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懋皇后——厘梨
时间:2020-08-08 09:26:31

  隋祉玉的好日子就此结束,刚满周岁,便被收繫在偏僻的景华宫。
  喂养他的奶娘不用心,令他幼时遭了不少罪,只有一个老太监叫罗虚,始终悉心爱护,甘苦共伴。
  后来太子一案得到平反,太宗皇帝怜悯这个皇孙,驾崩前一纸诏书,六岁的隋祉玉才终于结束幽禁,封楚王。
  继位的是隋祉玉的八叔,也就是先帝。
  先帝将隋祉玉丢在京郊玄阳苑养着,远离权力核心,又便于监视。毕竟曾是嫡皇孙。
  这位楚王隋祉玉,脱离羁困的幼年,少年时是个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性子。
  除了书画棋道,谈玄论释,便是寄情音律、谱曲制琴,少时已能亲手削木捻弦,斫磨髹漆,制出名动一时的“谷雨”“青狐尾”等琴,清越圆润的宏雅之声,闻者无不神醉。
  在太皇太后每年生辰,少年隋祉玉还要献一曲《长生赋》。
  当着面虽是领了太皇太后恩典,下来却有人嘲笑,天潢之贵,却与琴师无异。
  隋祉玉也不介意,依旧自得其乐,远离权力。
  他那园子里还喂着一群鹿。闲时常与鹿相伴,漫步林间,真是秀毓至极,也温驯至极。
  谁人不说,楚王殿下就像那白鹿。优美,高贵,无害。
  顾磐磐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阿楹,我怎么觉得,皇上不是你说的样子。我前几日瞧着……”她声音更小了些:“皇上似乎很冷酷。跟你形容的,也差得太远。”
  她回想着,皇帝身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跟“无害”这两个字全不沾边。
  邢觅楹点头,答:“那是,我之前说的是陛下他的从前。”
  现在的皇帝当然不像只鹿。
  她解答磐磐的疑惑:“皇上变化这样大,大概是因为……皇上最重要的人,在他登基前死掉了。”
  “皇上最重要的人?是一名女子吗?”顾磐磐好奇问。
  邢觅楹摇头:“不是,是个老太监。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从皇上出生开始,就一直照顾他的老太监罗虚。”
  那是在皇帝登基大典的前夕,右金吾卫中尉李蒙与云骑仪仗卫队指挥程望勾结作乱,率两队军士从南华门攻入禁中,老太监罗虚就是死在那晚。
  谁能想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楚王,能第一时间下令围杀置疑登基诏书的大臣,还亲手挥刀割开叛将李蒙的脖颈,被鲜血喷了半张脸还笑得叫人不寒而栗,简直像换了个人。
  南华之乱在当晚便被镇压。新帝的冷酷狠厉,从此开始展露。
  第二日,隋祉玉踏着禁中前夜被擦净的血道,一步步迈上丹陛,如期举行加冕。
  随即是李、程两家,以及追随的主要武官,满门抄斩。直接致罗虚身死的李蒙更是被挫骨扬灰。
  总之,有人猜测,隋祉玉是因为老太监罗虚的死,性情大变。也有人猜,是他善于克制隐藏,从前是不得不伪装得无欲无求,那次不过是露出本性。
  到底哪个才是隋祉玉的本来面目,谁也不清楚。
  不过如今也不再重要,原本天子就是高高在上,不容人揣度。
  顾磐磐听完很是出了会儿神。
  其实,她是很能理解的,理解那个内监对于皇帝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幼年到少女这段成长,也是与爷爷相依为命。她如今进京学习课业,想找一户靠得住的夫家,也正是为让爷爷往后不要再为她这般操持辛劳。
  她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爷爷离开人世,她会是什么样子。更何况,最亲的人遭到杀害,比起寿终正寝,那种痛苦,应该是更痛得多吧。
  ——
  “你们也在这里……”
  顾磐磐还在出神,突然听到一道秀气的嗓音,是容初嫣的声音。转过头去,见到果然是她。
  容初嫣身边还有一道男子身影,身着玄青袍服,伟岸而沉稳,竟是容定濯。
  顾磐磐不认识容定濯,还在想这是谁?新来的老师?可是瞧着不大像。这个人一看就是处尊居显,惯于施令的,不是书院的老师。
  邢觅楹却是面色一变。
  容定濯的目光落在顾磐磐身上,看着那张玉润娇妍的小脸,黑眸轻眯了眯。
 
 
第6章 
  容定濯居然出现在青鸾书院,这实在令邢觅莹诧异。
  容家与邢家关系复杂,明争暗斗,绝对称不上交好,可又在寻找与皇帝之间的微妙平衡。
  邢觅莹便行了个礼,道:“容六叔。”
  顾磐磐一愣,容六叔?
  据她所知,得这样称呼的,只有当今的中书令容定濯。这名字如雷贯耳,顾磐磐在青鸾书院多次听过这位的赫赫名声。
  顾磐磐就好奇地看向容定濯,惊讶于对方看着竟这样年轻。
  容定濯见顾磐磐看过来,倒是收回视线,转向邢觅莹,略微颔首,以示回应。
  邢觅莹向容定濯打完招呼,立即就拉着顾磐磐走掉,对容初嫣,她可没做表面功夫的兴趣。
  她俩关系并不好,如今是井水不犯河水。
  顾磐磐与容初嫣更是没有什么来往,完全不熟悉,便只是朝容定濯与容初嫣微笑点点头,就随着邢觅莹急匆匆离开。
  可两个女孩尚未跨出前面的圆洞门,已听到有个老人的声音:“顾磐磐,我正叫人去寻你。你既来了,便过来罢。”
  顾磐磐一听,是书院的院正,贺元逢。他先前正是去交代人找顾磐磐。
  顾磐磐当即停下脚步,与邢觅莹道别,一个人又折回来。
  这里靠近善始阁,贺院正办公的阁楼,女学生们很少到这里,所以邢觅莹才拉着顾磐磐过来。
  顾磐磐来到贺院正的近前,给贺元逢福了一福,贺元逢赶紧向她介绍容定濯,道:“顾磐磐,这位是容相爷。相爷有事要问你。”
  容定濯作为实际把持尚书中书两省的首相,众人见了,称令公的少,大都是恭敬称呼他为相爷。
  顾磐磐心下诧异,便又连忙向容定濯行礼:“顾磐磐拜见容相。相爷要问什么?”
  顾磐磐站得不远,容定濯已将她上上下下看个清楚,连她眼尾微翘的弧度,眼珠深深的黑色,细微的表情神态,都看的一清二楚,不禁屏息片刻。
  容定濯名义上是来求购贺元逢手里的一幅名画,其实是专程为顾磐磐而来。
  这几日,他派人去往西都找顾迢龄调查顾磐磐的身世,顾迢龄却去了蜀中,消息还未有这样快回来。
  那一晚在公主府,毕竟相隔太远,容定濯今日来,便是想将顾磐磐看得更仔细。
  顾磐磐如今上完课就要进宫,他索性亲自过来一趟。
  他自是不可能说明真实来意,只是道:“听闻顾姑娘的祖父是顾迢龄。顾迢龄当年制的药酒和针灸手法,称得上两绝。家慈有腿肿的旧疾,他从前为家慈施过针,颇有成效。我听说你也在学医,不知可曾同你祖父学过施针?”
  原来如此。顾磐磐听了,很是不好意思,其实爷爷并不想让她学医,也没有教她施针,她有许多东西都是偷学的。她的药酒倒是制得很不错,但这针灸,她却是没有学到。
  她便说:“要让容相失望了,爷爷并未教过我针法。还让相爷您亲自跑一趟。”
  顾磐磐想着,容相爷也真是侍母至孝,这其实不用他本人来的,命人通知她一声即可。
  ——
  这边容定濯在与顾磐磐说话,一旁的容初嫣表面平静,心中其实已是波澜急涌,
  震惊不已。
  只因她暗中观察到,她的六叔……先前就看了顾磐磐好几次。等顾磐磐走近,他更是一直在看顾磐磐。
  看一个女人好几次,这对别的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容初嫣不清楚。但对于她六叔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可就太清楚。
  她的这位六叔,对当年的六婶一直都是不冷不热。八年前,那位在容家存在感很低的六婶过世以后,她的六叔就没有再续弦。这些年,六叔一直在为容家挣前程。
  她六叔可谓是仕途极顺,在做中书舍人时,就已深得先帝信任,后历礼部侍郎、西川节度使等职,进拜中书令,年纪轻轻一跃为先帝眼前第一人。
  先帝在明丰五年设明政堂,原是规定由宰相们秉笔轮值,三省长官、副官共议国政。可那时,先帝几乎就已不大亲政,沉湎于炼丹以及贵妃乔氏,明政堂不久就被固定在中书省,由容定濯执政事笔,大事小事几乎就是他说了算。
  也借由那段时日,三省副相都换成了容定濯的人,他更是揽夺财权,牢牢掌握户部,还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到盐铁司、漕运使司等财政要脉所在。财政乃邦国根基,可想而知他的权力之盛。
  当然,大长公主进献的乔贵妃,当今的贵太妃,也在其中发挥颇深的作用。
  像她六叔这样一个能呼风唤雨,又相貌英俊出众的男人,想上位做继室的女人自然是多不胜数,可都没被她六叔看在眼里过。
  容初嫣从未见过容定濯那样去看一名女子,自是心惊肉跳,便又转眸看向顾磐磐。
  只见这顾磐磐今日穿着雪白的小袖短襦,墨绿地暗纹兰草团花纱裙,系在高腰的丝绦是浅浅的杏黄色,极普通的一身裙裳被她穿得烟姿袅娜,白嫩的肌肤在阳光下几乎透亮,嘴唇天生娇红,瞧着就知道是润泽香软。
  容初嫣承认,这顾磐磐的确生得好。
  有一回从书院离开的时候,容初嫣就曾见过两个世家纨绔特地来看顾磐磐,她坐在马车里,马车经过时正好听见那两人在悄声议论,说那顾磐磐是冰清玉洁,艳而不妖,堪称尤物,现在还小,一团稚气就这样醉人,再大点不知如何勾魂。
  因此,那一晚在公主府迎接皇帝回宫,容初嫣让杨晴鸢装了那一出,她不允许任何女人抢风头。
  可谁知道,顾磐磐竟还在她之前进了宫。一想到这个,容初嫣心中仍是不乐。
  谁也不知她的秘密,从她十二岁那年见过隋祉玉,那人就是她的念想。她对皇帝,是势在必得。
  而她这六叔,莫非今日一见顾磐磐,也因这美色动了凡心……
  不过,就顾磐磐这身份,也就是做个她六叔的小玩意,是不可能嫁给他做继室的。容初嫣淡淡笑了笑。
  她想了想,打算给容定濯和顾磐磐多一些相处空间,道:“六叔,那我先去贺院正那里,再看看那幅陈之孟的画。”
  “去吧。”容定濯道。
  容定濯对容初嫣这个侄女向来很好,也算是从小宠大,容家是阳盛阴衰,儿子多的是,女儿却少得很,整个容家有八房,可适龄入宫的女儿就得容初嫣这么一个。
  而且,容初嫣懂事,孝顺,做事稳妥,很早就懂得为家族分忧。
  见贺院正与容初嫣离开,顾磐磐朝容定濯笑了笑,说:“容相还有旁的事么?没有我便要去上课了。”
  容定濯看着顾磐磐的笑容,原本还想问几句,想想终是只道:“没有。”
  看着少女纤细的身影转身离开,一直渐渐消失在圆洞门,容定濯才走向贺院正的书室……
  ——
  当初邢家和容家扶持隋祉玉上位,以为这是个好控制的。
  毕竟是个性情温驯,只喜好琴棋书画的少年。
  可等到隋祉玉登基之后,才知错得离谱。这位新天子,尽管年轻,却天生是玩弄权术的好手,心性冷酷,雷霆决断,可偏偏并不冒进。
  与他那位太子父亲大是不同。
  隋祉玉坐在龙案前,正在看折子,罗移躬腰进来:“陛下,冯世安已招认,大同、定州两地参与干预盐政牟利共七人的名单,呈送给陛下过目。”
  冯世安是皇帝大半年前新任命的巡盐御史。当然,皇帝安排这个表面清正,实则唯利是图的小人做手握大权的巡盐御史,本就是给狐狸放肉,肉里面是钩子。
  隋祉玉目光漫过这份名单,淡淡道:“继续审。”
  当然不可能就七个,还是如此不痛不痒的七人。
  又道:“万勿打草惊蛇。”
  “是,皇上。”罗移知道,是不能惊了容定濯。正要退出去,又道:“皇上,魏王今日又派人来问过几次,想过来看看您。”
  魏王很执着,连续四日,天天派人过来询问,皆被无情拒绝。
  隋祉玉轻揉了揉眉心,面无表情,终是道:“让他过来吧。”
  顾磐磐下午一回到宫,便听说皇帝同意水参过去。她作为唯一能制住水参的人,当然也要跟着去。
  两人是乘着软舆去的,来到书房外,等着通传的时候,顾磐磐扫了一眼梁枋的龙凤流云,繁复华美的斗拱,平地生澜般惊心动魄的飞檐。觉得檐角那倨傲凌空的弧度,正像这座殿宇的主人,只可仰视。
  隋祐恒进门之前,罗移就先提醒道:“殿下,陛下制持万机,连休息的时候也少有,殿下勿要高声喧哗,以免惊扰陛下。”
  罗移当然是用了夸张的说法,皇帝的作息还是安排得很合理的,罗移只是不希望魏王太闹腾。
  “行,行,我知道了。”隋祐恒根本听不懂制持万机是什么意思,只小大人似的点点头。
  一走进殿去,他就迈开短腿,急急冲到那尊紫檀雕夔龙捧寿纹的桌案前,问那后面的人道:“皇帝哥哥,我听罗移说,你睡得很少,你也是睡不着么?”
  皇帝见这一大一小两姐弟走进来,放下手里的青花团龙羊毫笔,直接就无视了大的那个,对小的一个也很敷衍:“嗯。”
  他就着宫女呈过来的白瓷水钵,垂着眼净了手,用雪白棉帕擦拭手指,动作带着几分慵散,也懒得去纠正水参的想法。
  隋祐恒就自顾道:“我有段时日也这样,我姐姐说,是我受了惊吓,所以睡不好。”他说的是他才被顾磐磐捡回去那阵,又道:“但我姐姐也说,睡不着,也要努力睡。要不然,身子就不好了。”
  将棉帕还给宫女,隋祉玉看看隋祐恒,眸光深深,笑得不是那样明显道:“朕尽力试试。”
  顾磐磐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着这兄弟情深,心里有点儿酸酸的。水参这是有了皇上,就不要顾磐磐。又有一点自豪,水参懂事,会关心人,是她教的好孩子。
  “嗯。”说起姐姐,隋祐恒突然灵机一动,为讨好隋祉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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