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赵氏是用这招对付宁培远的。
宁柔是用这招对付苏渊的。
之前每每在苏渊还能想起自己有个婚约的时候,宁柔便是这般委屈柔弱,他就觉得宁柔这般可怜,若是没了自己能怎么办啊?
许多人永远都是同情“弱者”的。
无论真假,只要看上去弱就行了。
殊不知最应该心疼的是那些看上去什么都能撑下来,打碎了牙和着血也只能往肚子里吞的人。
但宁柔并没有想到,荀歧州和苏渊不同。
苏渊虽然是晋国公世子,去南面行军打仗,但毕竟不是主力。
出了事儿有旁人担着,再大的决定都是由晋国公他是少年将军,在那份夸赞之下他心里便真当这么认为吗?
他知道自己的不足,他需要肯定。而当宁柔出现的时候,恰好满足了他这一需求——同情一位对自己无比崇拜的“弱者”,让他得到了满足。
荀歧州却不一样,他许久之前就已担起了□□和镇远大将军府的重任。他经历了亲人的一一离去,而这些年的漠北几乎可以说是由他一人撑起来的。
他不需要旁人的肯定,身上的伤痕便是他的勋章,刀枪剑戟握在手中才会让他觉得安心。
这也是意志强者和弱者之间的差别。
所以当宁柔这般模样看他的时候,他满脑子就是:啊,哭了,最害怕女人哭了,不就摔了一下吗?至于吗?至于吗?!
毕竟,这个人的童年有点怪异,娘亲会打完仗杀完敌一身鲜血的回来哄他睡觉,还面不改色心不跳。
荀歧州问宁姝:“怎么办?”
宁姝思忖了一下,问宁柔:“你能站起来吗?”
宁柔试着动了一下,眼泪流的更厉害,哽咽着说:“动不了,脚好疼,好像骨头断了似的。”
荀歧州在旁说道:“看不出来你这妹妹也挺淘气的,连骨头断了都知道是什么滋味。”
听他那语气,还有点幸灾乐祸?
宁柔面色一僵,小声说道:“只是感觉,柔儿并没有像姐姐那般淘气的。”
谁知荀歧州话锋一转:“本王觉得淘气挺好。活泼。”
宁柔吞了下口水,连忙说道:“但柔儿有时也挺淘气的。”
“是吗?”荀歧州看向宁柔:“倒真看不出来,说两个例子给本王听听。”
宁柔眨了眨眼,认真的思考起来。
过了片刻,她说道:“想起来了!我七岁的时候想要弟弟的金锁,他怎么都不给我,我就趁他不注意偷偷拿出来,扔到池子里去了。”
宁姝:……这不是淘气啊我的弱智妹妹。
宁柔见荀歧州没反应,连忙继续想:“对了!还有我十岁那年……”
荀歧州平直刀眉一挑,打断她说道:“你淘气不淘气和本王有何关系?”
宁柔一脸怀疑人生:方才不是你让我举例的吗?我举了你又说和你没关系?
宁姝:太精彩了,都不忍心打断了。想到御花园发生的事情,眼中怀疑荀家这两堂兄弟都是钢铁直男。
宁柔再次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秦王殿下不要打趣民女”,她一噘嘴,竟然脸还有点红,欲言又止,“民女脚伤了,可否劳烦秦王殿下……”
荀歧州甚少回京,但凡他多回来两次,亦或是宁柔更上点心,便会知道荀歧州嘴毒到每每叫阵之时都能气死两个敌军,更何况是她这样的小姑娘。
他是石头,神仙水点在上面没用。
荀歧州叹了口气:“相见即是有缘,你若是伤了脚,苏渊日后定然要愈加照顾你,他仍要为君为国,若将精力多分在你身上定然徒增劳累,本王也于心不忍。这样……”
宁柔听到他语气放软,不由得有些期待。
“本王知道京城有家开了多年的跌打馆子,药效不错,若是遇上苏渊便告知他一声。”荀歧州说道:“你年纪这般小,跌一下就骨头断的,想必是先天残疾,一会儿让你娘给你炖点大骨头汤喝了吧。”
说罢,荀歧州从宁柔一旁绕了过去。还蹦跶了一下,生怕别人会突然绊他似的。
他走出去没两步,转头叫宁姝:“走啊,你又抱不动她。”
宁姝已经被他的言行举止搞的惊呆了,宁柔在后面低喊求救:“秦王殿下,地上这般凉,可否请殿下将我送到房里去,亦或是找个软塌都可。民女好冷~~”荀歧州冷声说道:“你算哪根葱?配让本王抱吗?”
说罢,他又问宁姝:“哎,刚才本王好像没有自我介绍吧,她怎么知道我是秦王的?”
宁姝:你发现了不得了的盲区!
荀歧州思索半天,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本王的英姿在外传闻颇广,稍稍留神便能认出来。”
宁姝:“是,秦王殿下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气死人不偿命天神。
荀歧州转头看她,笑道:“不必如此夸赞本王,本王年纪比你大些,经验也足些,对待这些事情早已习以为常。保持平常心,戒骄戒躁。”
宁姝:目瞪口呆.jpg两人又走了段路,荀歧州这才说道:“其实今日就算你爹不请我来,我也会来宁府寻你。”他声音低沉,有种在风霜中磨砺过的沙哑,“太后娘娘似乎有意要撮合我们两个,你明白吗?赐婚。”
宁姝尴尬笑笑:“民女并不知太后娘娘有这般意思。”
荀歧州深吸一口气,转身正对宁姝:“宁姝,自打那日你为了维护本王名誉,舍身买了那青瓷虎子,在本王面前便无需自称民女,本王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宁姝:不不不,那倒不是。
荀歧州表情严肃,认真说道:“本王活到这把年纪,饶是经验颇多,也未曾想过有这么一日,竟有一名女子替本王挡下了蠢名。想必这就是话本里的侠士风范,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宁姝:你才蠢!要不是因为你,我至于花一百五十两吗?!啊,不对,他把银子还给自己了。秦王殿下是好人!
荀歧州又道:“本王孤身一人这些年,方才经你爹提醒,竟也觉得若是身旁有个这般仗义执言的,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院子一角有个黑花瓷水器,扯着嗓子大叫道:“注意注意!各院瓷器注意!这里有人似乎要表白了!秦王要对宁姝表白了!重复一遍!秦王要对宁姝求娶了!宁柔趴在地上还没起来呢,好像真的摔到了!”
隔壁院子里传来一声中年妇女的呐喊:“不要说宁柔!谁管她?快多听点秦王和宁姝的细节!”
黑花瓷水器:“收到!”
宁姝嘴角抽搐了两下。
荀歧州耐心说道:“你别怕。之前你不了解本王,但本王绝对不是苏渊那种见异思迁加眼瞎的男人,对待家人定然全心全意,也保证日后只有你一个。若是谁敢欺负你,你便说一声,本王自会帮你出气。”
荀歧州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宁姝,太后娘娘那儿本王自会说明,你只要装作不知情便是。本王想要收你当兄弟,但奈何你是个女子,便收为义妹,你觉得如何?”
宁姝:哈?虽然但是,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太对。
为了确认自己耳朵没出问题,宁姝确认了一遍:“兄弟?”
荀歧州点了点头:“没错,本王仔细想过,做夫妻怎么比的上做兄弟长久?一来本王对成亲兴致寥寥;二来本王沙场征战,万一哪日殉国了,也省的连累个姑娘年纪轻轻成了寡妇;三来家中无牵无挂,也省的其他人乱打主意以此要挟。怎么样?当我的义妹那可是天大的荣光。虽然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死了,但你放心,我每年都记得给他们烧纸钱,从不让他们难过。”
宁姝:???最后这句话是怎么回事儿?
荀歧州看向宁姝,眉峰低压:“你觉得如何?”
宁姝微笑:“觉得……挺好,是民女高攀了。”
荀歧州十分豪爽:“知道就行,但本王并不在意。”
第37章
宁培远根本没想到荀歧州会在自家吃年初一的晚饭,自然也没做什么准备,待到快用饭的时候,他眼巴巴的看着荀歧州坐的稳如泰山,丝毫没有要走的模样。
直到下人们拾掇好桌子来请吃饭,荀歧州也站起来跟着过去了,动作相当自然娴熟。
宁府人口少,过年便是聚在一桌吃饭,也省得男女分桌了。荀歧州略略一点——少了一个座儿,当即便有些不高兴。
“宁府这是连顿饭都不愿给本王准备?”他低沉着声音问道。
宁培远连忙说道:“岂敢岂敢,秦王殿下愿在寒舍用饭,那是赏了下官天大的颜面。”
荀歧州略略一扫屋内站着的人,心里了然:“宁姝呢?”
加上他屋里一共六个人,桌上六个席位,少了哪个不言自明。
宁培远平日里少管这些琐事,以为宁赵氏都已料理好了,谁知竟然还能出这样的岔子,他看了一眼宁赵氏,颇为不悦。
宁赵氏见了,连忙在一旁解释:“秦王殿下,姝儿话少喜静,向来在自己院内用饭,我们为此还在她院内特地辟了个小厨房呢。”
荀歧州刀眉一挑,沉声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宁培远恭敬回道:“大年初一。”
荀歧州问道:“既然知道是大年初一,为何不与家人共用晚饭?”
他这话问的颇有漏洞,宁柔突然智商上线,一瞬间抓住了这丝漏洞,柔声细语地说道:“秦王殿下,容民女说句公道话。此事并非父亲母亲之过,而是姐姐不愿与我们一起。”
荀歧州上下打量了她片刻,说道:“你不是脚断了吗?”
“……”宁柔硬是撑起一丝笑容,说道:“多谢秦王殿下关心,柔儿没事儿,只是方才扭了一下,让殿下看笑话了。”见荀歧州语气有些缓和,宁柔便继续说道:“正因是大年初一,母亲是怕伤了一家的和气,这才让姐姐在自己小院用饭的。”
话里话外,就是宁姝不懂事儿。
“哈哈”,荀歧州冷笑两声:“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想在此处用饭,便去陪她吧。”
宁培远乍听惊了,去个未出阁的姑娘院子里用饭,这传出去多不合规矩。
但是!秦王这显然就是看上宁姝了,方才那话是心疼她独自过年呢!
宁培远端起了十分的和气,笑着说:“岂能这般,下官这就让人将姝儿请来,一家人一起吃个大年饭。”
荀歧州眉头蹙起:“谁和你是家人?大胆,竟敢和本王攀亲!”
毕竟是战场上生死历练出来的人,这么一声险些将宁培远吓得跪下去。
回过神来,宁培远深吸一口气,默念: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日后秦王叫爸爸。
他强撑着找了人送秦王去宁姝的小院,待到秦王走了,这才往椅子上一摊,揉起脑门。
宁赵氏在一旁也吓得冷汗涔涔,回过神来问道:“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儿?”
宁老夫人毕竟见识的多些,倒没像自己媳妇儿一样失色,老神在在说道:“秦王殿下这是在给姝儿出气呢。你们日后需得对姝儿好些,再过不久,姝儿不准便是秦王妃了。之前与晋国公府的婚约变数也是这孩子命好,否极泰来呢。”
宁柔听了这话,咬紧下唇,晋国公府虽好,但和秦王比起来算什么?怎得宁姝就这般命好?先是生母留了个旁人都眼红的婚约,没了之后还能再火速攀上秦王殿下。凭什么?!
宁培远思忖片刻,对宁赵氏说道:“一会儿你让厨房去给宁姝送几道好菜,就这个鸡和这个鱼,每样再来点,省的秦王觉得咱们难为她。”
宁赵氏连忙应道:“是,老爷。”
她交代过后,想了想,又问宁柔:“方才听你说话,好似之前与秦王殿下见过?”
宁柔哪里敢让旁人知道自己存了那般想法,便将过程简化了一番:“方才我在院里跌了一跤,恰好遇上秦王殿下和姐姐。”
谁知道宁辙这时候突然跳起来说道:“我知道!我看见姐姐趴在假山后面等着秦王殿下来,然后自己扑出去了,她还让秦王殿下抱她呢!”
宁辙这话说出来,屋里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宁柔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没有,我是在与珍珠玩儿呢,谁知道脚下一滑摔了。”珍珠便是她的丫鬟之一。
宁辙“哼”了一声:“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
宁柔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出来,哽咽道:“摔了一跤,脚上现今还疼,弟弟竟然还这么说我。宁姝方才也是仗着秦王在侧对我出言相辱,我……我究竟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儿,受如此报应。”
宁赵氏哪里不知道自己女儿的那点小心思,但这时候宁培远和宁老太太都在边上,她也只好和稀泥:“辙儿,你胡乱说些什么?怕是往日听话本子听多了,日后不准再听这些了。”
宁辙听了突然放声大哭:“我方才都听见了!之前祖母给我的那个金坠子去了哪儿!原来是姐姐给我扔了!”
宁老夫人来了火:“宁柔!”
屋子里一片鬼哭狼嚎,宁培远“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吵吵吵就知道吵,我看你们是非要把我活活气死!闭嘴!都吃饭!不然就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瞬间安静。
宁老夫人看向宁赵氏,慢悠悠地说道:“之前便与你说过,空闲的时候少和外面的人闲扯,你那娘家没事儿也少回去些,不知你都学些什么东西?把柔儿带成这幅样子。之前晋国公府的事儿我便没说你,如今反而得寸进尺。看看我带大的姝儿,再看看你带大的柔儿,反省反省,休得再祸害辙儿。”
宁老太太以往不管,如今宁姝要嫁的好了,功劳便都是她的。
宁赵氏咬牙切齿,但仍是得说:“是,娘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