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早就上了马车。她不想和宁赵氏宁柔掺合到一处去,再加上苏渊,还不够头疼的。
端坐一夜实在是太累了,宁姝靠在车厢上揉着肩膀,寿宴期间她腿都麻了好几次。宫里看着哪哪都好,瓷器们可爱,饴糖好看好吃,果子酒独有风味,唯一的问题就是累,好像诚心不让你过日子舒爽了似的磋磨人。
宁柔又过了些时候才回到马车上,她打小虽在宁府里过得不错,但在外面却向来不是贵女们的中心。她自觉自己什么都比宁姝好,但宁姝仅凭这婚约便总能将自己踩在脚下。如今她可算翻身感受众星捧月,心情好极了,小可怜也不可怜了。
可当她看见宁姝,又觉得不那么美妙了。她笃定宁姝定然不愿割舍这般好事,还在盘算着如何才能与渊郎和好,否则今日渊郎为何要与她说那些?往日?什么往日?
宁柔扁了下嘴,对着宁赵氏意有所指的说道:“娘亲,你说万一咱们府里有人欺负女儿可怎么办?”
宁赵氏奇道:“如今咱们府里没人能欺负的了你,日后便更没人能欺负了。”
宁柔瞥了一眼宁姝:“万一呢,只怕有些人心里不痛快。娘亲,您还是快些去与晋国公夫人商议好成婚的日子吧,以免夜长梦多。渊郎那般好,万一有些人惦记着可怎么办?”
宁赵氏这便知道宁柔是什么意思了,她拉过宁柔的手笑道:“你这傻孩子,放心吧。再没人能爬到你头上去,除非……”
宁柔:“除非什么?”
宁赵氏说笑话似的:“除非某些人进了宫里,还得有命往上爬。不然怕是连你的面都见不着。你且记着,日后拉扯一把你弟弟,咱们才是一家人,至于旁的,都是外人。娘折腾这一辈子,可就是为了你和你弟弟。”
两人说话声音故意大了许多,特地想让宁姝听清楚,谁知隔墙有耳,车厢外面柳湛骑着马正巧经过,母女两个的声音便飘进了他耳中。
柳湛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怪不得这宁姝和皇上有些关系,原是想要给继母与继妹些颜色看看才行此险招。
柳湛与苏渊虽是打小相识,但向来不对付,两府都是朝中新秀,之间也较着劲儿,若不是有个陈衿在中间常年打着马虎眼,两人怕早就打起来了。
柳湛可不是什么一见钟情的主儿,只因在寿宴上听了苏渊的那番话,他才故意去问宁姝名姓的,就是不想让苏渊舒坦。
如今听了马车里这出话,只觉得苏渊和宁柔真是天生一对,活该凑一起去了。
他回家便将这事儿告诉了自己母亲,柳府夫人联想到晋国公夫人今日未求下赐婚,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半儿,太后这是不满意晋国公府这出换婚呢。
柳府夫人这便打起主意,若是自己去太后那儿求了儿子和这宁府嫡长女的赐婚呢?一来可得太后青眼,柳府自然在皇上那儿就高了一等;二来则是能将晋国公夫人好好气上一气。
宁姝回到自己院里,将秘葵由袖子里取出,又拿软布小心擦拭,将这盏秘色瓷整理的干干净净,这才搁回多宝阁上。
瓷件们早已等不及了,纷纷开口问今日寿宴境况。宁姝由着桐枝给自己洗漱,外间秘葵说的风生水起,尤其是行刺的那一部分跌宕起伏,引得旁瓷惊呼连连。
未出片刻,惊呼又变成了对苏渊的厌憎之语。
原本对于他们来说,拿瓷器当靶子的苏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人,但碍着宁姝处境便也从未提起,还期盼着她能早日嫁到晋国公府去过好日子。可如今这人换婚约不说,还自大狂妄冤枉姝姝,不能忍!喷他!连带着宁柔宁赵氏打包,一个都不能放过!
宁姝收拾完,由外面桌面上抱了孔雀蓝釉罐摸了几下,掀开帘子带到自己床边去了。
瓷器们早就习惯她对待小孔雀独一份了,明明是不会说话的瓷器,可能连生魂都没有,但是宁姝就是格外喜欢他,安寝的时候也只带他一个进去。
“晚安,小孔雀。”宁姝冲着孔雀蓝釉罐笑了笑:“今晚你不在这里,对不对?”
她不知道,她只是感觉。就像感觉小孔雀其实是会说话的一样,此刻也感觉小孔雀不在,只留下了个瓷罐子陪自己。
——
三日之内,荀翊利落妥善地处置完刘师行刺的相关人员。轻的重的,仔细巧妙地维护好朝中那微妙的平衡。
他不能逼得太紧,太紧太急便会破了这平衡。一方搏命反噬难保会引来不堪后果,凡事从缓,但却不能心有柔肠。
戴庸见他忙完,这才在旁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几日都未去太后那儿了。因着之前那事儿,太后问过好多次,生怕皇上身子抱恙。”
荀翊略点了下头:“走吧。”
他这母后,说疏不疏,是他唯一的亲人,但说亲又不亲。
他打小未在母亲身旁长大,吃了许多苦只求保住性命。外戚当权,但凡不是皇后生的,那便是皇子不当皇子,公主不当公主,后宫里有的是法子能让你名正言顺的没了。
由肚子里就一尸两命的;害个风寒无端端没了的;冬日跌进池水里冻死的,花样百出。到了最后,连先皇都不敢再宠幸后宫了。
荀翊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所以他装作痴痴傻傻,提防着身边的每个人,刘师这般雕虫小技他早已领教无数次,如今又岂会看在眼里。
先皇病逝的时候只剩他一个皇子,内戚见是他,以为痴傻好欺就扶他继承皇位,可谁知少年皇帝是只乔装的野兽,暗中培植己系,待到内戚惊觉大事不好的时候,早已经被哄着签了认罪状,没了脑袋。
这一路走来,荀翊的身旁从未有过其他人,更别提这位性格柔弱的太后了。
可生母依旧是生母,有了她,朝中才能有些人情味,荀翊才不至显得手段太过。
“皇上快歇歇,今日定又劳累了。”一见皇上来了,太后连忙说道,又吩咐嬷嬷将早就焙好的川贝银梨汤端上来,“皇上喝些,秋日天干,这汤羹最是去火润肺腑不过。”
“多谢母后。”荀翊将汤碗放在一旁,倒也不急,说道:“想必这汤羹定然好用,母后近日气色颇好。”
太后下意识地轻抚了下自己的面庞,这又笑道:“这倒不是汤羹的好处。是前几日寿宴宁府送上来的。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配方,用起来麻烦是麻烦些,但敷在脸上却极为舒服,甚至比宫里采制的膏方还好用些。”
“哦?”荀翊问道:“可是自己做的?”
“是。”太后应着,让宫女去里间取了膏方来递与皇上:“眼见着寒冬便来了,皇上拿去涂涂手罢。”
荀翊托着手上的胭脂红圆瓷盒,瓷器入手冰凉,不知要多久才能捂得起来。他知道这小小鸭蛋圆的瓷盒是宁姝特地挑的,是个不沾生魂的批量瓷,大小握在女人手中也是刚好。
她费了大工夫,手上还烫了两个泡,晚上躺在床上委屈巴巴的,想要把泡挑破又害怕,纠结了许久。
由里到外,她都是用了心的。
太后见他不语,便又说道:“每年寿宴虽说要节俭,寿礼也从简,但到最后送到哀家手里的仍是暗处藏着珍贵。譬如同是宁府的寿礼,那妹妹送的是卢会膏方。可这卢会自打由西边进来,都是些晾干了的叶块,生叶子要想送到京城里可是要费大工夫大价钱的。”
荀翊:“母后又如何知道这瓷盒里的东西就不贵重呢?”
太后由他手上拈过胭脂红圆瓷盒,打开外层,里面服服帖帖的躺了张小纸:“喏,这膏方里添了什么,如何用,都写的清清楚楚,可见人也是心细的。相较而言,卢会虽是好物,但哀家用了却会起风疹。”
宁柔大概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在马脚上,太后竟然芦荟过敏。
荀翊停顿片刻,问道:“母后是有什么要与朕说?”
被皇上拆穿,太后倒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道:“今日哀家召了柳家夫人和嫡女来宫中,陪着哀家赏了会儿花。柳家夫人提起来她那儿子到了适婚年纪,前几日在寿宴上看中了宁府的嫡长女,又怕唐突了人家,想要求哀家赐个婚事呢。皇上说这巧不巧,这鹿角膏方便是这宁府嫡长女做的。”
“母后应下了?”荀翊问道。
太后由他语气当中似是听到了一丝丝的不悦。是柳家近日出了什么差错?还是自己太过拐弯抹角?
“尚未。”太后说道。
荀翊这才略松了松,端起那碗枇杷银梨汤喝了几口,说道:“柳家嫡子柳湛尚且年轻,喜冲动用事,并非良配,母后还是不要趟这摊浑水了。”
说罢,他将瓷碗放下,临走还未忘记拿着那胭脂红圆瓷盒。
太后看着荀翊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眨了眨眼——嘶,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第9章
宁老夫人挂怀与晋国公府的婚约,寿宴之后又仔细问了宁赵氏,得知苏渊对宁柔十分上心,这才踏实了。
不管是如何弄来的婚约,又不管是谁嫁去,只要这婚约仍是宁府与晋国公府的,那就无妨。
过了几日,待到宁老夫人用了宁姝给自己的鹿角密膏觉得好时,这才想起院子里还有个嫡长女,命人去将宁姝叫来。
宁姝进去的时候宁柔也在,正笑嫣嫣地在宁老夫人身旁捶着腿,好一副慈孝的画面。
宁姝倒不觉得这画面刺眼,原主是因为宁家忽视才夭折的,她也未曾感受过半分宁家的温暖。
她原本就是知道的,宁家由上至下重利,对于这样的人即便是倒贴上去讨好,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谁的势高谁的权大,他们才会青眼有加。
不过权高势大的人又怎么会看上这般人家呢?是嫌挂件不够佩还是马屁不够多?
唯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哪府不小心与宁府有了婚约。
如今的宁府,便是抓着这机会,无论如何都不会松手的。
宁柔本就比宁姝会讨好些,和宁赵氏母女两个一商量,便趁着成婚前讨好一番,由宁老太太手里将府库钥匙拿出来,多给宁柔添些嫁妆。
宁府虽然如今已经在走下坡路,但老底子仍是在的,只是宁老夫人不肯撒手罢了。
宁老夫人见宁姝来了,连忙问道:“姝儿,前些日子你给我的膏方当真好用,可还有剩下的?”
宁姝还以为是什么事儿让老太太急火火的找自己来,便回道:“就做了一些,带进宫里做了寿礼,如今却是不剩了。”
宁柔听了这话,想到自己也是做的护肤膏方做的寿礼,没想到宁姝也是?定然是母亲同祖母说了太后喜欢膏方之后,祖母又告诉宁姝的。
这么想着,她手下捶着就没那么有劲儿了。果然像母亲说的,祖母偏心宁姝。宁姝也会来事儿,还给祖母也送了一份,可不就是故意衬的自己不想着祖母?
她转头看向宁姝:“姐姐送的是什么膏方?祖母这么喜欢。”
宁姝:“是自己做的老方子。”
宁柔哪里肯信,按着母亲同祖母说的时间,她哪里还有时间去做膏方?定然是在外面买的成品。
她有心离间宁老夫人和宁姝的关系,这便说道:“这就是姐姐的不是了。如今又不是在宫里,都是自家人,便是说了自己于哪处买的膏方又有何事?我们总不会说出去的。姐姐这是不相信我,更不相信祖母呢。”
宁姝就没搞懂,宁柔怎么就能在她和祖母里还搞出个比较级呢?
她还没说话,宁柔那边连珠炮似的:“祖母,其实也不怪姐姐。姐姐哪里有空做膏方啊。您是不知道,姐姐在太后寿宴上还与男子隔着老远饮酒呢。只是……”她看了眼宁姝,抿嘴一笑:“只是那位公子怎得近日一点信儿也没有啊?啊,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位公子定然不是酒兴上来了随便玩玩的。”
宁柔是故意不提柳湛名姓的,若是提了是柳府,那祖母岂不是又要看重宁姝?毕竟柳府和晋国公府不相上下,无论如何她都不愿让宁姝嫁了去。
宁老夫人听了这话不由得皱起眉来,怎么自己的孙女儿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守规矩?还是说一个走偏了路子,另一个就动了歪心思?这让外面怎么说宁府女眷?
当然,重点还是对方连宁柔这般常在外面交际的都说不出名姓,想来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人家。
虽说能去太后寿宴的定然都有官位爵位,但难保会有些新晋臣子。如今朝局未明,万一对方做事儿不上路子连累了宁府可怎么是好?
宁柔又在一旁笑道:“姐姐平日也不是这般的,想必是因为那位柳姑娘。”
“柳姑娘?”宁老夫人问道。
“是啊。”宁柔:“柳府那位嫡女在寿宴上献舞,皇上龙心大悦赏了她,想必很快就要入宫了。姐姐想必是看了这位柳姑娘这般举动,才想要毛遂自荐一下。”
宁老夫人听了一惊,倘若真的如此,那柳府可是要往上又提上一提了,正是压了晋国公府一头。
她看了宁姝一眼,只可惜这丫头就算学着与男子主动示好,也没挑到柳府去。不然自己两个孙女这么一嫁,日后只要稍稍提携,宁府便指日可待。
宁姝一句话都没说,这边两个已经由头到尾给她脑补了一遍。
宁姝看的出宁老夫人眼神变化,这宁府里女眷都不是女眷,而是一件件待价而沽的商品。能卖给谁,卖多少,便决定了宁老夫人的态度。
不行,这事儿不能往偏处想,想了就觉得愈发恶心。
就在这时,一抬轿子落在了宁府门口,里面下来个举止雍容的老嬷嬷。
管事的急匆匆冲进老太太的房里,喘着粗气儿:“老夫人!宫里来人了!”
宁老夫人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那老嬷嬷正是太后身旁的。
太后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一咬牙,没事儿!宁府那个嫡长女先请进宫来放在自己身边观察几日,若是皇上真的对她有意思到时自然便知。
于是,太后便胡扯了个理由,让老嬷嬷将宁姝接进宫来。
宁老夫人声音有些发颤,问道:“不知娘娘缘何让姝儿入宫啊?”
宁姝听了这事儿也是懵的,但她想应当是因为秘葵教自己做的那鹿角蜜膏方得了太后的喜欢。
那老嬷嬷没理宁老夫人,转头对宁姝的态度倒是十分恭敬,柔声说着:“寿宴当日,太后娘娘见了姑娘就觉得喜欢。后来用了姑娘做的膏方更是赞不绝口,这便让老奴请姑娘进宫陪太后娘娘几日,也教一教我们这些奴才怎么做的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