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按照荀歧州的话一翻那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就见下面写着“康熙御制”四个大字。
对于荀歧州等人来说自然是没听说过康熙大帝的鼎鼎大名,说是盛世帝王一点都不为过。
明清时期当中最有传奇色彩的大地就是珐琅彩了,五彩、斗彩、粉彩都是中国名字,可偏生珐琅彩是个舶来名,还有个本土的民间俗称“古月轩”,流传更广。而且在珐琅彩前期的两百余年,除了皇上以外民间是无人用过见过的,身份高贵可见一斑。
而珐琅彩的传奇色彩,自然和那位精通西学的康熙大帝有纠缠不清的关系。
宁姝小心翼翼的将这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放了回去,心中想到康熙大帝的一生,难免有些波涛翻涌。她抬头看向荀歧州,诚恳说道:“多谢兄长,这瓷器真是好看极了。”
“是吧!”荀歧州说道:“虽然本王不怎么懂瓷器,但你看这花纹样式,倒像是往铜胎上做的一般,更别说其如此精细,那牡丹花画的栩栩如生,和咱们的画儿都不太一样,应该确实是外面流进来的。想到海外兴许还有大国和咱们这儿一样,百姓耕种从生,帝王统管天下,年年还要考科举,女子在家织布照顾孩童,是不是有种……很神奇的感觉?”
宁姝点了点头:“确实。”
宁姝在心里数了数自己收集到的瓷器,如今已经有了十七个,如果自己没记错,那应当还有一个青瓷的莲花尊,还有一个釉里红。至于瓷器们所说的可能还有的第二十个,她倒是没见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瓷器。
没过多时,戴庸亲自将午膳安置好,这段时间荀歧州便躲在侧殿里,和宁姝、荀翊说他在漠北的神武模样。
“你可知道皇上为何这么久都不给我赐婚?”荀歧州问宁姝。
宁姝摇头,太后当日也是有心给荀歧州赐婚的,实在是这人年纪不小了,倘若一直耽搁难保会被人指指点点。
想想,荀家如今和天家血脉近些的就只有荀翊和荀歧州两人了。兄长这把年纪都不愿意成亲,弟弟又被外面传不行,难保就要以讹传讹出些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就是互相理解。”荀歧州说道:“我帮皇上在太后娘娘面前打掩护,他帮我断了赐婚。互相帮助。”
“朕不需要你在这处帮助。”荀翊在旁冷冷说道。
荀歧州嘿嘿一笑,说道:“那不是这么说,当臣子的,总是要主动为皇上分忧解愁。”
三人用过午膳,宁姝知道荀歧州这番秘密回京定然是有事与皇上商议,这便告辞回了自己的烁望宫。毕竟她还有两个瓷器抱在身上,急着回去问问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的主人是谁,是不是自己的“偶像”康熙皇帝呢。
荀翊让荀歧州在此处等他,自己则拉着宁姝送她回去。
宫人们远远跟着,如今已经是夏末,时常会有一阵暴风骤雨席卷那些开至灿烂的花朵,扫也扫不及,落得宫中步道好似被花叶铺满了一般。
有些带果实的树枝还算强健,但兴许再过一段时日,它们就要被压得抬不起头。
宫内倒是一片和气,一堵高墙将里里外外隔成了两个世界——烁望宫有烁望宫的故事,罄书殿有罄书殿的细节,慈棹宫有慈棹宫的担忧,但往外走,兴许又是另外的一个世界。
一堵墙,左右各是故事。
“姝姝见到秦王开心吗?”荀翊突然开口问道。
宁姝点头:“开心的。”
“见到朕呢?”荀翊又问。
宁姝有些不解的看向荀翊,回道:“自然也是开心的。”
“那见到朕和见到秦王,哪个更开心?”荀翊看着远处的树枝,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宁姝牢记一件事儿,那就是欺君是大罪,于是她老实回道:“都开心啊。”
荀翊转头略微看了宁姝一眼,还没说话,宁姝就踮起脚尖亲了下荀翊的脸庞:“但是开心是一码事儿,觉得心里甜又是另外一码事儿。”
荀翊先是微愣,随即有些无奈的笑了:“姝姝这么会哄人。”
宁姝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说道:“喜欢你才哄你嘛。再说了,这也不叫哄,这是真情流露。”
荀翊拉过宁姝的手,说道:“倘若之后姝姝发现朕有事瞒着你,怎么办?”
宁姝认真想了片刻,说道:“皇上有事情瞒着臣妾不是很正常吗?总不好家国大事都要和臣妾说吧?臣妾也听不懂。”
“如果是关于姝姝……相熟之人的事情呢?”荀翊神色有些紧张。
宁姝此刻还不知道荀翊说的是什么,只当他随口这般问,便说道:“想来皇上自有主张,只要之后同我说就好了。”
其实说起两人之间的相处,虽然恋人之间说是彼此之间不好有隐瞒,但这要求也太难了。
两个在一起的人和睦的关系应该是基于彼此信赖,而信赖永远不是通过强求能获得的。
“这么相信朕?”荀翊问道。
宁姝笑笑:“也不是相信,是自信,就是知道皇上不会做对我不好的事情。”
荀翊握着宁姝的手,点了点头:“是,朕绝不会做伤害姝姝之事。”
已经看着她度过了那般无助的岁月,倘若当时清楚明白自己的心意,那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难过的。
荀翊将宁姝送到烁望宫,看着她稍稍午睡之后,便动身回罄书殿。
未走多时,戴庸便碰了个木盒寻来,见到荀翊之后低声说道:“皇上,寻到了。”
荀翊抬手将木盒掀起一道缝,大致看清里面躺着个香尊模样的青色瓷器后又将那盖子合上,低声说道:“放到紫宸殿吧。”
戴庸未曾多想,只觉得是皇上寻来给宁妃的,毕竟宁妃喜好瓷器是众所周知之事。他应下,拿着瓷器便往紫宸殿去了。
荀翊看着戴庸远去,缓缓吐了一口气,他见到那盒子当中的瓷器时便心跳擂擂。倘若这事情是不可避免的,那当初却又为何这般?
但无论如何,既然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就决计不会轻易放手。
人是自私的,从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刻他便学会了。
也只有如此,只能如此。
是现实也好,虚幻也罢,这一切他都要牢牢抓在手里。
就当是……一场惨痛且又美好的梦境罢。
第129章
原本宁姝是没有午睡的习惯的,也是到了这处才慢慢养成,实在是因为现代社会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学习工作都要努力的往上爬,但这处却不一样,硬说起来确实是换了另外一种人生体验。
她在软榻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这软榻还是前两日新添的,就放在了安置瓷器的多宝阁里,也省的她每次来到这里都要规整坐椅子。
以往还好,但后来和荀翊之后便觉得不太可以。
宁姝未曾清醒,便听见一旁瓷器们的说话声音。
“我有我有!”阿古激动地说道:“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得几丁?”
一个软声软气的同汝奉有的比的男声说道:“大和尚有二十五人,小和尚有七十五人。”
“对吗?”小白问道。
阿古含混了半天,最后说道:“那我肯定是不知道答案啊,不然我能记这么久吗?”
小白气鼓鼓地说道:“那你不知道你还拿出来考别人?”
阿古据理力争:“那怎么能说是别人呢?这怎么说也是我们清代瓷,和我都是皇宫里出来的,是一家人。”
“别吵别吵,数数就知道了。”小花在旁说道:“一、二、三个小和尚,一个馒头,四、五、六个小和尚,第二个馒头……”
众瓷当真安静下去了,仔细的听小花一个一个的数数,一直数完七十五个小和尚后说道:“这样小和尚是一共二十五个馒头。然后一个大和尚吃一、二、三个大馒头,第二个大和尚吃四、五、六个大馒头……”
小花数完了,认真说道:“当真是一百个馒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那软声软气的男声温润回道:“这便是算术。”
小花想了想,说道:“我正缺你这样的瓷才!本瓷想要探索宇宙,但没了算术总是不行,需得计算的东西实在太多。咱们两个合伙,到时候做出个宇宙飞船来,一起飞到天上去!”
“那不用这么麻烦。”渣斗冷嘲热讽似的:“想上天?给你绑到烟花上,嗖的就能飞到天上去,然后炸成碎片落下来。”
“嗯。”灵云说道:“最好是落到渣斗身上,将他也砸成个碎片,世间就此少了个祸害,小花你也不算亏。”
小花:“……你们怎么回事儿?瓷要有梦想!没有梦想没有想象力的瓷生怎么能完整?瓷怎么能进步?”
“我觉得小花说的很有道理。”富贵儿在旁说道:“你们就是太过于遵循祖训,这才对我这样花纹嗤之以鼻。须知只是墨守不变,那社会如何进步?”
“就你事儿最多!”朗唫冷哼一声:“你爷爷算术算的这么好,你爹我还债还的这么辛苦,结果你呢?闭关锁国,还好生说他人墨守不变?”
“墨守不变和闭关锁国是两回事儿!”富贵儿回了一句:“而且别爹和爷爷的,这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比我听上去还年轻呢!”
宁姝这才听明白,原来那听上去软声软气的男声就是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怪不得一上来就开始算算术呢,毕竟康熙皇帝精于算术之道。
“年龄无关紧要。”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开腔说道:“尔等唯知康熙算术之精,却不知其学数之故。”
渣斗冷笑道:“说的玄乎,但既然是皇上,处理朝政就已经能殚精竭虑了,何处还有时间来学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宁姝一听就跟着火大,毕竟康熙是她的偶像,不能被渣斗这么说!
她从软榻上蹦起来,说道:“‘后之学此者视此甚易,谁知朕当日苦心研究之难也!’当日康熙皇帝向西方学习岂止是单单算术一门?天文地理药学解剖音乐绘画拉丁文哲学等等无一不涉猎。康熙帝生在皇家,却不因此等优渥生活放弃对自己的要求,这才能出一位千古一帝,康乾盛世由此开启,难道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渣斗见宁姝醒了,嘲笑道:“你自然是为皇帝说话,毕竟方才皇上可是哄着你午睡的。”
这宁姝就更不愿意了,她说道:“皇上自小也不是前百般呵护宠爱长大的,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如今诗书皆通,武艺也不落后,朝堂治理已经实属不易,换了你你试试?”
“可别。”灵云笑道:“换了渣斗,这世间就天下大乱了。”
见到宁姝醒了,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十分有礼地说道:“这便是他们口中的姝姝吧,我曾经在博物馆见过你好多次,观察你很久了。”
宁姝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好意思说道:“观察我作甚?”
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说道:“当日你来博物馆的时候还是实习,仍是要做些学堂作业,你的算术时常算错。可惜当日不能和你说话,不然倒是能指导你一下。”
宁姝:当时我做的题都是高数!为什么你连高数题都会做了啊!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紫地珐琅彩开光花卉纹碗说道:“虽然这些算术我之前并未学过,但仔细看看还是有规律可循,稍加思考便解出来了。”
宁姝:……人不如瓷。
紫珐显然和小花有很多共同话题,又逐一追问关于所谓宇宙、航天飞船的种种,感叹道:“我在博物馆所处的地方靠后,倒是从未看过电视,尚不知世界竟然已经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算术之上,可见当日玄烨目光之长远。”
“只可惜”,灵云打了个哈欠:“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自然而言的趋势,一个朝代也不是一个两个帝王便能说了算的。”
宁姝此时此刻只想对天高歌一句: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大黑在旁显然是被他们的争议声吵醒了,他含混睁开眼睛,看了眼四周,有些惊异:“这是何处?姝姝你怎得在这里?”
当日他被送给荀歧州的时候宁姝还在钟妃那处侧殿住着,大黑自然没见过烁望宫。
宁姝大致给他解释了一番后,大黑这才松了口气:“幸好如此,否则我都要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行军打仗的美梦。”
大黑说完,只见周围的瓷器们都沉默不语,他有些慌了,连声说道:“我是大黑啊,你们忘了我吗?虽然之前确实是很少与你们言语,但至少我们见过啊。秘葵?青叔?小白?”
秘葵沉默片刻,说道:“认识确实是认识,也没忘了你,但你怎么官话说的这么好了?”
大黑“哦”了一声,说道:“原本还是不会的。”
小白:“当初你走的时候弄得那么感人,还说要学官话回来和我们聊天,讲述你的经历,结果你压根就没打算学?”
大黑:“这、这不是当时感情到了吗,就随口说两句,毕竟我就没想着能回来。行军打仗,碎两个瓷器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原本以为大黑是个铁血耿直硬汉人设,没想到啊。”小白啧啧两声。
“这也很正常。”汝奉小声说道:“男人的话能相信吗?”
元青听到汝奉这句话,登刻跳出来说道:“这定然是秘葵给你灌输了不好的思想,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君子徙木为信,君子言能践行,君子一诺千金。”
“这些都是男人用来忽悠女人的话。”秘葵在旁说道。
元青强压着火气说道:“读书人,自然应当以书鉴行。”
“对。”秘葵继续说着:“要是读书人人人都能这么做,也不会有什么陈世美、杜十娘、王宝钏一类了。书是书,人是人。当人把书当成了经典,说不准还有良心。最怕突然发现自己往上够够不着了,那就开始将书当成工具垫在脚下,那就说不准了。书都能踩,更何况是书里面的圣人圣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