手一挥,说此事待真相大白后再议。
再议再议,通常再也不会议了。
昔日有人仗着楚离不再上朝,启禀上奏,言及他功高震主,行事倨傲。彼时皇帝说“再议”时,那略一皱眉深不可测的神色,缓缓挥手间执掌乾坤的气势,同今日别无二样。
当时他们被这架势给唬住了,只以为皇帝顾念楚离是个功臣,不好明面上拿他怎样,暗地里肯定有所动作。
结果等楚王府的枫林红了三载,他们方知,这狗皇帝驴他们。
驴了一回还不够,眼下就要驴第二回了。
他们冲着那位小老弟怒目而视,都怪他!
左都御史江益,长街事件中江玉仪的父亲,方才上蹿下跳的那位小老弟,顶着四周如有实质的眼刀,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如鸡。
他身旁还立着位同样垂着脑袋缩在边缘的温决,二人装怂装得不遑多让。
对于如何面不改色地避开文官的唾沫星子这件事,温决实在很有经验。温晚亭年幼时,少不得活泼好动了些,隔三差五惹些小麻烦,翌日上朝他便被文官揪着小辫子一通乱喷。
好在温晚亭虽然行事飞扬跋扈了些,可凡事都占了个“理”字,出发点亦是纯善,在身处弱势的百姓群中颇受好评。
是以,昨日长街出事,此等害人毁容的手段,他坚信并非是温晚亭的手笔。
待他同夫人一通交代后,出门捞人便捞得晚了些,前脚刚跨出府门,楚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他略一思索,默不作声地把脚收了回去。
隔着门缝,她看到自家女儿急冲冲地探出脑袋,顿了顿,又依依不舍地缩了回去,实在有股女大不中留的老父亲式心酸。
他也早已预料今日上朝,楚离便会被连番炮轰,不过遥想当年有人说他意图谋逆,字字诛心,也没能将他从楚王府里激出来辩上一辩。
现如今他不过是从顺天府尹处截走个人,于他而言恐怕连眼皮都不值得掀一掀。
旁人都以为楚离如今闲赋在家有些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意味在里头,但他亲眼瞧着楚离从太子伴读到如今当朝唯一异姓王,这其中小皇帝是何意图,他却看得分明。
楚王府的地位就如同大昱朝的边境,坚不可摧,无可撼动。
不管朝堂上闹得如何沸沸扬扬,楚王府上下丝毫不受影响,一门心思快马加鞭地打点着成亲事宜。
楚离说的“尽快成婚”,“快”到五日后便要迎亲。自“纳采”到“请期”,一系列流程快如流星赶月,连暗中窥伺的顾锦延都没逮着机会下手。
看热闹的群众只记得前几日,楚王府的聘礼络绎不绝地往将军府里搬,身着红衣的小厮扛着不计其数的囍字箱台,将京城的西南角与东北角连成一道流动的红绸。
众人还未来得及讨论出楚王府的聘礼总共多少台,没几日便迎来了八人合抬的丹凤朝阳绫罗花轿,其后缀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一路洋洋洒洒进了楚王府。
对于温晚亭而言,两眼一睁就要成亲这件事不可谓不刺激。
晨起,春铃一边替她上妆,一边要赶在喜婆进门前将过往给她交代得明明白白。温晚亭听得头昏脑胀,倒是能在她滔滔不绝的话语中逮着一两句重点。
“咱们未来姑爷,那可是仙姿玉质,放眼整个大昱朝最为风恬月朗的俊儿郎。”
“最重要的是,他对小姐,极其爱重。”
“自然,小姐您从前也是极喜欢他的,您把人家的小手也拉了,条约也签了,理所应当是要对人家负责的。”
温晚亭一时没搞明白,这是个什么风流小姐调戏良家公子的戏码。
她听得云里雾里就被塞进了花轿,待眼前福缘鸳鸯的喜帕掀开,已是身处红烛旖旎的房内。
眼前男子的清俊面容同艳丽的喜服交织成一股反差的绝美,如雪中赤莲,似月下红梅。
温晚亭一怔,脑海中似有急光闪过,她觉得自己见过他,但是细细回想却又无迹可寻。
楚离三指捻着盛有合卺酒的龙凤杯,交杯时垂下视线避开温晚亭的脸,紧绷的手臂似乎刻意维持着距离,连一片衣角都没挨到她。
温晚亭见他疏离拘谨的模样,联想到今晨春铃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心中一边唾弃从前的自己,一边又十分理解。
就冲着楚离这张惊为天人的脸,配上周身一丝不苟的红袍,连带着举手投足间清浅禁欲的气息……
这谁顶得住!
她卑鄙,她无耻,她禽兽不如,她此刻近距离盯着他那张出尘脱俗的脸都想直接上手摸一摸。
她脑中还在天人交战,便听那人搁下杯盏,立在她三步开外道:“我去一下前厅,不知他们要闹腾到多晚,你若累了,先歇下罢。”
纵使温晚亭不重礼节,也知道新婚之夜断没有新娘先睡的道理,她觉得自己这位面如冠玉的夫君定是在同她客气。
她带着笑意体贴地回道:“王爷且去忙,我等你回来。”
楚离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周身的气场越发默然,就连喜服的鲜红都未能将他沾染半分。
他似是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最后却是一言不发地迈出房内。
温晚亭总有种自己在欺负老实人的感觉,这种感觉等楚离上床躺下后愈发明显。
她方才趁着楚离去了前厅,房内无人,将自己怀里揣着的手记掏出来看了看,那上头记得详细真切,确实字字走心,爱得深沉。
所以她才不明白,眼下二人中间还能躺下四五个人的距离是怎么回事儿?
小手是她主动牵的,条约是她主动提的,所以初夜也该是她主动上吗?
这么一想,逻辑还挺通顺。
温晚亭色胆包天地往他那儿挪了挪。
楚离原本绵长的呼吸窒了一瞬,长睫颤了颤。
温晚亭色令智昏地挨上了他的手臂。
楚离整个人如同拉满的长弓一般紧绷起来,气息微乱。
温晚亭利落的一个翻身,双腿分跨在他腰身旁,纤柔的手臂支起娇小的身子,撑在他身体两侧。
楚离倏地睁开双眼,猛地从床上直直坐起身来,昏暗中看不清神色,只见眸光泛着幽亮。
由于温晚亭先前是女上男下地支在他身前,此刻随着他突如其来的起身,一下子变成她贴在他怀里,跨坐在他腰腹之间。
这两个姿势真是羞耻得不分伯仲,饶是□□熏心的温晚亭,此刻都面如火烧,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她徒有一颗调戏良家公子的贼心,却没有将其付诸于实践的贼胆,此时正抖着手犹豫是该先解衣带还是先扯裤腰。
楚离重重喘了口气,此刻唇线紧抿,整个表情绷得滴水不漏,然而额间暴起的青筋和耳垂可疑的一抹红,还是泄露了他的心境。
被她紧贴着的部位似有火烧一般炙热滚烫,带着令他极为陌生的心悸和酥麻的异样。
烛光晃影中楚离呼吸稍重,所幸长久以来自制力极强,伸手想要将温晚亭从自己身上掀开,却在看清她身上穿的松松散散的红丝寝衣后猛地一顿。
温晚亭觉得自己身下有些异动,视线顺着楚离坚硬宽阔的胸膛一路往下,滑过小腹后顿住,有些懵懂又有些了悟:“你……”
下一刹那就被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楚离用锦被团着她往旁边一滚,似有些不放心,又将她团了三圈,裹得如粽子般严严实实,别说她现下晕着,就是醒着也难以挣脱开来。
他竭力调匀着呼吸,方才肌肤之亲的温热似乎还停留在胸口,搅得人不得安宁。
少女的身体每日都在变化,从前雪崩之时,他为给她取暖将她裹在怀里,虽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却也记得她身形纤瘦,弱得不堪一折。
现如今被她这么一闹,倒令他难以忽视方才怀里贴着的那一抹玲珑有致的婀娜身姿,以如此强势的方式,向他宣告着她的成长。
将将血气翻涌,此时强行自抑冷静下来,倒是有些微微的头疼。楚离捏了捏眉心,眼尾处猩红未褪。
阖眸沉静半晌,再睁眼时已是风平波息,带着一丝少见的茫然。
他有些许不解,比之温晚亭更具丰韵的女子也曾贴身而坐施展浑身解数,以他的定力尚且八风不动,却在方才有了片刻的起心动念。
楚离轻声喟叹,他明白,温晚亭同那些女子是不同的。
他知道那群女子接近的目的背后的势力,却从未对温晚亭这位恩人有所提防。
是他一时松懈,险些铸成大错。
若只是为了报恩,他大可顺了她的心思,可偏偏温晚亭身患奇疾,此刻头脑不清不楚,仅凭一日的记忆如何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就连同她的这份若有似无的心意,也将将只能维持一日。
谈何喜欢。
他拿不准她失忆前可有暗自心许的男子,亦无法确认明日过后她的一番衷情会付诸何人。
倘若她痊愈后记起一切却悔不当初,纵使他可以许她往后余生,却无法还给她一个曾经。
这么想着,心中倒是愈发沉静,他深深望了眼身侧那张热气未消的小脸,缓缓抬手,细致地替她理了理额间碎发。
“待你痊愈后……”
第十一章
温晚亭今早醒来时,浑身酸痛,颈肩处尤甚。
一床鸳鸯戏水的锦被全裹在她身上,团成个球形,身侧的床铺平整冰冷。
春铃一大早拦住王府其他丫鬟,独自一人进了内间,见到那颗球时兀自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闺阁情趣。
她也来不及深思,冲着那颗球老生常谈叭叭叭了许久,末了提了句楚离一大早就去了书房,还吩咐她们不准吵醒温晚亭。
裹成球形的温晚亭幽幽叹了口气,心中纳闷一位闲赋的王爷为何比国之栋梁还要勤勉。
叹完了气便开始发力,试图以一人之力挣脱这床锦被。
只见一颗球在床上左右来回急速翻滚,结果皆以失败告终,甚至团得愈发紧实圆润。
球生何其艰难。
立在一旁的春铃看不下去了,唤了夏霜进来,二人合力,大刀阔斧地将她从锦被里拆出来。
一边拆一边疑惑道:“平日里也没见您睡姿如此……新奇呀。”
温晚亭:……
别问,问就是她也记不起来为何新婚之夜将自己睡成了个球。
春铃伺候她洗漱时,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语气中别有深意:“小……王妃,身子可还好?”
温晚亭从锦被中脱身,顿时一阵松泛,捏了捏肩,如实回答:“又酸又痛。”
春铃扬了扬眉,一脸“我很懂”的微笑,小声“啧啧”两声,转身去取活血化瘀的膏药。
温晚亭一言难尽,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这又酸又痛的部位似乎有些奇怪。
她觉得是姿势的问题,一时间又十分好奇是个怎样称奇道绝的姿势能让肩颈酸痛。
温晚亭轻捶额头,这毛病生的,此刻想回忆些活色生香的场景都不行,血亏。
春铃已从外间进来,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瓶罐,左看右看有些拿不定主意,索性请示道:“王妃,王爷昨夜没有唤水,您看要不要先更衣沐浴再上药?”
“没有唤水?”
那她这一身酸痛是哪来的?
新婚之夜夫妻二人在床上盖着被子畅谈人生理想给谈出来的?
春铃看着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立即补充了句:“今早的元帕已经被喜婆收走了,说是没有问题。”
她怕温晚亭多想,将自己进王府后打听到的事儿都一股脑告诉了她。
“王妃放心,奴婢替您打听过了,老王爷与老王妃去得早,王爷身边清净得很,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许是……”她斟酌着用词,一张圆圆的小脸上面色纠结,“许是,不晓得那事之后,要唤水呢。”
温晚亭从脚指甲到头发丝都透露出“不相信”三个字。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一个深闺女子都知晓一二的事儿,他堂堂王爷怎会一无所知。
再者,有些事情就是印刻在身体里的本能,有没有通房丫鬟和晓事嬷嬷的区别,大概就在于做那事儿的时候,熟练与否。
所以昨夜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能让她被折腾得浑身酸痛,却没有唤水?
温晚亭顶着一脑门子黄色疑问,进了侧殿的一方碧水浴池。
听闻当今皇帝下令为楚离修缮楚王府时,恨不得将京城整个东北角都划给他,最后被言官们排着队触柱威胁,好说歹说给劝住了。纵使如此,其它毗邻的王府坐落在楚王府四周,瓜分着东北角其余地皮,挤成小小一团,规格却是连楚王府的后花园都不如。
也是因为如此,几位亲王恨得牙痒痒,尤其是从前离王位一步之遥的顾锦延,简直是在用生命同楚离作对。
碧水浴池中雾气缭绕,香汤盛着花瓣荡漾,春铃端着膏药进来时,险些没找到隐在水汽中的温晚亭。
她搀扶着温晚亭走出浴池,细心地替她拭干周身,在擦药时却犯了难。
温晚亭周身肤如凝脂,莹洁光滑,别说是动情后的淤青,就连个红印都没有。
显然温晚亭沐浴时也留意到了这一点,将里衣一披,心中更为茫然。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又酸又痛?
春铃身为她的陪嫁丫鬟,该懂的都懂,不该懂的也懂一些,虽然没有实践经验,但好歹知识储备很是足够。
她试图给温晚亭分析:“王妃,奴婢听闻,男子头一回呢,通常各方面都不太尽如人意。”
“这个各方面,就包括时长、次数、感受等等。”
温晚亭干啥啥不行,意会第一名,此时更是一点就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