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懋皇后——厘梨
时间:2020-08-08 09:26:31

  隋祉玉把手放在她的桌上,顾磐磐看着这只手,一下就否认了先前的想法。因为她很关注皇帝的手,虽然是纯粹的欣赏,但一直觉得那手可真好看,她甚至想象过那双手抚琴的样子。可这双手,又黄又糙,还微肿。
  顾磐磐将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腕,很快就道:“我看不出来你哪里有病。请你稍等,我去叫老大夫来给你看。”
  顾磐磐飞快上了楼,来到邢燕承身边,低声道:“燕承哥哥,下边有个人,我觉得不对劲。”
  邢燕承难得见顾磐磐这般求助的语气,立即放下笔,道:“是么。”
  难道遇到登徒子?他便跟着顾磐磐下楼,去看是怎么回事。
  可等两人到了楼底下,那座位上却根本就无人了。
  今日是罗虚的生辰。皇帝微服去了罗家旧宅,在那桌子上摆放了酒菜,和那人说说话,再喂了池子里的乌龟,一待就是一天,刚刚才回宫。
  邢燕承很警觉,抬起眼睫,目光向整个长乐街扫过去。
  他的身份,并不仅仅只个御医。
  外人只知道,邢燕承弃军从医,跟家里“关系不好”,连邢老太尉都放弃了这个不争气的嫡孙,总是责骂他。
  除非是攸关名誉性命,邢家是不会管邢燕承的。
  因此,世人只捧邢燕夺,就连在太医院,李通也敢算计这么一个老好人。
  可是,这样一个好脾气的邢燕承,正是邢家培养的另一位掌权者,是暗面的底牌。
  邢燕夺领兵沙场,权势与风头无两,邢燕夺受的关注太多,许多事做不得的,便是邢燕承来办。
  这京中有名的药行春温堂,济世安民,实际是高手潜伏,是邢家的情报收集处之一。
  隋祉玉并未走远,乌篷马车还在春温堂的街对角。
  他目光冷淡,看着双双从楼上下来的邢燕承与顾磐磐。两人的关系,还是一贯的好。
  隋祉玉想起顾磐磐那故作天真,手却往他身上比划的样子。两回了,在南药房“碰巧”一回,在他的内书房又是一回,他还记得少女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手,还有玉笋般的指尖。
  顾磐磐女扮男装留在春温堂,所谓与邢燕承研讨医术,也跟那晚对他一样吧,两人也在身上互取穴位?
  容定濯用心良苦。隋祉玉低低冷笑一声,道:“回宫。”
  邢燕承站在医馆大门处,看到隋祉玉乘坐的那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开动,却是目光沉沉。
  不管来的是不是那一位,他想起皇城西华门的眼线今日被杀之事,看来,春温堂不可再作情报之用。
  往后只能做普通医馆。
  顾磐磐一叹,那个男人走得可真快。
 
 
第16章 
  “磐磐就要回宫了?”邢燕承见顾磐磐的药箱已收拾好,就问她。
  今日天色尚早,他想带顾磐磐去一家新开的茶道馆。
  顾磐磐便说:“燕承哥哥,我暂时还不回宫。书院下月就要开射御课,我打算去买两张弓,备着上课用。”
  青鸾书院虽称“书院”,但其实是乐舞射御,包括顾磐磐学的食医,还有茶道、女红等等,均是有所涉及。
  大允有尚武之风,贵族女孩们,很多是从小就会骑马开弓,而顾磐磐的骑术虽佳,但她的射之一项,就几乎没有练过。以后这骑射都是要考的,她不希望这一门把她的成绩拖得太厉害。
  想着就快开射御课了,顾磐磐当然要提前购置好弓。
  邢燕承闻言笑了:“你何用到外面的铺馆去买弓。”
  “嗯?”顾磐磐看看他。
  “找我不就可以。”邢燕承道。
  衣裙胭脂什么的,他不好帮忙,但邢家是大允第一武将世家,那还缺少良马和弓箭么?最不缺的就是兵器。
  他便又说:“你自己懂得如何挑选弓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选两张好弓。”
  顾磐磐想着,这的确是,她一个外行自己去买弓,可买到的未必适合她啊,说不定花了大钱还得上当。她得选一张适合自己的好弓,这样才能把射艺练起来。顶多她付钱给燕承哥哥就是,毕竟已劳烦他够多。
  她就同意道:“那就要有劳燕承哥哥。”
  “无妨。”邢燕承带着顾磐磐上了马车,来到一处宅院外,只从院门看,倒算不上高门大户,连个牌匾也没有。
  然而等顾磐磐下了马车,跟着邢燕承走进去,却是发现里面是别有洞天,至少她行过影壁之后,根本想象不出里面会有多大。
  也就是个给邢家子弟和权要人物玩儿的地方,并非机要之地,因此,可以带顾磐磐来。
  但邢燕承有私心,他不想让别人看到顾磐磐的容貌,因此,还是让她穿着那身男式袍子,并让她仍戴着面具。
  邢燕承带着顾磐磐直接前往武场,像那些歌姬舞姬正在献艺,蓄养着家妓的那两个园子,直接就绕了过去。
  到武场后,两人正要迈进兵器场馆,一道身影高高站在凌风塔,半眯着眼下望,他看着邢燕承的背影,又瞥一眼邢燕承身边那抹纤秀的身影。
  “老二那是带着谁?”正是从云州凯旋,却秘密提前了几天回京的邢燕夺。
  看那背影,虽做男子打扮,但那个窄肩,那腰身的婀娜线条,还有轻柔的步态,应是个女人。
  他身边副官道:“可要卑职去查探。”
  “不必。”邢燕夺收回目光,直接迈步下塔。
  邢燕承与顾磐磐已挑选好了两张弓箭,有好几张适合女子使用的,但有两张是鎏金嵌宝的,太过华丽。顾磐磐不能太招摇,邢燕承就帮她挑了一张白漆软梢,还有一张轻竹长弓,让她练习那张梢弓为主。
  邢燕承带着顾磐磐在武场里练箭,给她示范指点,顾磐磐这才知道邢燕承的箭术竟然这样好。
  有个好老师,她当然学得更起劲,以免到时射艺不精,被某些人看笑话。
  邢燕承虚扶着顾磐磐,引她拉开弓弦,但将手撤开时,他转头看看顾磐磐,却有些不想放开。
  他不是重欲之人,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又正值最血气方刚的年纪,与喜爱的小姑娘在一起,难免会动些心思。
  不过,以他的自律,当然能很好地克制。
  顾磐磐浑然不觉,专心致志地,感觉自己越练越有劲。
  这时正好有管事找邢燕承,顾磐磐便提着弓,开始尝试一些邢燕承在时她不好意思尝试的举动。
  她先朝左靶射了一箭,又迅速朝旁边一靶射一箭,又换一靶,每靶一箭!
  因为她觉得方才邢燕承这样换靶拉弓时,姿势动作看起来特别潇洒,她甚至已经开始构想自己箭术飞升后的英姿。
  但她的准心可实在不能跟邢燕承相比。
  虽然她射箭的速度快,拉弓的姿势也的确格外漂亮,但脱靶的着实不少。
  顾磐磐很快就听到一声嗤笑。
  顾磐磐一愣,她这才发现,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个人,那人在打量她。方才那笑声,就是他发出的。
  仿佛在说:射艺还这么烂,就迫不及待换靶射!
  她发现,这人竟也戴着面具。今天可不是中元节,竟叫她碰到两个戴面具并且都不大友善的人。
  邢燕夺是秘密回京,自是戴着面具。虽然看不到长什么样,但气势仍给人一种惊人的压迫感。
  顾磐磐又仔细看看他,见这个男子穿着鸦色袍子,身形高挑而强健,那肌理在薄袍撑出的线条,一看就是英姿峻伟。总之,一只手就可以轻易捏死她那种。
  于是顾磐磐很识相地转过头,只假装没有听见这人不友善的嘲笑声。
  两人无人说话,但邢燕承这时却回来了,他只看一眼,自然就知道这个戴面具的人是谁。
  他微微诧异:“你回来了?”
  “刚回来。”邢燕夺道。
  这两人见面,自然有涉及家族和朝廷的机密之事要谈。邢燕承就道:“磐磐,我让人先送你回宫,可好?”
  顾磐磐也觉得今天练得差不多了,就道:“好的,燕承哥哥。”
  邢燕承提醒她:“但是你这弓箭,恐怕带不进宫里。”
  外边的兵器的确进不了宫,除非是皇帝特别恩准,顾磐磐只好托邢燕承把弓带给邢觅楹,下次开课就帮她带去书院。
  邢燕夺在一旁看着两人说话,直到顾磐磐离开,才与邢燕承并肩进了一间静室。
  ——
  接着一连十来天,顾磐磐都没有再见过皇帝。
  连隋祐恒想去乾极殿请安,也被拒绝。隋祐恒见不着皇帝,很不开心。
  顾磐磐倒是如常生活,偶尔也在想,皇帝怎么突然就不见魏王了呢。直到这一日,京中发生一件事。
  銮仪司和御前亲军司,在京中抓走数名官员,封锁抄家,当今圣上,一日之内,连下九道抄家与处斩令!
  这九道上令,皆是源于一起盐课贪污案。
  先帝安平三年起,因多地远离战乱,各道州上报人口增长,额定盐销量已太少,请求增加盐引定额。先帝立的规矩是当年的定额之外,增加的盐引需缴税两倍于定额数。官员抓住这个契机,欺上瞒下,以增额的价格卖出大量定额盐引,向盐商强索贿赂,导致盐价疯长,穷人家难知盐滋味。
  此案由两名巡盐御史冯世安和左齐共同“上报”,经勾沉司查证,共有盐铁司,大同、定州等共十六个州府的一百三十多名官员涉案,官阶高至盐铁司副转运使,低至州衙长史,多者一人便以此敛财达十万两银之巨。当然,除去盐课谋私,还有数罪并发。
  在地方上的官员已就地处决。中央官员则是遭到抓捕。
  此事一出,朝野震惊。像容定濯等少数权宦是知道皇帝在查盐政,可没想到皇帝能查这样快这样多,更没想到他真敢开刀,还一开就是一片。
  各地风咆雨哮,一夜入狱的,就地处斩的,拒捕发生混战的,还有宫门外跪了一地求见皇帝的,翻覆喧沸,乾极殿里却是岿然不动。
  隋祉玉还在看书,手握书卷,罗移不断进来禀报求见的官员名单,终于说到户部尚书苏庆华求见时,隋祉玉突然站起,淡色眸子一片冰冷肃杀,厉声道:
  “盐铁副使张苛献的罪行,罄竹难书,朕这里的卷宗,抱去明政堂,让容苏一党仔细看个清楚。”
  随即露出讥讽笑意,道:“传朕旨意,若执意求情者,按党羽论处!”
  罗移却是知道,隋祉玉真正大怒的时候其实早已过去,今日正是割取胜利果实的时候,心情是大好的。
  罗移便想着如何助助兴,就说:“陛下,乔贵太妃的远房表妹进宫,音容兼美,连贵太妃也赞其音律,一手琵琶可谓出神入化。不若命她前来侍奉?”
  罗移是罗虚的义子,对皇帝极是忠心,始终惦记着皇帝的子嗣问题。
  隋祉玉的确是心情好,听罗移说起女人,目光深了深,略微沉默,道:“不必。传魏王过来陪朕说话。”
  罗移一愣,传魏王?这皇上还第一次主动传魏王陪侍。
  隋祉玉又加一句:“魏王闹腾,记得把能约束他的人亦唤上。”
  罗移又是微愣,脑中瞬间转过无数思绪,看看皇帝,道:“是,陛下。”
  隋祐恒还是第一次受到皇帝哥哥召见,以往都是他自己去皇帝那里蹭座,今儿个心里的滋味别提有多美。
  隋祐恒的亲王袍服终于连夜赶制出来一部分,按规制他今日并不需穿蟒袍,但他坚持穿上一件红色小蟒袍,他要穿给皇帝哥哥看!
  到了乾极殿,隋祐恒为了匹配这身绣蟒小袍,上前很正式地行礼:“臣弟拜见,滑……滑帝哥哥!”
  隋祐恒缺了一颗门牙,说话豁风:“滑……滑帝哥哥,姐姐说,窝在换牙了!”说完担心自己的形象,又赶紧捧起小手捂住嘴。
  “……”隋祉玉看了看隋祐恒,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看向他身边的少女,却见是个陌生的脸孔。
  那是薜荔,并不是顾磐磐。薜荔很紧张,并不敢直视皇帝的脸,只立即行礼道:“奴婢薜荔,见过皇上。”
  隋祉玉收回目光,道:“嗯。”
  隋祉玉想了想,单独带着隋祐恒来到殿外,走了数步,他问:“怎么顾磐磐没有跟你一起?”
 
 
第17章 
  见皇帝问起这个,隋祐恒立即道:“哥哥是不是也想我姐姐了?”
  隋祉玉看看魏王这天真的神态,笑了笑,他怎可能想顾磐磐。他只是觉得,顾磐磐不大称职,受命入宫,却不把握住每个接近他的机会。
  她居然不跟着隋祐恒一起来。
  他答:“朕是看你每回过来,她都在,随口一问。”
  罗移便上前提醒,说:“殿下,这样的问题往后可别再问。”
  若是被天子想着,那顾磐磐的身份,可就只能是封为宫妃。
  “哦。”隋祐恒闻言就叹气:“别提了,姐姐她最近常请旨出宫。”顾磐磐这些天很少陪着他,把他丢给薜荔了。
  隋祉玉近日忙于政务,没怎么关注顾磐磐,闻言不再多问,两人又走回殿里。
  他进屋的时候,薜荔这才看清龙颜,愣了一愣。
  薜荔完全没有想过,这个手握天下生杀的国君,竟然是长这个样子。
  毕竟她待在太皇太后宫里,那边谁会议论皇帝的容貌呢。
  在她心里,皇帝应当是很威严的,而这个人,的确也是不怒自威,却跟她想象的那种威严很不一样。
  这个皇上的威严,不仅叫人敬畏,更叫人想被他所征服,让人春心动漾,想被那样一双让人看了就要沉醉的眼睛凝视。
  隋祉玉习惯了薜荔的这种目光,在他从前还只是一个没有权利的闲散宗室时,就已经被许多贵女这样看了。
  以他的万丈雄心,当然想象不出小女孩们的心思能有多么细腻曲折,也就没去管薜荔。
  皇帝倒没有立即就让隋祐恒离开,进殿后,让人给隋祐恒上了甜茶点心。
  隋祐恒咬着一颗红豆奶冻圆,正高兴着,就听皇帝说:“朕还有别的事,魏王吃完便先回去吧。”
  隋祐恒有点郁闷,他才过来,皇帝哥哥就要他走,却也只好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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