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珍馐娘子(美食)——果酱果酱
时间:2020-08-08 09:13:24

  李嘉感慨道:“果然调鼎也是门学问。”她好奇走到盛放凉浆的黑漆大木桶前,随手掀开盖子,原来这木桶是双层的,底下有基座,接口处包白铜。碎冰就放在夹层里,盛放凉浆的白瓷罐在正中间被碎冰包围,不由感慨道:“怪不得这凉浆拿到手中,一股寒气便扑面而来,原来这木桶里有这么多冰!”
  薛盈随手将盖子盖上:“黑漆木桶隔热效果最好,这些冰块整整放两日都化不掉呢。”
  李嘉拍手笑道:“那我回去也让下人照样仿制一个木桶。不但可以放凉浆,还可以冰镇水果和各类饮子。盛夏时节简直太有用了。”
  距离那次宿醉已经有两三天时间了,可是李维的头还会隐隐作痛,直到今日旬休好好睡了一觉才缓解下来。他有些后悔,看来是上次酒喝得太多了。
  李维自幼师从理学大师程渊,论天分、论功课,都是程渊弟子中的翘楚,是以十六岁便高中榜眼,时人称其“逸气如太阿之出匣。”太阿,名剑也,出匣,不藏其锋也,这评价也算恰如其分。少年得志这四个字,对于旁人来说很难,对于李维来说却显得理所应当。
  更难得的是,李维不爱银钱、不好美色,年纪轻轻便懂得节制自己的欲望,放在时下一众风流放荡、倚红偎翠的士大夫中,也算一股清流。
  只是有一样,李维爱酒,还喜欢灌别人酒,必要一醉方休。程渊认为李维身为理学门人,这么做实在不像话,曾经狠狠斥责过几次,李维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却照喝不误。好在他喝酒的频率并不太频繁,还不至于耽误正事。
  有一次,李维又喝的酩酊大醉,程渊责备他:“酗酒亦是纵欲,你这样一个聪明人,为什么戒不掉呢?”
  李维忽得笑了:“先生,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与魔障,只好靠饮酒消解罢了。”
  程渊想起李维早年的经历,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李维突然间十分厌恶坐师怜悯的眼神,转身抱起酒坛,索性又开始牛饮,口中喃喃道:“万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几见月当头,真真好诗。”
  李维竭力让自己忘记那些前尘往事,想起这些日子教李嘉练字,让她摹写王羲之的极寒贴,她却至今没有交账,便信步走到李嘉房中检查。
  甫一进房门,便感受到了丝丝凉爽的气息,与外间的暑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见李嘉迎上来笑道:“大哥来得正巧,我这房内凉快吧。”
  李维点点头,刚要问她的字,李嘉又继续道:“薛娘子在厨房放了一个木制的冰桶,却比家中用惯的冰桶好很多。我让下人仿着做了两个,房里果然凉快多了。大哥日常事务繁杂,比我更需要这个,我让下人再给大哥房中送两个吧。”
  李维摆摆手道:“不用了,我一向不怕暑热,你自己留着用就好。”
  李嘉对兄长这幅面瘫的样子早就见怪不怪,向一旁侍候的月华使了个脸色,月华便把屋角的冰桶打开,里面放着桃子、甜瓜、红菱等水果,她打开中间的瓷坛,倒了一杯凉浆献给李维。
  李维一向不喜欢喝这种甜味的饮料,看在妹妹殷勤招待的份儿上,只随便尝了一口。
  谁知那凉浆竟不大甜,入口冰爽,倒解了他不少烦热,不知不觉间就喝了大半杯,这才想起今日来的正事,咳嗦一声问:“我上回让你练的字呢?”
  李嘉情知躲不过,只得道:“这两天天气实在太热,我怕中了暑气……”见兄长的脸色已是沉了下来,忙又道:“我马上就补上。”
  李维这才点点头,随手拿起那杯凉浆又喝起来。
  李嘉见兄长对凉浆感兴趣,笑着解释道:“这是薛娘子做的,与坊间的不大一样,酸酸甜甜很是解暑呢。”
  又是薛盈!李维忽然想起一事,沉声道:“你把薛娘子叫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薛盈正要做晚饭,忽然接到李维的传唤,心中实在忐忑不安,莫非上次小宴菜做得不好,李维要和自己算账?可是毕竟过去两三天了,应该不至于反馈这么迟呀。
  薛盈慢腾腾挪到李嘉房中,发现李维坐在上首,劈头便问:“前日府上宴饮,是你让人送平甫回家的?”
  糟糕,原来他是因为这事向自己兴师问罪了。李维既然有断袖之癖,应该是怪自己坏了他的好事了。
  薛盈求救的目光转向李嘉,她却给了自己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等等,难道连李嘉也知道自己兄长的特殊嗜好?
  薛盈头皮一硬答道:“是刘御史拜托婢子送他回家的,他说家中有老母等待。”她见李嘉越发沉下脸来,忙道:“婢子这么做不对吗?”
  李嘉看到薛盈一脸惶惶然的样子,心肠一软便出言解围:“刘御史的母亲一向教子甚严,不让他在外间留宿,薛娘子送他早些回家,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呀。”
  李维冷声道:“你可知平甫当日回去便受了仗责,一连几日都下不了床?平常宴饮早些回去也就罢了,前日他喝了那么多酒,一回去就开始耍酒疯,他母亲见此情状难道不更生气?”
  薛盈暗想:这样子,李维是十分心疼刘景年,只好低头认错:“阿郎息怒,这回是婢子自作主张,下次再不敢了。”
  李维哼了一声,这才罢了,却听薛盈又在那里小声嘀咕:“知道回去会挨骂,就该少劝人家喝一点呀。”
  眼看兄长又要发怒,李嘉忙给薛盈使眼色:“大厨房不是要准备晚餐吗,你快去吧。”又转头对李维道:“大哥,这个之字我总是写不好,你帮我看看吧。”
  薛盈眼皮一跳,抓住这个时机一步并做两步走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凉浆也是古代常见的一种饮料。稀米汤稍微发酵会产生糖分,再煮熟杀菌晾凉,又酸又甜,口感很好。这种饮料现在很少见了,不过前几天我在韩式烤肉店喝到了米汁,冰镇后口感和凉浆一模一样。所谓礼失求诸野,古人诚不欺我,嘿嘿。
 
 
第12章 
  渐渐的,李嘉养成了临近饭点便去大厨房与薛盈一起商量吃食的习惯。好在整治饮食、主持中馈也是大家闺秀必备的技能,太夫人倒是一点儿也不反对女儿这样做。
  这天李嘉也早早来到厨房问:“薛娘子,我们今日午饭吃什么呀?”
  薛盈暗自琢磨:李嘉最近也来的太频繁了一点。不过她也不敢得罪这尊大神,笑笑道:“刚刚从庄子里挖了一批新鲜的莲藕,不然我们做莲藕夹子吧。”
  李嘉笑了:“我很喜欢吃夹子呢,峨眉夹儿、笋肉夹儿、肝脏夹儿、江鱼夹儿都喜欢。”
  王娘子听到她们这么说,忙去一旁清洗莲藕。莲藕的淤泥清洗干净后,她麻利地把藕切成连刀片。
  那一厢薛盈开始准备夹子的馅料。把精瘦肉、鲜虾剁成泥,混上少许新采的韭黄,加入蛋清搅拌在一起,最后放少许盐、菜籽油、胡椒粉来调味,馅料便做好了。
  薛盈将馅料小心地塞在夹子中间,搁到面糊里蘸一蘸,便下油锅里炸制。渐渐的,莲藕夹子变成了金灿灿的颜色,虾肉混合着韭黄的香气扑面而来,李嘉和王娘子都悄悄咽下口水。
  薛盈把夹子从油锅里捞出来,盛到银盘里,笑问李嘉:“小娘子能吃辣吗?”
  李嘉连忙点头:“可以的,我最爱川椒了。”
  薛盈在莲藕夹子上薄薄地洒了一点川椒粉和芝麻盐,笑道:“做好了,你们来尝一尝吧。”
  李嘉迫不及待夹起夹子咬了一口,莲藕虽经过炸制,却依然爽脆鲜嫩,入口绝无渣滓;虾肉弹牙,猪肉鲜香,韭黄的加入,又进一步增添了馅料的鲜美。最妙的是裹了面衣的外皮,不像坊间售卖的夹子皮那样厚重难嚼,而是薄薄的异常酥脆,又带了川椒和芝麻盐的特殊香气,令人食欲大振。
  李嘉和王娘子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夹子,意犹未尽,李嘉又眨眼问道:“薛娘子,今日准备了什么饮子,还是凉浆吗?”
  薛盈笑道:“今日简单些,我们做熟水吧。”
  李嘉不由有些失望,熟水让经常喝,不过是甜滋滋的,带点竹叶或稻叶的清香而已。
  王娘子似乎知道李嘉心中所想,笑着解释道:“薛娘子制作的熟水,跟府上常喝的熟水不大一样呢。”
  薛盈话不多说,从密封的瓷罐里取出一把去年珍藏的橘子叶,洗净晾干后,下锅翻炒,橘叶特有香气充盈了整个屋子,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紧接着,薛盈烧了一锅开水,把炒好的橘叶放进去,盖上锅盖略微闷了一会儿,再把橘叶捞出扔掉。
  薛盈也不着急,与李嘉和王娘子说笑了一阵,那锅开水渐渐凉下来,她又取出一个小瓷罐,从里面挖了几勺橘子酱放入水中。
  李嘉惊叹道:“这又是什么,薛娘子,我发现你有好多瓶瓶罐罐,里面都是些好东西。”
  薛盈笑了:“这是用橘子和蜂蜜做成的橘子酱。还是去年秋天橘子当令时我制作的。”
  薛盈把夹子橘子酱的熟水倒入坛中,放入冰桶中冰镇。
  用不了多久,熟水就可以喝了。
  李嘉自然又是第一个尝试,冰冰凉凉的熟水一入口便解了暑气,还带着淡淡的橘叶香,蜂蜜与橘子混合在一起,酸甜适口,又能促进人的食欲。不出片刻,她便把那碗熟水喝完了。
  这熟悉又天然的味道让薛盈再一次想起少年的生活,蜀中多柑橘,一入秋漫山遍野都是,价格远比汴京低廉,是平民百姓的恩物。
  每到深秋,薛盈都会制作橘子酱,待到第二年夏天取出做熟水。那时母亲已经去世,爹爹为了补贴家用,即便酷暑时节,也会天天去坊间摆摊买字画。薛盈心疼爹爹,坚持每天给他送去熟水解暑。
  那时家道中落,薛家夏天用不起冰,薛盈便将熟水装进瓦罐里,吊入家中的一口深井中,第二天午后取出来给爹爹送去。熟水清甜适口,还带着深井的丝丝凉意,爹爹摆了一上午的摊子,已是汗湿重衣,一杯熟水喝下去,脸上也慢慢有了笑意。
  那是儿时记忆中难得的一抹亮色,十多年光阴荏苒而过,她却始终忘不了那一碗熟水的味道。
  只是李嘉的话把薛盈彻底从回忆中拉出来:“薛娘子,大哥也爱吃夹子,你给他也做一盘送去吧。”
  薛盈心下一颤,抬眼看向王娘子。谁知王娘子比她反应更快,忙道:“我忽然想起,昨日采买的鲈鱼应该到了,我去二门接一下货。”言罢居然转身走了。
  李嘉的目光转而看定她,薛盈心里把王娘子埋怨了无数遍,只好自己亲自出马送餐了。
  很意外的,李维并没有在房中,寻问郑良,他告诉薛盈李维最近事情冗繁,想是去书房写查阅公文去了。
  薛盈只好提着食盒再去书房,然而那里也没有人,索性好奇地四处张望。很显然,李维是热爱藏书的人,书案后的柜子里堆满了书,有屡经校定的正经正史,有前代名人的诗集,另有许多唐朝旧画,她正要抽出一卷观赏,忽然发现一侧的角落里有一本薄薄的册子,不由好奇拿来观看。
  那是一本手抄的诗集,上边的字迹与李维的很相似,却稍有些稚嫩,很显然是他少年时写的。
  开篇第一首诗《咏华山》:“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旁边还有小注:时年八岁。
  薛盈不由撇撇嘴,八岁能写出这样的诗,也的确难得。只是他口气太大,这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还有这旁边的自注,是等着众人称赞他是神童吗?
  薛盈摇摇头继续往下翻,又看到一首五言绝句:“长门秋夜雨,窗外滴寒声。悔不先辞辇,应无别恨生。”旁边照样有小注:时年十二岁。
  咦,第一首诗还是霸气十足,这一首怎么突然变阴柔了。然而也并没有多惊艳。也是,当时李维毕竟是半大不大的孩子,懂得什么爱恨离愁。想到这里,薛盈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正当薛盈在这里想入非非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她吓得猛一转头,李维正在身后皱眉看向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薛盈连忙把食盒放到书案上,解释道:“小娘子说阿郎还未用午饭,让婢子送些莲藕夹子,您房中无人,我便找到书房来了。”
  李维沉默片刻,忽问道:“你认得字?”
  “儿时得爹爹指点,胡乱读过几年书,登不得大雅之堂。”
  “哦。”李维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书,随口问道:“你觉得这里面的诗写得如何?”
  薛盈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开始拍马屁:“婢子实在没料到,阿郎年纪轻轻就能下笔成文,真乃囊锥露颖、惊才绝艳,便是比柳亭林也不遑多让了。”
  薛盈觉得自己说了这一车好话,李维总该满意了,谁知他嗤笑道:“你把我与柳亭林相比?他做的词也只有你们这些小娘子喜欢罢了,秾丽密隐,有花间之风,少刚健之气,我是一贯瞧不上的。”
  连柳亭林都瞧不上,可见这人是自负极了。薛盈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平之气,压了几次压不下去,索性提高了声音道:“阿郎这话不妥,柳亭林的词也不光尽是吟风弄月、秾丽密隐之作。”
  “哦?”李维此时倒有了几分兴趣,淡淡问:“何以见得?”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这是柳亭林中年被贬泸州后所做,境界高远雄浑,词意苍茫辽阔,即使放在唐诗中也毫不逊色。阿郎固然少年成名,有七步之才,可是也不能看轻了天下士人。”
  薛盈话刚一出口,扫了一眼李维面瘫一样的脸色,忽然心中一紧,暗悔这一次还是没忍住口无遮拦,忙又道:“婢子不懂诗词瞎说的,阿郎千万别见怪。还要去准备晚饭,阿郎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婢子就先走了。”说完竟匆匆离去了。
  望着落荒而逃的薛盈,李维忽然有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有些愤愤地想:不过妇人之见罢了,那柳亭林顶多算是……偶有佳作吧。
  偏偏此时肚子又饿了,忍了又忍终是打开了案上的食盒。
  一阵阵香气从盒子中跑出来,居然是自己从小爱吃的莲藕夹子,那就……稍微吃一点好了。
  李维用筷子夹起一片夹子斯文地咬了一口,酥脆鲜香,却一点也不干涩,他感受到嫩嫩的莲藕在口中裂开,配上充满弹性和汁水的馅料,再加上又香又麻的面衣,真是无上美味。转眼间一个夹子便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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