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公主大婚这一年, 穆温烟与萧昱谨才回了京城。
老天当真格外偏疼有些人, 纵使岁月流逝,萧昱谨与穆温烟的脸上仍旧保留了当初时候的风华绝代,他二人单单是站在那里,就是夺目的存在。
本朝唯一的长公主殿下, 也就是太上皇与皇太后唯一的女儿,是帝王唯一的胞妹,大婚自然操办的格外隆重。
长公主年纪已经不小了,已二十有五,若非她是公主,这辈子只怕是要当老姑娘。
萧慎领着两个弟弟,亲自去了城门外迎接父皇与母后。这些年操持政务,操心弟弟妹妹,萧慎也算是尽心竭力。
按着大楚规矩,亲王弱冠之后需得前往封地,但萧慎不舍两位胞弟,就留在了身边当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两位亲王除却风流了一些,也没甚大毛病。
倒是长公主这些年将萧慎折磨的不轻。如今终于能将妹妹嫁出去,萧慎作为帝王,也深深的松了口气。
“父皇,母后,您二人这次归来,还会再走么?”萧慎问道。
穆温烟与萧昱谨还没到含饴弄孙的岁数,只是萧慎不想让父皇与母后再离开。
虽说人人都道,天家无情。
可父皇与母后之间没有旁人,他们一家子就如同寻常百姓一样,并无尔虞我诈的纷争。两位胞弟也对皇位没甚兴趣,之所以眼下还留在京城,皆是因着萧慎一人的要求。
萧昱谨表面威严如初,对几个孩子,他也并非不疼宠,但最宠的始终是他身边的妻子。
穆温烟许是早年伤过脑子,随着年纪的增长,时常会间歇性失忆,好在她一直记着他,萧昱谨拧眉,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方道:“朕与你母后暂时不离开了。”
萧慎大喜,遂让妻儿多多陪伴太上皇与皇太后。
王钰儿在皇后的位置上已经待了好些年,她也是没有想到萧慎当真说到做到,这辈子身边再无其他莺莺燕燕,如今她的三个孩子也健健康康长大。原先一直想着今生不会对他付出真心,可这些年过去了,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
穆温烟的面容依旧倩丽,她穿着一身宝石蓝白霏织丝锦衣,梳着垂云髻,发髻上斜斜的插着一只赤金衔南珠金钗,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当了祖母的人,她笑眯眯的看着前来的众人,却是一个也记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又犯病了,总是会忘记一些人和一些事,可萧昱谨一直在她身边,她便什么也不怕,纵使她忘却所有,但还是记得他。
“父皇,母后,你们怎么才回来?”长公主人未至声先到。她已二十有五,但五官明媚动人,少了少女的青涩,骨子里透着一抹傲视众人的娇艳,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美的风华绝代,且锋芒毕露。
穆温烟呆了呆,这女子好生眼熟,像极了她自己。
萧昱谨握着穆温烟的手,柔声说,“烟儿,这是老四。”
穆温烟知道自己有四个孩子,但具体是哪四个,她也记不清了,见长公主一下扑在她膝上抽泣,穆温烟伸手给她捋了耳边的碎发,“你真好看。”
长公主一僵,她的哭功完全遗传了穆温烟,收放自如,她愕然抬眼,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的母后,她与母后容貌相似,但却不及穆温烟娇软,她的骨子里也留着父皇的血,除却妩媚妖艳之外,还有不可忽视的英气飒爽。
“母后,您这是怎的了?”长公主惊了,她是父皇与母后最疼爱的女儿,她还想趁着这次机会,在父皇与母后跟前告三位皇兄的状呢。
凭什么二皇兄与三皇兄可以拥有如花美眷无数,她却不能养面.首?
最可恨的是,三位皇兄同仇敌忾,她打小就觉得自己被深深针对了。
穆温烟眨了眨眼,又望向了身侧的萧昱谨,像是在求助。
萧昱谨道:“你母后刚刚归来,这几日需要静养,你先下去吧。”
长公主,“……”她果然已经不是父皇与母后的小娇娇了!
孩子们纷纷告退,孙辈们一个个容貌俊脸精神,光是瞧着便知皆是优秀上进的孩子。
穆温烟一直笑眯眯的,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失忆而困扰。
未央宫一直都空着,这次帝后归来,直接就入住了进去。
玳瑁已放出去宫外嫁人,如今在未央宫伺候的宫人皆是一些生面孔。
穆温烟泡完澡就躺在了榻上翻看话本,萧昱谨过来时,一把拿过了她手中的书册,“也不怕坏了眼睛?不准看了。”
穆温烟有点委屈,可又不敢造作,她什么都听他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但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眼看着就要泫然欲泣,萧昱谨无法,上榻后又开始哄她,“好了好了,朕给你读地理志总行了吧?”
其实,太上皇与皇太后在外这些年并非仅仅是游山玩水,前几年还在大楚境地找到了金矿,曾花费了近七年时间重新绘制的大楚版图。这期间穆温烟迷上了地理志,尤其是犯病之后,时常会缠着萧昱谨,让他读给自己听。
穆温烟很好哄,她现在没甚心思,只要能够满足她的要求,她便能破涕为笑。
帝王读了一会地理志,目光落在了千工床内的一处暗格,他眸光微滞,眼中突然闪现流光溢彩,“烟儿,朕再给你读些其他的。”
穆温烟眨了眨眼,安静的等待着。
萧昱谨的声线磁性低沉,十分好听,她从不觉得厌烦。
不多时,萧昱谨取出一只精致的锦盒,他的指尖稍稍用力,锦盒打开,穆温烟探头去看,就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叠手笺,又类似于字据。纸张已经蜡黄,看着有些年头了,但被人保管的很好,叠的工工整整,无半分褶皱。
“这是何物?”穆温烟很好奇。
萧昱谨但笑不语,两人重新躺下,穆温烟在萧昱谨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之后她就听见萧昱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穆温烟今日对天发誓,一辈子只喜欢萧昱谨一个人。”
“穆温烟每晚都想抱着皇上睡觉。”
“我白日想皇上,晚上想皇上,就连吃饭睡觉都在想着皇上……落款穆温烟。”
“……”
萧昱谨一张张的读,穆温烟听着,随即就‘咯咯’笑出声来,还不忘评价,“这是我写的么?文采真好。”
萧昱谨愣了愣,也朗声一笑,殿外守着的宫人时不时就能听见太上皇与皇太后的笑声传出,也不知他二人究竟在说什么,竟是这般开怀。
***
转眼,已是苍苍白发耳顺之年。
如今,穆温烟只记得萧昱谨,她也只要萧昱谨,这也正是太上皇最担心的一桩事,他比穆温烟年长了近十岁,有些事他不得不提前考虑。
曾经说好的照顾她一辈子,哪怕是少了一天,这一辈子也不完整。
萧慎被叫到了太上皇跟前说话。
萧慎鲜少佩服什么人,但他的父皇却是其中一个,不管是作为国君、丈夫,亦或是一位父亲,父皇身上都让人寻不出半点瑕疵出来。
而如今,父皇依旧如山一般的巍峨高大,纵使岁月令得他鬓角斑白,可笼罩在这个男人身上的王者气息丝毫不减。
“父皇,您有话对儿子说?”萧慎问道。
萧昱谨仿佛已经料到了自己的‘归期’,眉目之间有化不开的愁绪,却又坦然淡定,沉默半晌,道:“朕若不在了,照顾好你母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你若在她跟前,她会将你认作朕。”
萧慎手一抖,好在两世经历,使得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煽.情,“父皇!儿子明白!”
一月后,太上皇突然驾崩,宫人发现他时,他正坐在未央宫的亭台下,眼睛是闭着的,宛若是睡着的样子,在驾崩之前,他身上毫无病状,走时十分体面威严。
太上皇怀中抱着一只锦盒,锦盒上上了锁。宫人扶着他的遗体入棺时,那锦盒根本拿不下来,是以,萧慎只好下令,将锦盒与太上皇一道入棺。
当天晚上皇宫就炸了锅,倒不是因着太上皇的丧礼,而是皇太后根本不听劝,她慌了神,到处找人。
她喊的太久了,声线已有些沙哑微弱,同时也慌张的不行。
那个人不见了,她的天塌了。
萧慎一直陪在穆温烟身边,她此前还会将萧慎错认成萧昱谨,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她就是不上当。
“萧昱谨!你在哪儿啊?你出来,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很慌,从未这般慌过。
世间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只记得他。
萧慎一边陪着她到处‘找人’,一边宽慰她,“我在呢。”
穆温烟推开儿子的手,眼泪在打转,不住哽咽,“不要你,我要萧昱谨!”
她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实在急了就跺脚骂道:“骗子!萧昱谨是个大骗子!”
一直闹到深夜,皇太后还是不消停,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她缩在御花园的凉亭一角,嘴里念念有词,“他去哪儿了?为甚不带我一块去?”
儿孙们都在劝说,但她宛若没有听见,更是滴水不进,也不肯吃饭。
萧慎见母后一夜之间白了头,他心疼母后像个走丢的孩子一样可怜巴巴的,也急的几天没合眼。
就在太上皇驾崩的第三天,皇太后不见了,阖宫上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最后还是长公主在太上皇的棺椁里发现了皇太后。
皇太后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一个人避开了所有宫人,还爬进了棺材。一只绣鞋落在了棺外,像是费了好大劲才爬了进去。
等到萧慎等人赶来时,皇太后已经没了气息,她清瘦娇小的很,趴在太上皇身上的姿势,倒像是孩子趴在了大人胸膛,她唇间含笑,走时安详,像是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
作者有话要说:PS:全文到这里结束啦,下面有一个甜甜的小番外。姑娘们,咱们明天见啦~
第85章 番外一
宋府后宅, 这几日一直不太平。
宋家唯一的嫡小姐前几日落水,染了风寒,这都已经高烧了三日了, 迟迟不见好转, 真真是急坏了宋家老太太。
“烟烟怎的还不醒?你们几个都给我好生伺候着, 烟烟醒了就立刻通知我老婆子!”宋老太太一筹莫展,这几日名贵汤药像不费银子一般端进小姐的屋里, 可小姐仍旧是高烧不退,可不是急坏了老人家么。
一梳着.花.苞.髻.的小丫鬟撩了珠帘进来, 面上带着欢喜之色,恭敬道:“老夫人, 小姐醒了!”
宋老太太立刻双手合十,朝着长案上摆着的观音像拜了一拜,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说着, 宋老太太领着一众丫鬟朝着宋烟的闺院走了过去。
***
这厢,烟烟醒来的一瞬,只觉胸口一阵堵闷难受。
她脑子里冒出了好些记忆,但又好像记得不甚清楚,她胸口空荡荡的, 似乎急切的需要什么东西去填补。
“小姐,您这是要作甚?”大丫鬟水墨见势,立刻上前搀扶。
水画也道:“小姐风寒未愈, 还是赶紧歇着吧。”
烟烟脑子里嗡嗡响, 她此刻只想去见一个人,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见他不可,但她却是隐约记得上辈子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一直对她好, 虽然她记得不清楚,但却记得这人教她凫水,让她骑着摘桑葚。
至于她是谁,那少年又是谁,她的零星记忆里很模糊,除却记得那个人之外,旁的事皆是模棱两可。
“我要下去,你们别挡着我。”烟烟着急了。
她脑子里糊里糊涂,眼下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她也不明白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记忆是怎么一回事。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见到他。
烟烟是大楚镇国将军之女,备受娇宠,寻常时候一惯是嚣张跋扈,虽然品行不坏,但着实不是一个人见人爱的乖巧姑娘。平素总喜欢握着一条小马鞭,谁不听她话,她就抽上去,不过容貌倒是生的娇.艳.粉润。
下人们根本不敢挡着她,好在宋老太太几时赶来,又命身边嬷嬷将烟烟抱上了榻。
“囡囡这是怎的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祖母在这里,囡囡什么都不用怕。”宋老太太见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小孙女,此刻憔悴羸弱,简直心疼的不行。
烟烟不知该说什么,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很想见到那个人。
可她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等着……
三日后,烟烟基本上风寒痊愈了,宋老太太这才没有拘着她。
大楚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像前朝那般严谨,尤其是像烟烟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完全没有居家不出的说法。
她挥退了身边下人,直接一人来到了隔壁的齐王府。、
齐王是当今圣上的五弟,因着相貌出众,身边妻妾成群,如此就导致了子嗣也众多。而烟烟今日要见的就是齐王府的九公子,萧九年。
他并非齐王的任何一任妻妾所生,据说其生母出生烟花柳巷,生下萧九年之后,就莫名突染恶疾暴毙了。但知情的人皆知,齐王府是不可能容得下一个身份不干净的女子进府。
好在圣上知晓了此事,齐王不得不将那个孩子领回府,但也不甚重视他,故此,就连名字也取的十分敷衍,因着他在公子中序齿第九,索性就取名为萧九年。
这三日,萧九年的模样一直在烟烟的脑子里浮现,她迫切的想要见到他,至于见到他之后又做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清。
“宋小姐,您怎的来了?”两座府邸比邻而居,齐王府大门外的小厮自然是认得烟烟。
这小霸王可是宋将军的宝贝疙瘩,小厮们不敢怠慢,加之烟烟与齐王府的小郡主是手帕交,小厮以为烟烟是来寻小郡主的,故此并未阻拦。
烟烟来过齐王府好多次,也知道萧九年住在何处,就在前阵子的花朝节那日,她还用小马鞭抽过萧九年呢……
思及此,烟烟又是一阵胸口酸胀,像是有人将没有熟透的梅子汁淋在了她心口,酸的翻江倒海。
萧九年为人阴沉、孤漠、冷硬,平素里少言寡语。
因着小郡主时常说他坏话,烟烟没少对他作恶。她的院子与萧九年的仅有一墙之隔,前不久她还故意命人将点燃的炮竹扔到了隔壁院落,烧掉了萧九年晾在外面的被褥。
据说,他不被齐王府看重,用度极少,那被褥烧毁之后,他就没有被子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