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鸡飞狗跳,宁姝的小院里也不得安静,小八正津津有味的和大家分享厨房带来的八卦:“宁柔当时那个着急啊,恨不得直接扑到秦王身上。”
“嗯。这世间就是有这样的女人,但凡是她能看见的一切男人,都得是她的裙下之臣。”秘葵睡了一日,如今声音还有些懒洋洋的:“但问题是,这个也得看基础配置,不是人人都能当祸水的。”
“是哒!”主人算是半个祸水的汝奉表示赞同。
此时大家还算心态平和,毕竟宁柔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早就习惯了。可谁知小八接着就把荀歧州要认宁姝当义妹的事儿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番,当她说道“本王想要收你当兄弟”的时候,多宝阁上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笑声。
小白:“不愧是秦王!不愧是一百五十两要买虎子的男人!”
青瓷虎子:“往事不要再提!至少如今我安全了,我不用日后跟着姝姝去他那儿了。”
秘葵痛心疾首:“唉,姝姝你来说说,你是怎么把秦王这么好的一个成婚对象发展成兄弟的?”
青叔则在旁说道:“你们不要小看这秦王。他虽然行事有些狂放,但既然能在漠北戍守多年,手握重兵,却又将自己从权力角逐当中抽离出来,便不是普通人。更何况一心为国者,原本就值得尊重。他若是能认姝姝让义妹,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绝非一时兴起。但不管怎样,姝姝有了这个身份,日后也会方便许多。”
“那要如何才能看出秦王有自己的考量呢?”小八问道。
秦叔:“倘若有心,此刻定然在前面敲打宁培远,让姝姝往后不再受欺负。”
小八:“秦王殿下真是个好人。”
“姝姝”,汝奉小声问道:“那姝姝有问昨晚那戴面具的男子是谁吗?”
宁姝“啊”了一声:“忘记了。”
她原本是问了的,却被宁柔打断,后来更是被认作义妹冲击到,哪里还想的起来这个。
院内响起脚步声,显然是有人来了。管家急急忙忙的敲了敲门,说道:“小姐,秦王殿下来了。”
宁姝站起身走到院中,荀歧州正负手站在那雪人前面,听见宁姝出来,说道:“既然日后是一家人,今日便先吃个团圆饭吧。”
——
荀翊忙了一日各种祭礼,由昨晚开始几乎未睡。他心里惦记着宁姝,不知她有无着凉,便盼着戌时半早些来。
他尚未睁开眼睛,耳边先传来了瓷器们的声音。
“要磕头了!要磕头了!”
“太刺激了,没想到姝姝的小院子里还能有这么一出。”
“秦王殿下能装下两个姝姝吧?”
荀翊愣了一下,随即睁开眼睛,便看见院子里一对男女手拿线香,正对着天地叩拜。
秘葵这时候说了一句:“这简直就是私定终身啊。”
荀翊只觉得嗓中干涩,但究竟是为何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好似有些抽丝剥茧似的疼。
荀歧州这时走到宁姝门口,说道:“既然如此,总得有个信物。”说罢,他从腰上解下常戴的玉佩,扔给宁姝,“拿着,日后有麻烦就报本王的名字。宁府不管用,报了还不够丢人的。”
宁姝连忙谢过,想着自己给秦王个什么东西才好。
荀歧州想着宁姝也没什么值钱东西,省得她难为,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就看见桌上放着个豁了口的孔雀蓝釉罐。
他走上前去,将那罐子拎在手里颠了颠,说道:“也不用麻烦了,就这个吧。”
第38章
这孔雀蓝釉罐看着残缺了些许,看着规格也不大,想来并不值几个钱。
荀歧州本是好意,怕宁姝为难,可恰恰选中了她最为难的东西。
他也并无过错,因宁姝将银子都花在了瓷器上面,寻常女子喜欢买的首饰基本都是宁府给的,数年没有更换过,更别提能和秦王这玉佩相提并论的东西了。
其实无论是这孔雀蓝釉罐,亦或是其他的瓷器,除非他们自己要求,否则宁姝都是不会交于他人的。
屋子里一片静悄悄的,瓷器们也不再嬉笑了。
他们只是物件罢了,客人来室见了喜欢,主人向来都不会推拒。就像孩童的玩物,拿来送人也无需问过孩童意愿。
这是一种往日都会刻意忽视的恐惧,因为与宁姝在一起太过开心,便将自己仍是个只是个物件的事情抛在脑后了。如今秦王这般举动将这恐惧悉数唤醒,就连往常最喜欢找小孔雀麻烦的小白都默不作声。
过了稍许,秘葵轻笑了一声,说道:“多大点事情,看把你们吓的。若是真能给姝姝换来好处,就算把我送去也成,哪处不能聊天?想开点,说不定还能遇上什么帅瓷呢。”
“是。”青叔说道:“瓷器的初衷便是被使用,怎样不是被使用呢?搁在案头是被使用,送去给人只不过换了个案头罢了。”
汝奉附和:“是哒是哒,作为一个瓷器,要活的够本呀。”
多宝阁上又热闹了起来,小八盛着一碗甜汤,兴许是风在上面荡过,吹起层层涟漪。
“什么是活的够本呀?”她问。
“每个瓷都有不一样的答案哦。”夜已深了,灯火照在秘葵身上,明明灭灭,似一轮明月映在春水之上,潋滟生波。“每个人也有不一样的答案,也可能,一直到死都没有找到答案。”
“那秘葵姐姐的答案是什么?”
秘葵轻轻地笑了,她原本声音就端庄雅致,就像个贵妇一般,此刻更是多了几分利落。
“有用。”她说,“曾有用过,便够本了。所以我才说,若是换我也是可以的。”
许久未开口的小白突然说道:“小孔雀,永别了。你走了之后,姝姝最喜欢的瓷罐子就会是我,我会替你好好装糖的,放心吧。不过要是我走了,你以后可别恃宠而骄。”
“唉!罢了罢了!就把我给他吧,只怪我太过迷人。”青瓷虎子长叹一声。
荀翊看不清眼前的人,他只能看见地上的影子,一对儿影子。
灯火斜照,将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合到了一处,好似依偎在一处。
“人都是要找个伴儿的,喜欢着,把人搁在心里,就能把心窝子捂暖。”太后的话不知怎得便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
类似的话他听过无数,朝臣的,太后的,好似有了人陪伴他就能变成另一个人。
但皇上,原本就是孤家寡人。而他,也一直都是一个人。
说到底,是他不愿意,也没办法去相信别人。
谁都不行,太后不行,戴庸不行,介贵妃不行,秦王也不行。
各在其位,各司其职罢。
可不知为何,他看着这一对影子,心里绵绵密密的像被针扎一样疼。
想闭上眼睛视而不见,却又害怕真的再也不见。
“秦王殿下。”宁姝清脆的声音响起,“秦王殿下若是不介意,姝姝拿这个跟秦王换可好?”
她走到院中树下,冲荀歧州招了招手。
“姝姝想,秦王殿下在外面行军打仗,应当喜欢喝酒。外面的酒大多是米糟所制,香味虽足,但劲道乏缺。姝姝送秦王殿下两坛好酒,下次大捷之后,饮尽助兴。”
荀歧州听这话不由得笑了起来,朗声问道:“何处有酒?”
宁姝指着树下:“挖开就有。”
“你藏的?”荀歧州问。
宁姝颇有些骄傲:“我自己酿的。”
“好!”荀歧州颇为赞赏的点头,将手中孔雀蓝釉罐轻轻放到宁姝手臂当中,“下次若大捷,请你一同喝酒。”
青叔叹了口气:“这酒是我看着她学着酿的。她那时候方从病里出来,宁家的人也不管她,她自己找事情做,日日都不肯闲下来。好不容易得了点酒曲酿好藏在树下,说是日后成婚的时候拿出来喝。”
他沉默片刻,又说:“咱们都魔怔了,姝姝怎么会把咱们送给别人?”
宁姝将两坛酒挖出来,送过荀歧州,这才回到房里。
她一进屋便对着满屋瓷器说道:“你们方才是怎么回事儿?怎得就突然一个个生死离别似的?”
秘葵有些不好意思:“昨晚酒劲儿没退。”
其实她知道小孔雀对宁姝有多重要,虽他甚少说话,但却像是宁姝的主心骨。
秘葵看过了大唐那段日子的风云,她只知道人不能没有主心骨,但朋友但亲人却会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渐渐疏离。
小时的玩伴,长大后各自有志分道扬镳,她见过太平公主和韦氏;挚爱的亲人,哪怕是母子哪怕是夫妻,在选择面前不堪一击,她见过武后。
兴许后来甚少有那般家族血腥之事,但时间,但距离会使人莫名的疏远,在对方生命中所占的分量会越来越少,直至最后淡然退场,连位鼓掌的观众都没有。
而人对此早已经习惯,更别提对物件了,这便是生活当中的无情。
说什么天哪儿不能聊,去哪儿不行,说不定还有新的邂逅,不过是秘葵用来安慰自己的话罢了。她只是不想让宁姝难做。
宁姝用指腹轻轻敲了敲秘葵的碗沿:“别想那么多呀秘葵。就算我没有这两坛酒,还有别的东西,秦王殿下不过就是那么一说,并不会指望我给他什么价值相同的东西的。”
“嗯。”秘葵的声音有点闷。
小八这时又问:“姝姝,那姝姝的活够本是什么啊?”
“我?”宁姝深吸了一口气,思忖片刻,笑了起来:“我很没出息的,如果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和他一起把这世上所有好吃的糖都吃一遍,我觉得就够本啦。”
“姝姝你要记得刷牙漱口,不是都已经有一颗虫牙了吗?”秘葵登刻化身管事婆,“小孔雀你也是的,姝姝晚上吃糖,你就不能管着点?”
小白插科打诨:“其实姝姝也快嫁人了,日后总有夫君来管就是。小孔雀到时候连床边都沾不了了。”
瓷器们从方才惆怅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再度恢复了往日的欢乐,唯有荀翊每听一句话心里便莫名的不舒服几分——是不是方才秦王拎罐子的时候又磕磕碰碰到哪儿了?怎得如此不舒服?
“对了!”宁姝突然说道:“今日说起初七女眷要入宫见太后娘娘的,好久没见娘娘和柳非羽了,有点想她们!”
荀翊闻言眉间一跳:初七女眷要进宫?那岂不是太后赐婚最好的时日?
秘葵笑道:“原本咱们还想着找个合适的郎君让太后娘娘赐婚呢,赶在宁柔前面,也省的被她惦记姝姝的嫁妆。但今日有了这事儿,便无需着急了,宁府里的人看着秦王殿下,也不敢对姝姝苛责。”
宁姝喜滋滋的,新年刚开,她便走了大运,怎么也要庆祝一下。
她低头看了眼孔雀蓝釉罐里,撅了下唇,有些懊恼,“宫里的饴糖都没了,那就只能吃颗以前的了。”
宫里那些花花绿绿各有千秋的饴糖,不但模样好看,味道也是一顶一的,是她最近的最爱。
“都说了少吃糖!”秘葵教训道。
宁姝偷瞄了秘葵一眼,像个犯错的小朋友,“不,不是我吃的。”
“这院子里就只有你一个,难不成还是桐枝吃的?!”
宁姝眼睛转了几圈,认真回道:“一定是那个戴面具的男子,汝奉说他敲小孔雀来着,说不定就是在吃糖。然后糖太好吃了,他就都拿走了!”
秘葵:“……你觉得我们会相信吗?”
——
荀翊渐渐醒来,低唤了一声:“戴庸。”
戴庸连忙赶来:“皇上,奴才在。”
荀翊微微舒了口气,右手搭在自己的胸口:“传太医来,朕心头有些痛。”
戴庸一听连忙去请太医,可太医把了脉又不觉得哪儿有异样,这便问道:“皇上是近日才疼的吗?”
荀翊想了片刻,答道:“不,以前也有段时日,但前不久好了,这两日却又突然复发。”
“可频繁疼痛?”
荀翊答道:“倒也并不。”
太医:“那是……?在做什么事亦或思考什么的时候会痛?”
荀翊仔细回想了一下,好似碰上宁姝才会这般,便说道:“好似每次想到特定人的时候便会如此,如细针绵密,酸楚万分。”
太医:……这个病症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不知皇上是想到何人?”
荀翊扫了一眼太医,摆了下手:“若是无妨便回去吧。”
太医连忙提了药箱就跑,临走前戴庸将他拦在外面,仔细问了一遍,再回去看荀翊的时候眼神便有些不对。
“皇上,早些歇息吧。”戴庸说道,“太医说是思虑过重,肺气滞塞所致,奴才安排了煎药,明日皇上醒来喝一剂。”
荀翊微微点头,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说道:“戴庸,明日去太后娘娘那儿一趟,便说太后娘娘身子不适,今年初七女眷入宫免了。”
戴庸午后还看见太后娘娘精神奕奕的在御花园里溜达,如今突然就身子不适?
戴庸应道:“是。”
“还有,”荀翊想了片刻,说道:“参知政事这案,牵扯甚广,需得稍缓一缓。”
戴庸束手听得仔细:“是,皇上。”
“上次内务府的糖可还有?每样各挑几粒包好。”
第39章
太后娘娘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原本想着好不容易当上太后,和过往心惊胆战的日子说再见,自此可以过上舒坦的退休生活,含饴弄孙,后宫夺宠她也能看个热闹,结果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