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藏教。你应当听说过吧。”隋祉玉告诉顾磐磐:“上回在上江,有人行刺,你还帮我扔伞挡他,后来查出,那人便是莲藏教之人。”
他又道:“我怀疑,当初刺杀魏王的势力,极可能亦是莲藏教。”
虽然太皇太后与不少朝臣,暗里都认为是隋祉玉派人截杀魏王,但皇帝自己清楚,他是真没有做这件事。
顾磐磐用力点点头,她当然听过莲藏教。听说连刺杀隋祐恒也是莲藏教所为,更是皱皱眉。
她问:“可是,莲藏教不是已被镇压了?”
隋祉玉道:“那种东西,镇压容易,根绝却难,不知何时即死灰复燃。”
而且,如今的莲藏教,未必就是当初莲藏教的势力,不过是个名号罢了,完全可能是某股政治势力在背后操纵的一个新教门。
大允没有国教,道佛均受推崇。此外,三夷教亦受朝廷正式认可。
三夷教即景教、祆教、摩尼教。上京的外邦人大都信奉这三教。朝廷允许三夷教建寺,景教甚至传播了不少外邦有用的学术,医术等,因而不乏贵族教徒。
在这朝廷认可的五教之外,还有一些民间新教门出现。
这些年有一定规模的民间教门,渊源大都来自佛教,打着净土宗或是真言宗新脉名头的新教门,在各地皆有冒头。
比如青木,弘净、空禅、红莲、曼茶罗、圆悟等诸多教门,各地教义迥然,教门首领亦是鱼龙混杂,各有主张,有些行善举,有些却是打着教门名号,暗中图谋他事。
前朝覆灭即有莲藏教的影子,数万教徒暴动,其首领率乱军在京畿外围攻起事的允朝太祖,欲图一争天下。登基后,太祖镇压莲藏教,但未完全禁止民间教派,只下令民间教门信众不得超逾五百,以防百姓受惑,闹起事端。
而京畿及周围十一州,以及西都,朝廷只允许道佛二教与三夷教活动,禁止任何民间结社进入这个范围,发现立斩。
因此,莲藏教明面上不敢出现在京师,就连暗地入京行事,也极为小心。
顾磐磐听说这莲藏教教义驳杂,其实有些南疆秘法,颇为邪门,有些担心,就说:“公子,你还是尽快回宫吧?”
她这才知道,皇帝为何穿着一身素服,这是才去祭拜过那已逝的老太监罗虚吧?
隋祉玉看看顾磐磐这焦急的语气,神色一动,眼中含着笑意,道:“怎么,你担心我?”
顾磐磐一听,别开视线,哪里还会说话。
而皇帝提到的莲藏教,现下的确就有人隐在雪赐园里。一个人低声向身旁的人禀报道:
“怎么找不到了?先前明明看到那女子穿着男装,与人一起进了园里。”
“那女孩跟圣女长得好像。不,我怀疑她就是圣女。虽然圣女已失踪十多年,可圣女岂同于常人,定是容颜不老。”
“若能将圣女带回教中,定是大功一件。”他们这些人在莲藏教挂得上名号的人,轻易不敢入京。但一旦进京,则是要办大事。
……那另一个人用一种奇怪而沙哑的声音答:“不要管了。圣女消失这样多年,算是叛教。约莫笙娘会被立为新圣女吧。按计划行事。”
——
邢觅楹在明萼房里等得百无聊赖时,就听到外面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还没反应过来,她身边的婢子已然暴起,与来人交起手来,原来是有人已经来到她们藏身的大柜外袭击。
沈嚣只是扭了邢觅楹那婢女的手,在婢女吃痛后,就被丢开到一边,被沈嚣身边的人制住。
邢觅楹本是蹲着的,已扶着墙站起来,看着沈嚣这出手时这神挡杀神的气势,忙道:“我……”她简直以为沈嚣要直接废了她。
因邢觅楹还戴着面具,和婢女又是男装。明萼的贴身婢女便说:“沈大人,有些登徒子胆子越发大了,贪色成这样,明萼姑娘房里也敢摸来!”
邢觅楹可给这婢女的话气坏了。来你们这种地方寻花问柳的男人,可不都是登徒子吗?
尤其是你口中这位跟个花魁有牵连的沈大人,就更是了!
明萼这婢女已看出邢觅楹是女扮男装,这种贵族小姐,也不是第一次在赐雪园见,其实就是为了男贵客们来的。就故意挖苦道。
“你……!”这种时候,邢觅楹又不好说自己是为了抓奸。
沈嚣睥邢觅楹一眼。难得看到这位伶牙俐齿,骄纵惯了的邢三小姐吃瘪,他觉得有几分好笑。
虽然这两人算是从小就知道彼此,不过,沈嚣性情本就冷酷,生母过世后,放在心上的,更是只皇帝一人。对这个“未婚妻”,自是没有什么感觉。
沈嚣亲自上前抓了这个“登徒子”,道:“跟我走。”
邢觅楹抓人不成反被抓,很是挫败,想反抗,但她又如何反抗得了沈嚣的身手,被沈嚣拎小鸡般就拎走了。
明萼与她那婢女皆是沈嚣部下,见状倒是微微奇怪,指挥使竟未将这小姐扔给其他人制着,而是亲自押解着。
沈嚣带着邢觅楹出了门,邢觅楹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里?”当然,她故意用压低压粗的声音说话。
第44章
沈嚣看看她,似乎她问了奇怪的问题:“自是带去审问,你为何私藏在他人房内。”
“……”邢觅楹顿时沉默。
沈嚣又道:“你是哪家的?勾沉司问话,不得戴面具。”
邢觅楹是打定主意,打死都不会摘面具。
她原本是意气飞扬地想来退婚,现下,却是这样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在沈嚣面前丢这个人,她的心情真是糟透了。更何况还要摘掉面具,让他当面笑话呢。
她就赶紧捂住脸上的面具,说:“大人,我貌丑!不如你叫别的人来审我,以免冲撞您。”
没想到有天会听到邢觅楹说自己丑。沈嚣只差没笑出声,好歹是给她留了面子,没再继续捉弄她。甚至松手没有再挟制。
只略微颔首,道:“行吧,那就不必摘了。跟我走,我带你去找顾姑娘。”
邢觅楹一怔,不敢置信看向沈嚣的背影,这才明白,沈嚣这是已经知道她是谁,还故意耍她!
——
隋祉玉这时正站在朝外的窗前,看着远处的水榭。
那里已经打斗起来。刀剑相接之间,光芒交错,更有放出的毒雾。动静并不大,甚至抱雪楼里曲声激扬,楼下的人还不知这赐雪园里有人在搏杀。
皇帝当然没有亲自上阵,装扮成他前去的那人,从身形来说已足够像。
隋祉玉突然看看顾磐磐,问她:“害怕么?”
顾磐磐没有想到,皇帝这个时候,还不忘问她一句,害怕么?
她摇摇头。没有之前被皇帝蒙住眼睛时害怕。
一是隔得远,二是皇帝的命比她矜贵多了,他都不怕,自是有万全准备。
但出乎顾磐磐的预想,那些莲藏教之人竟意外地强悍,来的人很少,却个个是高手,专为刺杀训练的那种,斗得惨烈。
顾磐磐就说:“皇上,这个莲藏教,在京中也能派来这样的刺客,在它的本营,势力应当更大得多吧。”
皇帝就答:“如今,藏莲教没有明面上的本营,只是在南方教众更多。说起来,当年你的三叔公,还有你爹,在黔州的时候,也对打击莲藏教出力不少。”
“这样啊。”顾磐磐知道,她因为生长环境的缘故,对朝中之事了解太少,甚至对她的爹也了解太少。
又过了一阵,弓弩齐放,这战斗才终于结束。有人来禀,说是藏莲教只留下一个活口。
只有一个活口,皇帝自是有些失望。
当初罗虚死的时候,皇帝下令将主犯李蒙抄家,查出李蒙有个宠妾是莲藏教之人,李蒙正是受其煽动,才与另一名叛将程望发动宫变。
莲藏教能渗透到这等地步,必然有权门势力支持。本还指望这次顺藤摸出些东西出来。
这时,沈嚣也带着邢觅楹到了。
两个女孩看到彼此都很高兴,立即上前互相拉住手。
隋祉玉与沈嚣对视一眼,说:“今日太晚,让人送她们回府。”
沈嚣答是,立即去办。
顾磐磐离开前,看看隋祉玉,很想问问他难道还不回宫?但想想,她好像没这个立场。诧异于自己这个念头,顾磐磐当然作罢了。
邢觅楹则是飞快剜了沈嚣一眼,沉默离开。
——
相府里,这时却有位不速之客。
容初嫣总是想着那梦里的情景。皇帝对顾磐磐的那种执念,还有床第间的着迷,让她想起来还觉得害怕和难受,焦虑得连饭都几乎没吃下。
在她午时又偷听到祖母和母亲说话,知道磐磐是因为像六叔迷恋的人,才被六叔决定收养,便蠢蠢欲动。
当年,那个女人就让她的娘亲错失六叔,现在顾磐磐靠一张相似的脸,也想让她也错失皇帝?
容初嫣便独自到相府,终于等到容定濯回府,便告诉了他自己做的“梦”,接着道:“六叔,真的,我那个梦做得极真实,就像是被托梦。顾磐磐只是那人的妹妹,真不是你的女儿。”
她的目的很明确,希望容定濯不要认顾磐磐为女,最好让他自己收用为妾,才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容定濯听完,慢慢道:“嫣嫣,往后不要再对外头提你做的梦,这样容易叫人误解,你是犯了癔症。”
“犯了癔症?”容初嫣先是一愣,随后一惊,那不是很容易与癫疯扯上关系。之前三叔有个姨娘,就是犯了“疯症”被关去了庄子上,要一辈子锁在那儿。
她万万没想到,六叔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从小就疼宠她,喜爱她的六叔吗?她怎么觉得,六叔的话里有两分告诫之意。不,不可能,一定是她想多。六叔以前从不会这样对她说话。
容定濯随即又道:“我既然说了,磐磐是我的女儿,她就是容家三姑娘,是你的堂妹。嫣嫣,我想你听得懂。”
容初嫣的确听懂了,心中却是难以接受。难怪有人说她六叔心狠手辣,酷烈无情,她从前不觉得。原来那只是因她没有犯到六叔的忌讳。
她有那么些懂了。看来六叔无论如何都要顾磐磐做他的女儿。是要借顾磐磐引来那个女人吗?可是那女人不可能还活着吧,这样多年,那女人要是还活着,谁会舍得放弃她六叔这样一个夫君。
容初嫣离开不久,顾磐磐就回府了。
——
而她回府的路上,还在祈祷容定濯今晚有事要忙,不在府里。
可她的愿望落空,在回到自己院中时,一眼就看到那道伟岸身影。
爹居然在她的院子里等着她?
顾磐磐从前没有过被长辈盯梢的经历,暗道不妙,心中紧张。
她像做错事的孩子被逮住的孩子,上前乖巧道:“爹爹。”
容定濯看看顾磐磐,原本打算要态度严厉,可对着小姑娘这怯生生的神情,轻叹口气,出口就变成了轻柔细雨,道:“磐磐,我特地派去保护你的容柒,你今晚为何不准她跟着你?”
顾磐磐不让容柒跟着,当然是因她去的是烟花之地,怕被容定濯知道,就支开了容柒。
她就说:“今日有阿楹的婢女也会武艺,因此,我觉得容柒没必要跟着……”
“磐磐。”容定濯见她还在顾左右而言他,就说:“赐雪园这样的地方,听闻今夜有藏莲教作乱。你知道爹听说你自己跟着邢家姑娘去的,会有多担心?”
他还知道顾磐磐今晚与皇帝在一起,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多问。
女儿长大了,长大的过程中长辈少,约束少,她自己拿主意惯了。
有些事,他问太多还会有相反的作用。
顾磐磐知道瞒不过了,就道:“是我的错,叫爹爹担心了……”
“嗯。”容定濯见闺女认错极快,又道:“下回不可再支开容柒。否则,我追究她的失责。”
顾磐磐一听,道:“知道了,爹爹。”她又说:“藏莲教的人也太胆大妄为。”
容定濯微微眯眼,道:“嗯,一帮狂徒罢了,不足为惧。磐磐早些休息。”
“好的,爹爹。”顾磐磐见这事揭过,才算放心下来。
——
隔日,顾磐磐倒是与邢燕承见了一面。这是她认亲之后,第一次见邢燕承,她还不知燕承哥哥会怎样看待她这个新身份。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邢燕承的态度倒是如常,笑着道:“磐磐,到相府之后住得可习惯?”
顾磐磐点头:“习惯,谢谢燕承哥哥关心。”
“那你的穴位图认得怎样了?觉得能通过这个月中旬太医院针灸的考试么?”
顾磐磐谦虚笑道:“应该可以的。”其实是肯定可以,她很有信心!
两人在一起倒是又许多关于医术的话可说,邢燕承索性又告诉顾磐磐一个消息:
“皇上下旨,将成立校正医书局,也就是对历代有价值的医书进行搜集、梳理、考证,并勘误,特别是把一些即将损毁或失传的孤本,或是传本多而错乱,分歧争议较多本的医籍进行校正。以将这些医书重新拓制,广为传播,发挥更大的作用。”
顾磐磐闻言有微微诧异,皇上昨天都没告诉她这事呢。不过她很快发自内心地欣悦道:“太好了!皇上这样的旨意,那可真是功德一件。”
她便又问:“以燕承哥哥的博学,是要进入校正医书局的吧?”
邢燕承道:“博学不敢当。进入医书局,将分固员与非固员的两种身份。我的确将以非固员身份加入。”
顾磐磐有些羡慕,哪个真心喜爱行医之人,不希望参与这样功在千秋的事呢。而且,可以学习探讨到好多医术知识。
她知道自己资历浅,可她也想进入医书局,哪怕是做学徒也好啊。
想到太皇太后赐的腰牌,她略作思索,决定进宫,去求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