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荀翊知道,只是自己听不见,他们此刻定然已经炸开了锅。
正如他所料,小八一马当先喊了出来:“坏人!是坏人!姝姝说女孩子不可以被男孩子随便抱抱的!”
“坏人!快放下姝姝!不然敲你脑袋!”高足杯被吓得有些哭腔,却仍强撑着试图奶声奶气的撂狠话,“就算是今天不行,总有一天我也会敲到你的脑袋!呜呜呜好可怕,他的面具好可怕。”
“大胆采花贼!以为带着面具就能人不知鬼不觉了吗?”小白怒道:“我们可都看着呢!来,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把姝姝叫起来,掀开此人的真面目!”
汝奉则有些与众不同:“哇,好浪漫。所以烟花之后是抱抱吗?”
秘葵打了个嗝:“等等再喊,这个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瓷器们都停了下来,等着秘葵的后话,谁知她思索了半天,叫嚣道:“雪这么大,看不清脸。是真男人别躲着藏着,有本事从树干后面出来啊!”
“不是藏在树干后面,是他戴了张木制面具。”青叔叹了口气:“秘葵你喝多了。”
明明瓷器就不能吃食喝酒,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弄醉的。
“青叔为什么不紧张啊?”小八问道。
“要先看清眼前的状况,仔细分析。”青叔指出:“方才姝姝说秦王殿下在外面放烟火,她趴在墙上看一会儿。翻墙翻的如此无声无息,想必功夫还不错,那这人想必就是秦王殿下了吧。”
“他不是秦王!”青瓷虎子登刻反驳,声音沉痛:“那个男人的身影,是我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噩梦!这不是他!”
“是哒。”曾经见过秦王的汝奉也附和着,用柔软的语调说着:“秦王殿下的身型要更加魁梧一些,是仅用一条胳膊就能把姝姝勒死的那种。”
“那他是谁?”此刻大家都有点懵了。
秘葵慢悠悠地说道:“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和观察,此人身板不错。虽然看不见脸,但气度非凡,丝毫没有猥亵油腻之感,清清爽爽的,平日应当不甚近女色。这么说起来,倒是有个人曾经给我过同样的感觉。”
“谁?”大伙儿问道。
秘葵傻笑了两声:“当然是宫里那个皇上啊,高岭之花。”
她说完,瓷器们又一致目瞪口呆的看向荀翊。
“这么说确实有点像。”小白嘟囔着。
原本就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小瓷们听见皇上仍是诚惶诚恐,一听都忍不住要打哆嗦,说起话来都结巴了:“不不不……不能吧。”
秘葵又说:“不过也有所不同,想来应当不是一人。”
“何处不同?”
秘葵:“皇上给人的感觉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碰一下都觉得玷污了,浑身上下散发着禁欲的气息。但现在这个人不一样,你们看他耳根红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嗝儿。”
“那姝姝岂不是更危险?!”小白惊呼一声。
青叔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男子,过了半晌说道:“此人对姝姝没有敌意。姝姝只是睡着了,他将姝姝抱回来而已。”
青叔的话向来是瓷器里面的定心石,既然他都这般说了,瓷器们便也打消了齐声叫宁姝起来的念头。
汝奉在旁说道:“是呀,姝姝今天忙了一整日。给我们擦干净,又要为和我们一起过年做准备,早就应当累了。”
这头瓷器方才消停,桐枝那头却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原来是她听见外面门房和喊声,生怕宁姝出什么意外,这就要出来了。
荀翊听见声响,抱着宁姝快步闪进屋内。
几乎每个夜晚他都在此处,房里的结构、床桌的摆放位置他已不能再熟悉,荀翊轻车熟路的绕过暖阁,这就要将宁姝放到床上。
她身上的披风已经沾了好些细碎的雪,在他的怀抱里消融,沁入了外层的布料。荀翊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的披风解了下来。
他从未给女子解过披风,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宁姝的纤细修长的脖颈,不免有些微微颤抖。
桐枝的脚步声去了院子,她见周围没了宁姝的踪影,但瓷器们却仍摆在外面,心里咯噔一下落了半截。
荀翊将披风扔在一旁,方要寻个地方藏起来,却发现不知何时被宁姝拽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宁姝的手软绵绵的,荀翊不舍得用力,轻挣了两下却挣不开。方才抱在怀里不觉得距离多近,如今她躺在床上,荀翊不得不半弯着腰看着她白皙娇嫩的脸庞。
这和身为瓷器看着她的感觉完全不同,连呼吸起伏都能感觉的清楚。
宁姝抿了下嘴唇,眉尖微微蹙起,十分委屈的哼了一声:“我也想放烟火。”
荀翊怕被桐枝听见,轻声安抚道:“下次带你一起去放烟火,好不好?”他的语调温柔,像是在哄她一般。
“好……”即便是在梦里也仍是个容易被哄的,宁姝“嗯”了一声,把手松开。
“小姐?小姐。”桐枝已走到门口,嘴上唤着:“小姐可睡着了?外面不知怎得有些吵。”她稍等了片刻,未听见宁姝的回应。“小姐,桐枝进来了。”
桐枝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屋子里仍是暖洋洋的,她快步绕到后面,远远看见宁姝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睡的正香。
“说好了哦。”宁姝喃喃了一句梦话。
“嗯?小姐说什么?”桐枝一边问着,一边向床边走去。
只要她走的足够近,便会看见宁姝未脱下外衣,也会看见藏在床侧的荀翊。
宁姝含糊冒出一句:“桂花甜汤好香。”
桐枝停下脚步——原来是在说梦话。小姐既然想了,明日便在小厨房给她煮些。
这般想着,桐枝转身出去,将门轻轻掩上。
荀翊轻舒了口气,由床后走出。
他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为何事情竟会发展至这般,自己不过就是因为她睡得迷迷糊糊,担忧她摔下去,也担忧若是不管不顾,到时被门房发现反而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怎得如今好像在……
“他怎么还不出来?”门外的瓷器们窃窃私语,“桐枝都已经回去这么久了。”
秘葵“嗯”了一声:“感觉就像在偷情似的。”
荀翊在屋里又稍稍待了片刻,待到确定外面没了声响,这才拿着软布将宁姝头上的雪仔细的清了。一时又有些后悔让她顶着雪趴在墙沿上那么久,倘若明日发了热,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
收拾妥当后荀翊走出去,他尽量放轻脚步,沿着檐下将瓷器们一个一个的仔细收到暖阁间——瓷器并不适合乍冷乍热,需得先将他们稍暖暖,再一点一点的挪进来。
“对对对,就是这样,再转一下头,让我从面具缝里看一下你的脸。”秘葵在桌上东张西望,想要看清眼前这人到底是谁。
“他怎么知道要把咱们收拾起来呢?”汝奉被捧着,说道。
“哎呀不要这么粗鲁!温柔一点!”青瓷虎子大喊道:“为什么这个人对你们都那么温柔,却偏偏拽的我把手疼?!难道是因为我高昂的身价让他自惭形秽了吗?啊!他针对我!”
外面仍在下着雪,荀翊最后将孔雀蓝釉罐拿了进来。
他坐在桌前,试着敲击孔雀蓝釉罐的每个位置,来检验自己究竟会感觉到多少疼痛。
虽然这种感觉怪怪的。
“小孔雀现在一定气坏了。”小白在旁说道:“小孔雀你要是疼的话就吱一声。”
待到瓷器们渐渐暖了,荀翊便又将他们挨个放到多宝阁上,省得明日桐枝生疑,也省得万一不小心磕碰了这些瓷器,宁姝到时难免伤心。
“他怎么知道我是放这里的?”小白迷惑地问道。
“他好像也知道我在哪里。”青瓷虎子说道,“细思极恐,瑟瑟发抖。”
“呕——”秘葵被放上去的时候喊道:“慢一点慢一点,你这个升空速度太快了,我要被晃得吐出来了。”
未过多时,该在多宝阁上的瓷器便都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而那些原本就不属于宁姝房间的瓷器则被放进食盘里,搁在一旁的桌面上。
“不过他好温柔哦,你们看他不仅将我们都好好收了进来,还去看过姝姝有没有发热。”汝奉柔声细语,“明天一定要让姝姝问问秦王殿下,这一起来的面具男子是谁。”
此时此刻,戴庸正按照荀岐州说的地方蹲在墙外,嘴里念念有词:“我的皇上啊,你怎么还不出来啊。再待下去天就要亮了,到时候更难出来了。”
夜已经深的不能再深了,此刻更是连朵烟花都没了踪影,家家户户赶着除夕夜闹了一番,如今都回了各家,等着一早再起来贴门神与春联。
小巷的尽头有人走来,看那模样应当是个成年男子。
他走到一处角门,轻轻叩响门环:“是我。”
随即,角门一开,宁培远便由里面迎了出来,恭敬却又热情:“快进快进,等了好些时日了。”
“嗯?”戴庸眉头蹙起:这人是谁?为何会在半更三夜来宁府,还是走的角门。
他想看的更仔细些,可那人的身影面庞却早已藏在了阴影当中。
第34章
戴庸毕竟是跟着皇上的,大小官员但凡他见过,没有一个认不出来的。他在心里比量之后,大概有了个范围。
他将这些人名一一捋过,轻叹了口气,继续不动声色蹲在墙边,当他的石头人。
石墙的另一侧传来了细微的响声,戴庸竖起耳朵仔细听——先是搬弄东西的声音,很轻,还是从自己身后这堵墙边移走的;接着是扫帚一类的哗哗声,按照常理来说,这个点儿没人扫雪,一般都是干完坏事儿后清理雪上的足迹。
脚步声是个男的,是皇上吗?
不能吧,宁姝能让皇上干活吗?
但除了皇上,难道这院子里还有别的男人在?
今夜的宁府面对戴庸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诱人的气息,引他深入,想要一探究竟。
“咔嚓”一声,戴庸险些被踩得背过气儿去。
荀翊方一落地便感觉自己踩了个——人?
他低头看去,“戴庸?”
戴庸欲哭无泪,脸上却仍挂着内务府统一要求的职业性标准化微笑:“皇上,您出来了,脚扭着了吗?是奴才等的地方不好。”
荀翊站到地面上,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了镇远大将军府等吗?”
戴庸连忙站起身,快速的整理了下仪容,“奴才担心,就在外面等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荀翊莫名其妙的看他,又问:“方才可伤到了?”
“回皇上,没有。”
他偷偷摸摸的看了下皇上的衣着——嗯,看上去只有那么一丝丝的凌乱,无妨,旁人一定看不出来!
“回去让他们瞧瞧,若是伤了也别瞒着。”说罢,荀翊便向着街巷的另一侧行去。
戴庸连忙跟在后面,总觉得今晚的皇上比起往日多了几分柔情,而这些可能都要归功于宁姝。
只是……
戴庸想到那抹进了宁府角门的身影,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只可恶宁培远这个坏东西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若真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宁姑娘岂不是要被他拖下水?
可这事儿也不能不与皇上说,戴庸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方才奴才在外面等您的时候见到个人,由角门进了宁府,宁培远亲自出来迎的。听那说话,两人是约好了这个时辰的。”
“可看清了是谁?”荀翊冷声问道。
说起正事,戴庸便敛起神色,正经起来,“太暗了,那角门早早就将灯笼取下去,奴才没看清脸,但看着那身型,约莫是参知政事周携齐。不过奴才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也有其他的几个相仿的。”
“回去递个单子给我。”荀翊说道。“周携齐。”他将这人的名字慢慢念了一遍,过了半晌说道:“朕知道了。”
戴庸稍松口气,皇上这么说便是心里有数了。
可他在荀翊身旁待得时间久,最是了解不过,往日皇上说这话的时候总是冷冰冰的,可今日却多少添了几分温度在其中,想来也是因为宁姝。
戴庸回头看了眼宁府,涂文阁大学士说到底只是个清高衔头,并非实权,这府苑看上去也并不多大。祖上蒙了恩典留荫,那便更是应当老实本分,可宁培远偏生是个不知深浅的。
只是戴庸也想不清楚,既然宁培远如此无用,为何还要来寻他?又有什么用呢?
——
阳光穿过窗棱,散漫的洒在地上,宁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方才还迷糊的脑袋瞬间开始思考人生三大终极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先吃颗糖冷静一下。
宁姝习惯性的摸了下床头,从小孔雀里拿了颗糖塞到嘴里。
她环顾了一周,确定自己是在自己闺房里,小孔雀还在。但昨晚自己不是趴在墙上看秦王殿下放烟火吗?
宁姝低头看了眼自己,还穿着昨夜的衣裳。
她慢慢记起,昨夜后来确实太累了,但烟火又很好看,她舍不得走。披风太暖和,趴着趴着好像回到了上高中的时候——窗外飘着鹅毛大雪,冰凉的窗台下面是热乎乎的暖气,烘着烘着就能打起瞌睡,然后接受老师粉笔头的洗礼。
但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兴许是自己实在熬不住了摸回来的。
糟了!瓷器们还在外面!
宁姝连忙跳下床,刚到暖阁就听见汝奉温柔地打着招呼:“姝姝早安呀,睡得还好吗?”
宁姝愣了一下,环顾四周,瓷器们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秘葵竟然还在打呼?
汝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秘葵姐姐昨晚喝醉啦,可能有点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