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姝:“未曾。”
青花老坛子:“这么巧,我也没见过。”
宁姝:那你还问!
青花老坛子又说:“然后要让皇上重重的赏那两个送病马去漠北的人。他们不在意个人安危,为朝廷出力,皇上应该要好好地重重地赏!”
宁姝:我这就把你捞出来送到青叔面前,让他给你好好上上课。
宁姝也未在此处多做久留,只是吩咐宫人将这青花老坛子捞出来,自己则快步朝着紫宸殿的方向去了。
荀翊如今还在装病,宁姝这是知道的,但这是顶大的事儿,她还是应当快些告诉他。
宁姝在去的路上,却不知道京城今日有个爆炸性的消息——晋国公败了,被一群寇匪给打败了。如今南侧户门洞开,又有藻灾,百姓动乱,而带来这个消息的则是一位举家逃难到京城的南方商贾。
京城甚少有这样阴郁的天气,是以许多百姓将这天气一并看成了国有大难的象征,一时人人自危。
原本还有些人想要趁这个机会去抢些粮食,谁知道大的粮铺早已经关门了,就剩下几家小的,还不够抢的,很快也就挂上了锁。
没了这些,逛集市的也不去了,出门劳作的也早早返家了,将所有的东西都收好藏好,门窗掩盖,回家商量今后该如何办。
京城当中一片愁云惨淡,邹津坐着马车路过街道的时候看见这副模样甚至有些好笑,与一旁密谋之人说道:“此次可算是抓住了荀翊的由头,定然能成事。”
那密谋之人戴了一顶棕色檐帽,宽大的边沿将他的大半张脸都盖住了,但却无法盖住脸上的疤痕。那疤痕沿着他的左额一路向下,硬生生的在脸上开阔疆土一般,愈发显得很绝孤戾。
他人至中年,面部养护很好,但却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被那刀伤划过,眼眶子里早已经没了内容,凹陷进去。好似原本是锦衣玉食过得日子,如今却只能得过且过。
又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纠缠不休的孤魂野鬼,只为在这人间做件复仇大事,无惜将天地所有人一起卷入深渊。
“荀翊,我全府上下的命,定要你来赔。”他语气平淡,但却能从其中听得阴戾之感。
“国舅爷。哦不,日后便是摄政王了。”邹津冲他拜了一拜:“荀翊又算是什么呢?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恰好手中握到了权柄,就想着要嗜主了。咱们这些年,什么事儿没一起趟过?他还嫩着呢。”
那刀疤之人说道:“且不能小看这荀翊。当年家姐原本将他交到旁人手中,就是想要摧残他死,可他竟然好端端的熬了过来。”
“那还不是靠的魏家撑腰?”邹津说道:“如今没了魏家没了秦王,他独木难支啊!况且南部咱们又得了大胜,就连晋国公也不是对手。”
刀疤之人冷声一声,道:“晋国公倒是条汉子,只是他不肯为我所用,那便只好送他一程。”
邹津早上和王俞说话的时候还一副爱答不理冷漠疏离的模样,如今在这刀疤之人面前却是毕恭毕敬,极尽溜须拍马只能:“还是摄政王您想的周到,拿那晋国公世子为诱饵,果然晋国公方寸大乱。只是这晋国公世子竟然是个硬骨头,怎么也不肯哼一声,若不是切下他一臂给了晋国公,怕晋国公都不肯信,也不会退。”
“我也未曾想到,这晋国公世子竟然断指的时候连哼都不哼一声,可惜了。”刀疤之人点了点头,说道:“再过不久,便送他们父子‘团聚’,来世好好投胎,可要选对了边才是。”
刀疤之人略想了想,又问:“今日宫内境况如何?”
王俞原本在旁看着邹津这般阿谀奉承的模样十分不悦,被这么一问语气有些不好答道:“宫里一切都顺当的,方才来的消息,皇上如今还在紫宸殿,宁妃在御花园不知道想了什么,命人将一个青花老坛子捞了上来。”
“荒唐。”刀疤之人冷声说道:“荀翊若不是耽于男女之情,一开始就将这宁姝处置了,或许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晋国公若不是困于亲情,自然也不会将南方军势拱手相让。情之一字,若能当真摆脱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说罢,这刀疤之人端起一盏茶,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哎哟我呸呸呸呸!你别用我喝水!”那斗彩葡萄纹瓷盏大叫道:“你不是抱着给家人报仇的名声才混到今天的吗?如今还说别人耽于感情?依我看,你这就叫那什么来着,装逼!哈哈哈哈这个词真的太好用了,是我上次从市集里学的,还是个叫灵云的斗彩瓷盏教我的呢。哎哟,说了别用我喝水,被你这样的人用过,我都觉得自己要得瘟疫了!”
放下茶杯,刀疤之人又说:“漠北的事情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王俞说道:“如今漠北军卒,连同秦王都被瓦哲部缠上了,他们有咱们的布防图,想要缠个秦王还是十分容易的。”
刀疤之人点了点头,说道:“但这瓦哲部也不能让他们太猖狂了,不然收复山河总是难。”
“那是自然。”王俞说道:“这已经想好了,到时咱们假意请瓦哲大军入驻之前承诺给他们的城厥,到时门一合,再放把火烧个三天三夜,就不信他们还有什么能活下来的。至于里面的百姓,到时就说是瓦哲部作恶走水,也都说不到咱们身上。”
马车路过一个犹在卖豆腐脑的摊子,那粗茶瓷碗听见了,大喊一声:“逮!此处马车里有歹人!哇呀呀呀呀你可敢来我这里吃一百碗豆腐脑?!之后赐你一个脑满肠肥再被我砸死!”
豆腐脑摊子边上的客栈檐旗是一整块烧好的瓷,他也跟着大喊:“有什么故事,快说给我听!我好将他编成书来说!这些人干的坏事儿,让他们在瓷器里恶臭百年!”
“百年怎么够!”一处破旧瓷器铺子里的瓷器喊了出来:“怎么也得千年、万年!”
掌柜的正在门口洗东西,抬头看了眼天:“这天是要下雨啊?唉,最近生意都不好,怀念曾经人傻钱多的秦王。”
他身后破旧瓷器铺子里的瓷器们开始说话,中途有个瓷大声说道:“咱们就用汝奉当时教咱们合唱的法子,我数一二三,女声先来。咱们一起把这事儿传出去,是哪辆马车,是什么人,当日那带汝奉走的女子能听见瓷器说话,咱们也不算没机会。”
“对!既做世间瓷,便做世间事!”一个瓷器附和道。
“宁做太平瓷,不做乱世人!”另一个也说道。
“你这句话就不对了啊,现在是鼓舞气势的时候。”
“好了好了,各位准备了!一!二!三!走你!”
宁姝走到紫宸殿前,突然转身看了一眼宫外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见了京城里瓷器嘈杂却又整齐的说话声,好像是有什么想要倾诉有什么想要说明一般。
随即她又低头笑了笑,也可能罢。宫里的消息通过瓷器们这般传来了,那宫外兴许也有消息呢。自己先在这儿和皇上将宫内的事情说了,再去外面看看。
第134章
紫宸殿外一阵斜风卷过,裹挟着树叶萧瑟匆匆而落。
宁姝抬起头,殿檐角上的狻猊琉璃构件在多年风雨洗礼之中早已斑驳了,但仍威风凛凛昂首挺胸。
“说的时候要想好哦。”狻猊前方的凤型琉璃构件说道,他声音和气,带着些许的骄矜。
宁姝脚下一顿。
骤雨似乎要来了,天上打起了滚雷,一个闪过去,照的紫宸殿上的琉璃构件们阴晴不定,原本枯木的眼睛当中含了一丝光蕴,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这些琉璃构件高高在上,于京城万千屋檐上的最高点向下俯瞰,似千百年公正的史官,将王城变迁更迭铭记;又像是原本就就端坐云上的神仙圣兽,只看凡间挣扎喘息繁衍争斗。
空气越来越沉重,直压得人喘不过气儿。
凤型琉璃构件温声说道:“你由瓷器那处听来的话语,可想好了如何同皇上说?可莫要被当成牛鬼蛇神,一并打入地府。”
海马琉璃构件语气轻松,打趣道:“可莫想要从皇上那儿瞒过去,他比你想的还要老奸巨猾呢。”
龙型琉璃构件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浑厚,道:“何为老奸巨猾?此乃用词不妥。”
一旁的宫人觉得奇怪,宁妃娘娘提着裙摆要进不进,人却是向上看的,好似天上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一般。
宫人也跟着往上看,除了一片浑浑噩噩的天,再也看不到其他。
云压得真的很低了,好似再不留神就要沾在殿檐上了,龙行凤舞的琉璃构件时不时被吞吐其中,似是就要乘云而去。
“帝王之心啊。”屋檐上又传来了悠悠一声,可那云压得太低了,已不得而知究竟是哪个祥瑞所言。
宁姝知道“凤”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自己若是此刻匆匆走进去同荀翊说早朝时瓷器们听见的内容,要么荀翊相信自己能与瓷器说话,要么自己就很有可能被戴上一个窥听朝政的罪名——早朝朝臣等待的漏屋并不是一个后宫嫔妃应该去,亦或是应该下手的地方。
两者相较而论,任谁都更愿意接受后者。毕竟自己还有个造反的爹,怎么说都能牵扯上。
宁姝抿了抿唇,她所知道的皇上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直以来,她在小说、电视当中认识的皇上都是一个面貌。
皇位像是一个深渊,无论是谁,曾青春年少意气风发也好,曾深沉筹谋隐忍刻苦也好,好的坏的强的弱的,无论通过何种形式,最后都会变成一个模样——帝王。
心是帝王的,头脑是帝王的,驱使他们走下去的,或许早已经不是一开始的想法,而是那日日夜夜在耳边窃窃低语的“皇位”,直到最后所有的情感都成为皇位的傀儡。
帝王之德,同天下之利。
荀翊呢?
宁姝往后退了一步。
她很喜欢荀翊,这个是她可以确定的,但她也知道,在这样的时代在这样的地方,真心喜欢上一个帝王是很不容易的。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
宁姝垂眸,她有些害怕,不敢拿喜欢去冒险。
紫宸殿内,荀翊看着殿外那一个虚晃的影子,一言不发。
他在等,等她何时会推门进来。
“皇上”,戴庸在旁小声说道:“要不要将宁妃娘娘请进来?”
荀翊没有回答,他的指尖轻轻抚上一方木盒。
木盒寥落无语,也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器具,怎么能开口说出人言呢?可荀翊知道,他一定对现在的局面有自己的看法,他说的出,而自己却听不见。
“兴许你说的对,凡事皆有因果。”荀翊微微低头,轻声说道:“我是不是不应该?”
周围无人,戴庸愣了一下,随即问道:“皇上?”
“无甚,朕自言自语而已。”荀翊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戴庸回道:“回皇上,申时快尽了。”
戴庸心里着急,他如何不知道外面现在的境况,但皇上却好似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似的。
“差不多了。”荀翊站起身:“让宁妃回去吧,让介凉去烁望宫带上她先去密道。今夜见血,她……”荀翊顿了一顿:“处境危险。”他寻了个理由解释。
“是。”戴庸应下。
他往殿门退走的时候只觉得奇怪,为何皇上不愿见宁妃娘娘呢?为何宁妃娘娘踟蹰不进来呢?为何皇上好像欲言又止?为何……
他想不明白的太多了,梗在心里不上不下的。
“等下。”荀翊在他身后唤道。
戴庸连忙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荀翊。
荀翊略微犹豫了一下,将桌案上的木盒向前推了推:“把这个给她。”
倘若她拿到了这个,她就能知道一切,关于自己的一切。
“是。”戴庸恭敬取了木盒,他自然知道里面是什么,这东西原本就是皇命之下他询回来的,正是一盏花纹纹饰做的极其精美的青瓷,模样是莲花尊,由上至下繁复纹饰共有十二层。
戴庸开门,恰巧宁姝正要推门,戴庸连忙弯腰,说道:“宁妃娘娘,皇上请您回呢。”
宁姝一愣,隔着那殿门的缝隙向里看去,紫宸殿内未曾点燃烛火,虽是白昼,但因着外面阴沉天气,里面看上去影影绰绰的。
她只能看见桌案后面有个人影,而那人似乎也在看她。
是荀翊。
宁姝可以肯定。
她张了张嘴方要说话,戴庸便将木盒往前一送,说道:“这是皇上赠予宁妃娘娘的。”
宁姝接过那木盒,戴庸这便趁机走了出来,将殿门在身后掩上。
宫内修有佛寺,宫外亦是佛寺绵延,大有千佛百庙之势。而不知为何,它们竟在此刻一起敲了铜罄的禅钟。
“凡事皆有因果。”不知是谁的声音,兴许是屋檐上的瑞兽构件,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噹——”禅钟先是一声,随后千千万万声,浑厚深沉的像是佛家喝偈,似是伴着这声不知何人所说的言语,在这蔓蔓绵绵的城中宫中回响。
门缝在两人之间合上,宁姝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有些匆忙的,有些忐忑的。
“荀翊”,她突然开口道。
戴庸在旁打了个激灵,宁妃竟然喊了皇上的名姓?!他二话不说就扑通跪了下去。
捧着木盒,宁姝往里走去。
下雨了,含蓄酝酿了一整日的阴沉终于奔涌而出,雨幕狂骤,像是要将人所有的退路一并切断似的。
前路已定,不问归途。
宁姝向前走着,一步一步的走向那桌案旁坐着的人。
兴许她是个自私的人,首先想到的是两人的感情会不会受到影响。她是笼中雀,他是天上龙,原本就是高低悬殊的二人。
但撇去这身份这地位这来处,爱了就是爱了,因为爱上,所以……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去陪你达成。
你要去九霄天外,我也……纵是翅膀孱弱,也能陪你走上半途。至少在这半途当中,我很开心,你也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