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心心念念大年初七女眷入宫,自己舒坦坐在上面听人讲些趣事,还能看见小姝姝,谁知道一早戴庸带着太医跑来,硬是说自己病了!皇上孝顺,为让太后安心养身子,初七女眷入宫免了。
哀家没病!
哀家好着呢!
但毕竟是皇上的意思,太后也只能认了。
午憩过后,袁嬷嬷给太后捏揉肩膀,见她无精打采的,开口调剂道“娘娘,皇上也是担忧您劳累,这宫里每每都闲,唯有过年几日鞋底都不落地似的。”
太后低“嗯”一声,“哀家这是想着,秦王在京里还不知道能待多长时日,看他那副样子也不是个能自己讨媳妇的。当年后宫闹成那样,也多亏了镇远大将军府还时时想着来看一眼,如今这家里就只剩秦王一个外孙,老将军若是泉下有知,总也想看他有个着落。”
“娘娘是看准了宁姝姑娘,那也当真是她命好,入了娘娘的眼。”袁嬷嬷说道。
提起宁姝,太后心里又觉得不舒坦,“袁嬷嬷你说,若是秦王和姝姝成亲了,漠北那头风吹日晒的,好好个姑娘娇客可别给糟蹋了。能不能让姝姝就留在京城,时不时的来宫里陪哀家坐坐?”
袁嬷嬷尴尬笑笑,手上的力气恰到好处,说道“娘娘,秦王三年才回京城这么一次,若是宁姝姑娘成了秦王妃,总不能让人家小两口三年见一次啊,想来总是要去漠北的。”
“也是。”太后幽幽吐了口气“不然孩子都不认爹了。”
“娘娘若是真不舍得宁姝姑娘,大可以给她赐个旁的婚事。”袁嬷嬷提议道“离的近些也好。”
太后听了这话,又在心里头把年纪合适的青年才俊们扒拉了一遍,“袁嬷嬷你看,状元郎乡里有原配,在家中供养父母,哀家赐婚,一年后就是话本子上棒打鸳鸯的坏人,连姝姝都要被拎出来骂;鸿胪寺卿家的大儿子,听说最爱寻花问柳;群牧司家的听说马味儿太重;晋国公府的眼睛瞎;柳府的听说是个混不吝,到时候可别给姝姝气受。还有几家早就定下了,就剩一个秦王了。”
两人正说着,荀翊来了,太后连忙让人去准备些甜糕,笑道“皇上小时候最爱吃甜的,今日他们做了这道蜜枣芙蓉糕来,倒是不腻,皇上试试。”
“母后有心。”荀翊只看了那甜糕一眼,并没有动手。“儿臣见母后方才聊的正开怀,可是有什么趣事?”
太后叹了口气“能有什么趣事?不过就那么几件事儿翻来覆去的想呗。”
袁嬷嬷连忙在旁混合“方才娘娘在说宁姝姑娘的婚事,娘娘是将宁姝姑娘当成自己掌上明珠似的帮着选呢。”
荀翊听了这话,眼底有些沉色。
“这姑娘可怜,但又是个好的,哀家喜欢。”太后娘娘说着,“哀家喜欢的人,便应当给些优待。”
荀翊明知故问“母后心中可有了人选?”
“有了。”太后说道,“数来数去便也只有秦王了。这孩子原本脾性就好,哀家知根知底的,到了这个年纪也未婚娶,也实在是让哀家惦念。”
说罢,她便去看荀翊面色,荀翊倒是不言语,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清,可站在一旁的戴庸却略带担忧的看着他。
“皇上有烦心事儿?”太后关切问道。
荀翊回过神来,“朝廷上的事儿,母后无需担忧。”
太后就看见戴庸在旁轻咬了下唇,更显担忧。
往日戴庸都不这样的,跟在帝王身旁,自然知道应当喜怒不形于色,怎得突然……莫非这神态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太后陷入了沉思。
可未等她想明白,内侍前来禀告“皇上,娘娘,秦王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太后又看了荀翊一眼,说道“快让秦王进来暖和暖和,外面天寒地冻的。”
荀歧州今日穿了件熟褐色的外袍,怀里抱了个盒子,一如既往精神抖擞,进来干净利落了行了礼。
这般活力的年轻人最讨长辈喜欢,更何况秦王功勋一身,也不是只凭个性子取胜的人。
太后笑道“昨个儿便不见秦王来,哀家原本可等着你一起吃大年饭的。”
荀歧州将怀里的盒子往前一送,说道“歧州昨个儿有件大事儿去做,耽搁了,想到新年还未给娘娘送礼,连忙把压箱底儿的东西请了出来。”
袁嬷嬷接过盒子,送到太后面前打开一看,里面放了只五彩缤纷的瓷花觚,上口大些,下口小些,中间还有个圆弧的束腰,富丽堂皇。
“哟,倒是喜庆热闹。”太后仔细打量这花觚,只见上面描绘了牡丹、菊花、石榴花等仪态各异色彩万千的花朵,将整个瓷面俱都填满,不留丝毫白地。
荀歧州说道“这是前些年在漠北见的,歧州一见正中的牡丹便想到太后娘娘,连忙买了下来。一开始那人还不肯出呢,后来听说是要献给太后娘娘的,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白送给歧州了。”秦王毕竟是在魏家“历练”过的,一张嘴就能讨长辈欢心的本事不输人后。
太后听了愈发开心,“秦王有心了,千里之外仍想着哀家。巧了,哀家方才也在和皇上说你的事儿呢。”
荀歧州抿了下唇,“说歧州什么?”
“正说歧州年纪也不小了,应当早日成家娶妻生子,也给镇远大将军府留半丝血脉不是?”
荀歧州刚回京,太后便将这事儿同他说过,算是提前打了个预防针,试探他的态度,有无看中的女子。如今几日过去了,他都没个声响,太后这心里便算是有了底儿,如今便是要戳穿这层窗户纸。
可谁知,荀歧州就像听不懂太后这话似的,压根没搭茬,也没接着往下问,只话锋一转,说道“太后娘娘可知道歧州昨日忙什么去了?”
“忙什么?”太后倒也不急,先顺着他说道。
荀翊看着荀歧州,他便不用说自己也知道,秦王昨日去了宁府,和宁姝月下交拜私定终身了。荀歧州的性子向来如此,但凡未触碰到禁区,都率性而为。
荀翊轻轻吐了一口气,掌心微微出汗,心口那怪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戴庸在旁跟着紧张,方才他感觉到太后就要说出给秦王和宁姝赐婚的事儿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皇上会是什么反应。如今秦王将这事儿打断,他的那颗心便又稍稍落回去了些。
“歧州这次回京,可算是大有收获。”荀歧州说道“往日不知,京城里竟然还有如此侠义的女子。”
“哦?”太后听了这话,心里也跟着忐忑起来,端起茶碗慢慢的捋了起来,“什么事儿?听着好似挺有趣。”
“可不就是。”荀歧州将自己买青瓷虎子这事儿三两下掐去不堪回首的内容,变了个法子说了一遍,之后又说“歧州之后遇到晋国公世子,随他一同去宁府,结果就遇到这仗义执言的姑娘了。一问之下才知道她便是太后娘娘那日夸赞的宁姝,娘娘,您说这事儿巧不巧?”
“巧!”太后心里舒坦了,这不就是话本里的内容吗?落难千金与王爷将军!这不就是天定的姻缘吗?她掀开茶碗盖,抿了一口茶。
“昨日歧州便是去见她的。宁府也真当不是东西,初一还让她一个人在小院里吃饭。”荀歧州说道。
“宁府这般确实过分。”太后点头,“歧州可帮了姝姝?”
荀歧州一拍手“那是自然!歧州当时一生气,就去宁姝院里与她一同吃了大年饭,让他们瞧瞧,这宁姝非但得了娘娘的青眼,如今秦王也是她的靠山。”
“做得好!”太后点头肯定。
“可是歧州一想,去个女子后院用饭,被人说出去可不是败坏女子清誉?”荀歧州话锋一转,说道“歧州苦思冥想该如何解决这事儿。”
这便说得通了,因担忧影响宁姝清誉,所以不若直接娶回家中。
荀翊想着,只觉得这慈棹宫虽大,但竟有些呼吸不顺,只想出去走走。
他站起身,说道“儿臣想起还有奏折未批,既然有秦王在此陪母后,儿臣便先回磬书殿了。”
太后正听得兴起,极度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匆忙说了两句送皇上的话,目光便又转回荀歧州身上“然后呢?歧州可想到了什么法子?”
荀歧州嘿嘿一笑“歧州一不做二不休,也是为了长久考虑,这便当机立断认了宁姝姑娘当义妹。”
“噗——”太后没秉住,一口茶喷了出去。袁嬷嬷连忙拿了帕子来擦。
“你你你、你说什么?义妹?”太后声音都有点颤。
荀翊方要踏出殿门的脚又收了回来,又转身回去坐了下来。
太后眼神涣散的看他,“皇上不是还有奏折未批?”
“朕记错了,是昨日的奏折,今日的已经批完了。”荀翊坐的安稳,面色如常。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几番话就在嘴边,犹犹豫豫,最后说道“这个收义妹也不打紧,旁人还不知道吧?”不知道就不影响赐婚!
荀歧州“歧州是第一次收义妹,便想着告诉一声祖宗,香都点了,头都磕了,天地共鉴。日后谁欺负宁姝,就是对□□和镇远大将军府不敬!”
太后只觉得头有点晕,默默看向一旁的儿子嗯?皇上怎得有点高兴?
第40章
太后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想再也不管这荀歧州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娶妻生子。
看看眼前这两个天家子孙,一个不生孩子,一个连媳妇都不娶,自己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非得嫁给姓荀的,操这份苦心?!
好想把手里这个瓷花觚直接砸到秦王脸上!
荀歧州就知道今日太后定然要恼,早已做好了吃顿训斥的准备,谁知道皇上这时又站起身来。
他这一站,殿内的人便俱都看了过去。
荀翊面不改色,说道“母后辛劳,调养身子重要,儿臣不多叨扰先行告退。”说罢,他又对荀歧州说“秦王随朕去趟罄书殿。”
救人于危难,不愧是皇上!荀歧州连忙对太后说道“娘娘,那歧州先去了。”
说罢,生怕皇上反悔似的,紧跟着便出了慈棹宫。
太后靠在椅背上,一句话都说不出哀家没生病!都给哀家回来!
到了罄书殿,荀翊让戴庸去门口候着,于书阁上找了折信递给荀歧州“你们漠北那边的事儿,读读。”
荀歧州接过那信,指尖粗粗一抿便知道这确实是西北常用的纸笺,粗中方砺,正是那处人的脾气秉性。
他展开信仔细读了遍,轻哂道“前不久还见了他老娘,精神的很,哪儿身子不适了?”
荀歧州所言的这个他,便是西北坐藩吴濛。
年前西北上折子道欠收,荀翊下旨减了田税,谁知非但没有安抚住,百姓反而闹将起来。吴濛管不住,连上了三道急信向朝廷求援。
荀翊让他亲自来京押送国粮,谁知他就突然来了这么一封信推诿,说老娘病危,由嫡子代为来京。
“西北坐藩稳不住民心这事儿,你可知道?”荀翊问道。
荀歧州老实回答“知道,略有听闻。”
说起吴濛,是个先皇时便在的坐藩。西北要戍守边境,边上就有个兵权更厉害的荀歧州蹲着,还不归他管,日常压力贼大,还算老实。
如今荀歧州回了京,吴濛无人制衡,便成了朝野天平里不乖巧的秤砣,这就要坐不住了,打算出个头闹一闹。
荀翊将那折信收走,轻飘飘的挥至火上,烈焰顷刻舔舐上涌,将这一张粗粝西北纸化成了揉指灰。
“漠北仍是需要兄长去守着,唯有你坐镇,朕才放心。”荀翊抖了抖手上沾的纸痕,沉声说道。
此时的荀翊便又是平日里沉稳内敛的帝王了,半丝除夕夜喝酒放烟火时的模样都无。
有时荀歧州也会想,这两个究竟哪个才是他?又或者是儿时那个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人群中的可怜皇子?又或者,那都不是他。
荀歧州收回心神说道“皇上放心,西北暂时妥善的。吴濛这处定然有猫腻,不然他一个坐藩还降不住这些?兵卒给他是吃白饭的?也别在我面前装什么爱民如子,本王就在他边上看了这些年,他有什么花花肠子,我门儿清。”
“秦王说的没错,此事确有猫腻。”荀翊抬眸看向荀歧州,目光冷清,“朕和秦王交个底。西北凉州受灾,吴濛趁机伙同商贾低价强买民田。朕的库粮他要吃,百姓的命他也要吃,你说他就这么个薄肚皮,他吃得下吗?”
荀歧州闻言,脑袋里嗡的一声——吴濛好大的胆子,真当现今皇上如先帝那般好糊弄?听皇上这话风,显然是已派人去查过了。
明面上看地方上折子,朝廷批复,可就这一来一回之间,皇上的人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查明上报了。
荀歧州想到吴濛和自己相距甚近,这些年来许多辎重都得经由凉州,他面子上做的倒是好看,什么事儿都优先镇远军,两人各有所司,倒也相安无事。可谁知他竟然还藏着这般祸心。
“吃不下。”荀歧州想到这个便有些恼火,恨自己没早些看清这人的面孔。
荀翊不似荀歧州那般喜怒形于色,他只缓声问道“那秦王可知他这些东西都送去了哪儿?亦或者说,要送去哪儿?打算做何用?”
荀歧州愣愣地看着荀翊,历代帝王最怕坐藩拥兵自重,隔得远一时难以觉察不说,人心便越往外越散,更何况是这些老牌坐藩。
吴濛这么做便是在挑拨百姓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荀翊见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负手在罄书殿里踱着步子。他说话声音不轻不重,甚至有些平淡,但只需短短几句话便能将人点醒。
“太后寿宴,宫中出现刺客欲行刺朕,当时查出主使是刘师。”
荀歧州听闻有些不解,“这刘师不是皇上亲手提拔起来的吗?”
荀翊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继续说道“当日在刘师身后跟了个少年,装成内侍模样。秦王可知他是谁?又或者说,他自称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